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七年来她因为你而承受的痛还不够多吗?你还要她一辈子都关在这皇城之中,一辈子都痛苦吗?”萧清越怒声吼道。
“跟他在一起就是幸福,跟我在一起就成了痛苦?”楚策冷然笑道。
罗衍和冯英也随着萧清越赶了过来,却站在一旁,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把镇魂珠给我,大夏也好,中州也好,你要都拿去,把镇魂珠给我!”修聿望着他激动地说道。
中州那边的参香和雪参丸也撑不了几天,他必须今天拿到镇魂珠赶回去,否则…一切都晚了。
罗衍不可置信地望向他,他连中州守了这么多年的中州都不要了吗?只为求一颗镇魂珠,救她性命。
楚策面上笑意薄凉,远远望向重阳门,重阳门外的禁卫也跟着罗衍赶了过来,他可以远远看到站在重阳门处的身影,他只是想要留下她,他只是不想一个人生活在这空荡荡的皇宫里。
修聿手中的剑缓缓掉落在雪地之中,站在重阳门处的烟落突然心念一动,嘶声喊道:“不要…”
修聿无力地垂下手,撩起衣衫下摆,直直跪在了雪地之上,抬头一瞬不瞬地望向楚策,恳求道:“求你…给我镇魂珠!”
“不要,修聿,不要…”烟落站在重阳门,用力地敲打着那透明的屏障。
萧清越泪夺眶而出,手中的剑也颓然掉落下去:“要跪,就一起跪。”
男儿膝下有黄金,堂堂中州王是何等骄傲的人物,他都跪得,她又有何跪不得?
烟落站在重阳门,无助的嘶喊着,却无力阻止这一切。
楚策惊骇地望着眼前的一幕,薄唇勾起冷寒的笑意,抬头茫然地望向重阳门处的人:“堂堂的大夏皇帝向朕屈膝,难道你这一跪,我就该感动地将东西奉上吗?”
正在他说话间,随之而来的五十名中州家将,也齐齐翻身下马,齐刷刷跪在雪地之上。
天地沉寂,风雪呼啸,一辆简陋的马飞快地驰过长平大街,在皇宫附近停了下来,一道小小的身影,披着厚厚的雪裘走了过来,直到走近了那跪着的家将,他们不由出声:“太子殿下!”
修聿闻声扭头一看,无忧已经小跑着走到他身前,二话没话便随着他一道跪着,直直望向楚策:“求你,放过我娘亲。”
修聿扭头望向马车,怒声喝道:“谁把他带来的?”心中升起极其不安的预感,朝后面的人道“带他给我带回去。”
后面几人闻声便要上前将无忧拉起离开,无忧死活不起,甩开他们的手又跪了下去:“娘亲也是无忧的娘亲,爹爹跪了,无忧当然也要跪。”
烟落远远望着跑出来的无忧,无力的瘫坐在雪地中,她知道所有的一切那个孩子已不知从何时知晓,他还那么小,又是怎么一个人千里迢迢来了沧都?
“无忧!”修聿沉声喝道。
罗衍和冯英看着那眉眼间有些熟悉的孩子不由怔愣,一个七岁的孩子是怎么从千里之外的中州跑到了沧都来的。
无忧抬头,一瞬不瞬地望着楚策:“无忧从小到大没有跪过任何人,连爹爹都没有。”
楚策闻言冷然一笑,冷酷而残忍。
无忧直直地望着气势磅礴的西楚皇宫,一字一句地说道:“七年前,在这座皇宫里有个妃子被皇帝打入冷宫,当时那个妃子已经有了九个月的身孕,冷宫里失火了,有个男人刚好也来了西楚,从大火里把那个妃子救了出去,那个妃子知道自己要死了,就在冰冷幽暗的夹墙之中剖腹取子,让那个孩子活了下来”说着无忧眼底涌出泪水“可是那个孩子早产出生,天生体弱,大夫都说他活不了,那个男人就带着那个孩子走了好多好多地方,找了好多好多大夫终于让那个被无数大夫断定必将夭折的孩子救活了,那个男人告诉所有人那是自己的孩子,掩盖了那个孩子的身份…”
楚策一个踉跄后退了两步:“你到底…你到底是谁啊?”
