萧凤溟撩起龙袍下摆,坐在一旁平整的山石上,温和问道:“你且说说,为何躲在这里哭泣?是宫中有人欺负了你吗?”
高玉姬看着近在咫尺的皇帝,面上不由泛起了红晕,半晌,她才支支吾吾地开口:“宫中的人…没有欺负臣妾。”
林公公皱起眉头,这样的话谁会相信呢?萧凤溟不以为意,继续耐心问道:“那是你想家了?”
高玉姬微微怔忪了下,想了想,委屈地开口:“也有…也有一点。”
“那既然你想家了,朕就恩准你出宫回家吧。”萧凤溟温和地笑道,说罢他站起身来,转身便走。
“皇上!”高玉姬大惊失色,连忙扑到他的脚边,紧紧拽住他龙袍下摆:“皇上万万不可!皇上…”
萧凤溟转过身来,看着龙袍下面上惶急的高玉姬,口气依然温柔:“怎么不可?你不是说你想家了吗?”
“我…臣妾…”高玉姬满腹的心思被他的话一堵,顿时不知该怎么说才好。一旁的林公公已沉下脸来斥责:“还不赶紧放开皇上!你这是惊扰圣驾!”
高玉姬连忙放手,不由伏地哭道:“皇上千万不要让臣妾回去,臣妾不愿意回家,臣妾只是…”
“只是什么?”萧凤溟依然未动怒,淡淡地问道。
“臣妾只是今日被皇后娘娘斥责了一句,有些想不明白而已。”高玉姬连忙说道。
“哦?皇后斥责你?”萧凤溟剑眉微皱,转头对林公公道:“要不传朕的旨意,让皇后对新近的宫人不要太过严苛,毕竟她们年轻不懂事。”
林公公踌躇了下,高玉姬顿时回过神来,脸色涨得通红:“不!…皇上这不怪皇后娘娘,是臣妾说错话了,皇上…”
萧凤溟看着她这样狼狈,不动声色退开一步:“既然如此,你且别哭了。朕还有事,先行一步。”
他说罢转身离开,林公公看了跪在地上的高玉姬,这才似笑非笑地跟着离开。萧凤溟走了老远,一回头还隐约看见高玉姬站在花间,不由横了一眼一旁的林公公:“是谁把她带到那边的?”
林公公接收到皇帝眼中的责备连忙跪下:“皇上圣明啊,奴婢是万万不敢如此做的。”
萧凤溟命他起身,看他脸上的神色知道这事并不是他做的,遂皱眉道:“以后不要让她轻易出现在朕的面前。太后若是知道朕对她不假辞色,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
林公公擦了把冷汗连声道:“是是…”他犹豫了一会,又问道:“那皇上不打算宠幸新近的秀女吗?这恐怕于理不合啊…”
萧凤溟皱了皱剑眉,眼中掠过烦恼:“这事朕自有分寸。”他说罢,拂袖向前走去。
林公公在心中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看皇帝的样子,这一批的秀女想要出头太难了…
过了几天,秦国的使者得到了耶律图的回信,遂信心满满地呈上给萧凤溟,这样一来,三国之间的和谈最后竟是要在射箭场上见分晓,朝臣们纷纷反对,但是皇上金口早就应允了秦国使节,自然无从更改。
礼官便订下日子,在十日后的射箭场上比武。
应国民风尚武,虽不如秦国这般彪悍,国中却也有不少好手。一时间听了这个消息,纷纷上表请求皇帝选能人前去一会秦国的好手。萧凤溟龙心大悦,遂在皇城外设了擂台,让民间能者上前一展身手,出类拔萃者就有机会与秦国好手一较高下,同时还有重金奖赏。一时间,各地射箭好手纷纷蜂拥到京城一试自己的运气。
那一边皇城之外天天热闹,宫中却是一如往昔。杨直的查探很快有了结果,一日,他匆匆而来。聂无双见他神色凝重,知道他有话要说,遂屏退宫女,问道:“是什么事?”
杨直看了看四周,道:“回娘娘的话,奴婢已经查到了在皇上面前进谗言的那个人了。”
“是谁?”聂无双放下手中的朱钗,回头问道。
“是御前伺候茶水的一名小内侍。”杨直脸色并不好看,他也是御前伺候的人,后来拨到了聂无双这边,照理说御前的内侍他都熟悉,一切也打点得十分妥当,但是怎么会被人钻了空子安插进这样一个人来。
聂无双站起身来,在内殿中踱步。杨直看着她秀眉微皱,面上掠过不豫,不由开口道:“娘娘若是肯,就让奴婢派人去…”
他手中做了个切的动作,清秀的面容带着一丝杀气。聂无双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不可,他是御前的人,他一有事,皇上不就怀疑了么?更何况皇上一怀疑,万一查到了你,那岂不是不打自招。”
“但是娘娘,可不能让这种人在皇上跟前,万一他又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杨直面上俱是忧心重重。
聂无双来回紧走几步,长长的裙裾拖曳在光滑似水的宫砖上,仿佛是她难以决断的心情。她走了几步,忽地顿住脚步,清冷一笑:“他要说就让他去说吧。从今日起,你有意无意在他身边放出消息,就说…”
她附在杨直耳边如此这般说了。杨直听完大惊:“娘娘不可!这不是把把柄送到他跟前了吗?”
