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清越跑死了两匹马终于第三天的日落之前将镇魂珠带回了中州,修聿随之也赶了回来,听到大夫说脉象气息已经恢复,近半个月紧崩的神经的一松,整个人瞬间就倒在了松涛阁地上。
夜幕降临之时,她已经醒来,到了安顿修聿的房中看到来来往往的大夫,低声道:“让我来吧!”
所有人闻声不由一愣,祁月扭头一看不由松了口气,道:“留下两人帮忙,其他人出去候着吧。”
烟落望着床榻上满身是血的人,深深吸了口气,敛去心头激动的思绪,出声道:“帮我把他扶起来。”
说话间,操起剪刀将他染血的衣剪开,肩胛处的伤口只做了简单的处理,至今还渗着血,触目惊心。
“下这么狠的手,太阴了吧。”祁月在一旁看着低声叹。
那一剑刺着,可是起码让他手臂两个月不能使力了,若再刺进去半分,这条手臂也就废了。
烟落抿着唇一句话也没说,眼睛却已是泪光闪动,清洗伤口,上药,包扎,谁都看到那双纤细青白的手在微微颤抖着。
帮着修聿处理完伤势,已经是大半夜过去了,烟落一语不发坐在床边。
“这边我看着吧,皇后娘娘你回房休息吧,奶娘已经把小殿下送过去了。”祁月上前出声道,难产已经让她耗尽太多心血,这十多天只靠着雪参和参香养着气,整个人瘦得有些吓人。
烟落拿着巾帕擦着他已经苍白失血的面庞,满是心疼,低低说了声:“我在这边就好。”她从未如此想过他,明明他就在眼前,明明就握着他的手,心里却是发疯一样的想,她要看到他醒过来。
祁月站在边上,沉默了一会儿:“那我让奶娘把孩子抱过来,让厨房送些吃的过来,你也好些日子没吃东西了。”
烟落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奶娘抱着孩子进来了,笑着将孩子递给她:“娘娘放心,小殿下这些日子听话的很,不哭也不闹,能吃能睡,还胖了不少。”
烟落抱过满是奶香的孩子,心中百味交集,泪夺眶而出,低低说了声:“谢谢。”
奶娘望了望母子二人,出声道:“我先出去了,王妃有事再叫我,小殿下刚喂过,哄睡了就好。”说罢便退出房门。
瑞儿比一般没满月的孩子胖,眼睛大大的,望着她咯咯直笑,烟落一时心酸,抱着孩子落泪:“瑞儿!”
过了约半个时辰,瑞儿小脑袋子耷拉在她肩头睡着了,流了她一肩膀的口水。烟落小心将孩子靠近修聿放着,盖好了被子,看着睡像相像的父子两个,不由笑了。
窗外又下起了雪,屋里却是温暖如春,她一生最爱的男人就在她的眼前,他们的儿子在此安眠,这一生还有何求?
厨房送来的晚膳很简单,因为她多日未进食,只煮了些清淡的粥,她用了些便和衣在床边睡了,一颗流转了多年的心,终于在这一刻,落定。
这一夜,她做了很长的梦,梦里是他们岁月流转中许多琐碎而温暖的回忆,从汴州的初遇到九曲深谷的生死与共,到北燕两次动乱中的相逢,她的心随着他的每一次出现,每一个笑容,寸寸深陷,不可自拔。
她是何其幸运,历经生死跌宕,拥有了这天下女子都求之不得的男子,他懂她,怜她,包容她,与风雨中携手,与生死间相随。人生就是这样奇妙,有些努力半生也无法拥有的,却在不经意间许下了一生的缘份,蓦然回首,那人便在灯火阑珊处…
修聿醒的那一天正好瑞儿满月,萧清越和祁月要在府中大摆酒席,她在月子里不能出门,便也由着她们去安排了。
烟落好不空易按着瑞儿给他洗了澡擦干了放到床上,转身去找衣服。床上睡着的修聿觉得有什么人在拉自己,睁开眼便看到一身溜溜的孩子一手拉着他的衣袍,一手便捏着自己的小肥脚往嘴里送,看得他眉目纠结,“哪学的臭毛病?”
瑞儿眨巴着眼睛愣了愣,随即咧嘴就哭,正找着衣服的烟落一听赶紧跑了过来,这孩子一向不哭闹,还以为是床上摔了下来,哪知一进屋便看见父子两个正大眼瞪小眼。
“怎么一醒来就欺负儿子。”烟落上前拿毯子将孩子裹起来,一边哄着,一边帮他穿衣服。
“我…”修聿黑了脸,郁闷地瞅着边上给孩子穿衣服的妻子。
烟落将瑞儿穿好了交给进来的奶娘,转身瞅着靠着床榻的男人:“还不起来?”