无忧抬头望向楚策,泪眼盈盈:“你知道那个妃子是谁吗?那个皇帝又是谁吗?那个孩子…是我。”
楚策望向重阳门处痛苦不堪的女子,似是在无声询问着那个答案。
“无忧一出生就没有母亲了,没有娘的孩子最可怜了,弟弟刚刚出生,娘亲还没来得抱一抱他,甚至…还没来得及看他一眼,无忧不想弟弟也像无忧一样。”无忧仰头望着玄衣墨发的帝王,稚气的声音却是那样铿锵有力:“求你看在爹爹七年来救我养育我的份上,看在母亲当年以命换命生下我的份上,请你放他们一条生路!…父亲!”
风雪交加,小小的孩子跪在雪地之中,俊秀的小脸冻得通红,目光却是那样超越了年龄的坚定而决绝,随着那一声父亲,孩子俯身重重磕在雪地之中。
那一声父亲,唤得所有人心神一颤。
修聿痛苦地闭上眼,他曾想过千万字让他们父亲相认的情形,却怎么也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画面,由无忧亲口说出这一切。
萧清越侧头望着那边的孩子,眼眶微微泛红,他又是从什么时候知道这些的,难道最近他的异样转变,不是仅是因为府中发生的变化,更是因为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所以才会变得那样沉默安静。
可是中州到沧都千里迢迢,他又是怎么一个人来到这里的?
罗衍愣愣地望着跪在雪地上的孩子,以前还没有细细注意,今日一见那眉眼之间与身旁的人是多么的神似,他们一直以为随她而去夭折的孩子已经不在人世,如何会想到他在中州王身边,思量着他不由侧头望向楚策。
楚策愣愣地站在那里,宽大的衣袍在风中翻卷着,他微微摇着头,喃喃道:“怎么…会是这样?”
“怎么会是这样?”萧清越闻声冷笑“当年若不是你自以为是,但凡你有半分坦白让她知道真相,她有所防范,她们母子何至于落到如此地步?当年她在冷宫剖腹取子,含恨而终,如今因为你,她再一次经受这样的痛苦,你于心何忍?”
楚策慢慢从惊骇之中清醒,薄唇勾起冷寒的笑意:“大夏皇帝为了拿到镇魂珠,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只是因为一个孩子几句话而已,他不能信,不能信!
修聿闻言望着他,有些不可置信:“你以为这一切是假的?这七年来,我也无时不刻想这个孩子不是你的。”
萧清越冷然一笑,倏地站起身,直直望着玄衣墨发的帝王:“就你苦大仇深,就你付出最多,她就该欠着你,全天下都该欠着你,是不是?”
“萧清越,你冷静一点,这件事一时之间很难让人相信?”罗衍上前拉她说道,突然之间,中大夏太子,成了西楚皇子,这事放在谁身上也难以接受。
“难以相信?”萧清越笑意讽刺,扬手一指楚策道:“那你当年跑去漠北,告诉她关于这个混蛋的一切时,有没有想过她要怎么相信?要怎么接受?她二话不说就去上阳关救他,如果不是因为这样,她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怎么会?”
如果没有出上阳关的事,她没有怀着身孕奔波千里,独上金蛇岭为他取药治伤,又怎会让腹中孩子受创,导致难产。
“无忧九个月出生,先天体弱,加上母体内便中了奇毒,这么多年来一直体弱多病,楚修聿对他怎么样?中州上下对他怎么样?天下人都看在眼里,当年为了隐瞒他的身份暴露引来祸端,中州派人千里追杀假扮洛皇贵妃的小烟,那一次…若不是因为得知无忧的身世,她怎么会甘心入狱。”萧清越冷冷望着楚策“而你呢?明明认出了她,却装做不认,什么暗中保护相助,不过是你的借口,你若是明白她心里的苦,你怎么会还利用她来对付百里行素,你们若是明白他在知道真相后的痛苦,又怎么会在那个时候来说出一切?”