聂无双微微一笑:“无凭无据,就不是把柄,更何况他说得越耸人听闻,皇上越是不信,他自以为是的消息,最后在皇上跟前就只是流言而已。最后皇上会连之前的他对本宫的中伤都不相信了。”
杨直顿时了然,赞道:“娘娘圣明。”
聂无双长吁一口气,美眸中幽幽冷光闪过:“不过还有一点,透露给他的消息不能太离谱,最好是有鼻子有眼,但是又查无实证,天长日久,皇上自然会厌恶他。”
杨直连连点头,他转身欲退下,忽地回头问道:“娘娘不想知道这内侍背后之人是谁吗?要不奴婢去查一查?”
聂无双依在了美人榻上,恹恹摇了摇头:“不了,知道又能如何?总之,不是他死,就是我活。”
杨直无言退下,殿中又恢复安静。聂无双看着窗外的明媚的夏日景色,幽幽叹了一口气。窗外,知了在卖力地叫着“知了--知了--”她失神一笑,在后宫有时候知道太多反而徒增心烦而已。反正她早已掩了双目双耳,一路上遇神杀神,遇佛杀佛,谁要害她,她便除去谁!…
永熙宫。
殿中铜鼎中香烟缭绕,高太后身着重紫色祥云凤服,眉头紧皱在殿中来回走动。不一会,宫女领着云乐公主进殿中来。
“母后。”云乐冷冷淡淡施礼请安。高太后看着如今已经是妇人打扮的云乐,眼中渐渐缓和:“免礼。最近几日驸马对你可好?”
云乐在一旁坐了下来,依然冷淡地回答:“很好。”
高太后见她并不热络,眉头皱了皱,坐在她的身边,温和问道:“哀家就知道薛驸马是个好孩子,一定会对你不错的。”
云乐嘴角撇了撇,似笑非笑:“儿臣还未谢谢母后为儿臣找了这么一个如意郎君。”
高太后一时没听出她话中的嘲讽,以为她真的感激自己,遂舒心笑道:“薛璧的家世、人品还有样貌哪一样都是世家子弟中出挑的,云乐你跟了他,以后会过得很好的。”
云乐冷笑一声:“恐怕母后看中的不过是平南王的家世罢了。何必说这一堆冠冕堂皇的话呢?母后以为儿臣是傻子不成?”
高太后面上一沉,想要开口训斥,但终究知道云乐心结未解于是咽下冲口而出的话,辩解道:“但是薛璧的样貌人品哪一样配不上你?云乐你说这些话是让母后伤心啊!”
云乐闻言,猛地回头直瞪瞪看着自己的母亲,眼中泛起水雾来:“儿臣让母后伤心了吗?!”她讽刺道:“难道儿臣的心就没有被母后伤过吗?这一场大婚,最难过最痛苦的是我!”
她终于忍耐不住站起身来:“母后今天找来儿臣是想要问什么的就不必拐弯抹角了,要问便问不问的话,若是母后没事儿臣要回去了!”
高太后想起自己今日找她的目的,忍着了心头的火气,问道:“哀家今日是想问问,那一日皇上怎么会跟驸马一起去京郊行猎。是事先安排好的,还是偶然遇上的?他们谈了什么?”
“当然是偶然遇上的,母后难道害怕薛驸马还与皇上有什么牵扯吗?母后放心!他们谈的是射箭比试的事,可不是什么阴谋诡计。”云乐冷冷回应,说完就要离开。
高太后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她何时曾被这般当面驳斥,她眼看着云乐要走,怒道:“放肆!你给哀家站住!”
云乐顿住脚步,却依然背着头不愿意看自己的母亲一眼。高太后看着自己唯一亲生的女儿对自己这般冷漠,心中的愤懑在也忍不住,她走到云乐面前,怒问:“哀家哪一点对不起你,你要这样跟哀家说话?!整个大应国里,所有女子都不如你尊贵!所有女子费尽心机想要得到的荣华富贵还有地位,你一出生便有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难道哀家为你选的薛璧你还觉得不如那个聂明鹄吗?”
云乐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母亲,怒吼:“是,他比不上他,一百个薛璧都比不上聂大哥的一根指头!”
高太后怒从心头起,手一挥狠狠给了云乐一巴掌。
云乐被打得踉跄一步,她捂着脸眼中含泪,恨恨看着自己的母亲:“他不是聂大哥,所以他再好一千倍一万倍我也觉得不快活!他们说得对,母后你野心勃勃,不甘退居深宫。在你的眼中,权势比女儿的幸福更加重要。母后你扪心自问,你为女儿选的平南王世子难道就仅仅因为他好吗?如果他是贩夫走卒,你恐怕连看一眼都懒得看!现在又要假惺惺问女儿过得好吗?其实你根本最在意的就是平南王有没有背着你跟皇帝哥哥联合在一起!”
她擦去眼中的泪,一字一顿地道:“母后,我恨你!”
她说完啊,转身毅然离开了永熙宫,这个曾经给了她十几年幸福生活日子,却又一手毁了她后半生幸福的宫殿。
高太后怔怔看着她离开,这才缓缓坐下,心口有一个地方似陡然空了一般,那么难受。她做错了吗?她看着自己犹自疼痛的右手,不由颤抖起来。
猛地,她的左手一把抓住自己的右手,冷冷地站起身来。
不,她没有错!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高家还有云乐!她没有错!没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