楚策面上血色褪尽,只是远远望着重阳门,空洞而绝望。
“你们有你们的皇图霸业,她所求的是你的给予后位吗?是荣华富贵吗?不过是一份定的生活,一个温暖的家,试问你给过她吗?你要坐上皇位,坐上皇位你又要安定朝堂,坐拥了西楚你又要争夺天下。对,你可以说等一切好起来,你会给她想要的,可是你真正了解过他要什么吗?”萧清越一字一句,铮然有力。
罗衍闻言痛苦地别开头,突然之间发现,这么多年原来他并不真正了解自己那个妹妹。
萧清越深深吸了口气,沉声说道:“事已至此,无忧是怎么来的,我们并不知晓,中州府里的雪参只帮她续命,后天日落之前她醒不过来,她也就真的死了。”
如果说她是随风流离的沙石,修聿便是那颗蚌,倾尽他一生的温柔与包容,让她粗糙的心化为柔美无暇的珍珠,亦是他让她懂得了世间什么是真正的情爱,没有轰轰烈烈,却如冬日最明媚的阳光,照在她的心里,浸润着她的一生。
而这一切,是百里行素所做不到的,亦是楚策所做不到的。百里行素是冷静的理智的,他看到了结局,所以甘心放手,而楚策所做的一切,又何错之有?
他太想把美好的一切留下,当一个魂牵梦萦七年岁月的她回到自己面前,他不顾一切想要抓住这份美好,这份生命中最后一丝温暖,是没有错的。
风雪依旧,玄衣墨发的帝王手中的长剑倏地脱落,薄唇紧紧抿着,缓缓闭上眼,颤抖的手缓缓抬手捂在心口之处,红光越来越盛,他摊开掌心血红的珠子飞向重阳门。
萧清越飞快地追了过去,一把握住镇魂珠到重阳门将烟落拉了出来:“走吧,时间不多了。”
烟落扭头望向雪地上的孩子,唤道:“无忧。”
无忧也望了过来,他看不到她,小小的脸上却扬起了笑:“娘亲,快回去吧。”
修聿闻言伸手去拉他,低声道:“无忧,走吧。”
无忧站起身望着他,轻轻摇了摇头:“爹爹,我想…留在沧都。”
烟落望在不远处,眼底的泪瞬间夺眶而出,她从来不想他们大人之间的恩怨,将这无辜的孩子卷入其中。
修聿深深地望着他,只觉喉间哽咽:“无忧…”
这个孩子虽不是亲生,可是是他亲眼看到他出生,看到他一点点长大,看着他咿呀学语,听到他第一次叫自己爹爹,不是亲生,胜过亲生。
“爹爹永远都是无忧的爹爹,从小到大,不管无忧想要什么,爹爹都会答应,这一次也签应了无忧吧。”孩子仰起冻得通红的小脸望着他恳求道。
修聿深深吸了口气,从怀中掏出药瓶塞到他手中,这么多年都已经养成了替他将药带在身边的习惯,望了他许久,抬头朝罗衍道:“早点带他走,他受不得寒。”
说罢转身走开,越走越快,这是七年来他们父子二人如此分别,无忧看到翻身上马的背影,脚下不由一动,追出了几步,眼底的泪夺眶而出:“爹爹!”
过了许久,楚策望着孩子小小的背影,深深吸了口气举步走了过去,朝无忧伸出手去。
无忧拒唇望着他的手,怔愣了片刻,将冰凉的小手放到他掌手,楚策薄唇勾起微不可见的弧度,分不清是喜悦还是苦涩。
七年,确实太远了,不是他们变了,而是他们都长大了,有了各自要走的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