修聿懒懒地坐起身,伸着手,闷闷地说道:“给我穿衣服。”
正在桌边盛饭的女子闻言秀眉一挑:“有手有脚,自己穿。”
“你给他穿得,给我就穿不得了?”小气的男人酸溜溜地说道。
烟落无奈放下碗,从屏风处拿下衣袍,刚一走到床边还未站定,便被人大力一拉,拥入怀中,温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回来了吗?”
“嗯。”她点了点头“回来了。”
“还走吗?”
烟落探手环住他的腰,唇角无声扬起:“不走了,再也不走了。”
修聿半晌也没有撒手的意思,一个动作站久了,脚有些发麻,不自在的动了动,想要起身又被拥得更紧:“怎么了?”
耳畔响起叹息般的低语:“想你了。”
“我也是。”她低低说道。
烛影深深,清晰可以看到男人嘴角渐渐扬起的笑容,探手轻抚着她的背:“都过去了,我们还在一起。”
所有的事,又岂是他口中一句简单的过去就完的事,忆起重阳门外那一幕幕,她一颗心揪得紧紧的,环在他腰际的手微微收紧,泪水浸湿了他薄薄的寝衣:“嗯,还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
每一次的分离,最后都会是生离死别的困境,她再也不想经历这种绝望和痛楚。
修聿闻言低头轻吻着她的发,深深吸了口气道:“是我不好,不该在你怀着孩子就离开中州的。”那一去,他差一点就永远就错过了她。
“是我不好,是我不够坚定,是我顾虑太多,可是…我从来也没有想过要离开。”她低声喃道。
修聿愣了愣,唇角勾起大大的笑容,知她一向脸皮薄又心性内敛,这般坦白心迹的话平日里可是难得听到。
“我每次都以为自己可以解决所有的事,我以为我可以保护我身边的人,然而我终究是做不到的,这世上我最不想累及的人便是你,然而每次…”她环着他的腰际,头靠他的胸口叹息“对不起,修聿。”
修聿微微皱了皱眉,今日的她太反常了,低头望了望:“怎么了?”
“只是…发现自己真的爱上你了。”她唇角弯起悦然的弧度。既然爱了,就该大胆承认。
这么多年来,这个人守在她的身边,陪伴她,帮助她,爱护她,倾尽所有的一切为她,她却没有勇气和决心坦白自己的心迹,经此一事,她知道逃避退缩事情永远也不可能解决,如萧清越所说,认清自己要想要的,对自己坦承,对身边的人坦承。
修聿闻言一愣,笑得更加开心,记忆中相识以来,她从未如此认真向他坦白过。在经历过那样的心殇,她的心变得敏感而小心,再不敢轻易将整颗心交付。
满月酒很是热闹,城中不少人也前来贺喜,然而某个大夏皇帝却是一直黑着脸的,他的儿子一再表明了要与他势不两立的态度,不但不让他抱,就连与他坐一个桌上也不干。
祁月当即便笑道:“谁让他一出生,你就不要他的,现在知道小家伙不好惹了吧。”
直到黄昏之时,烟落见瑞儿睡了便带着他先行回了松涛阁,再出来看到对面空荡荡的屋子不由自主走了进去,桌案上还有无忧未写完的字,软榻的小几上还有他没吃完的炒栗子,屏风处还搭着他换下的衣服。
她坐到书桌前收拾着桌上的东西,却蓦然看到压在书最底下的一页信,展开一看,正是当初自己在漠北写得关于自己和无忧身世的信,她一把捂住嘴,眼底的泪夺眶而出。
他是什么时候找到这封信的?
他那时候突然变得冷静了,懂事了,所有不寻常的转变,原来是…因为这个,这么久以来无忧一个人默默承受着这些,她竟然一无所知。
修聿跟着回到松涛阁,看到站在无忧房中背影颤抖的女子不由心疼,这些年来看着自己的孩子却忍着不认,这种的苦痛又岂是常人所能知晓的。
“过些日子就把他接回来吧。”修聿举步进门道,这孩子跟着他七年,他又如何舍得,只是当时看到那小小的孩子那样坚定的目光,他无法拒绝他的要求。
烟落慌乱地将信收了起来,深深吸了口气:“我是怕,他不肯再回来了。”
修聿默然握住她的手,她怕,他又何尝不怕呢?
瑞儿取名为楚奕,通光明希望之意。
小家伙很是霸道,坚决不跟楚修聿同处一室,无奈之下某个大夏皇帝只能委屈地搬去偏殿住着,被府中上下好一番调侃。
腊月二十七,烟落一行人赶到了沧都。
皇极大殿刚下了早朝,楚策从里面朝着元武殿而去,一边走一边听着罗衍报道调往上阳关的军队情况,以及与东齐交战各城的状况。
“百里行素打一天停三天的,不知道在干什么?”罗衍出声言道。
“不用理他,守住上阳关就够了。”楚策眉眼冷锐,沉声说道。
百里行素不管怎么打,目标还是上阳关,这一战的成败便在上阳关,那些障眼法他大可不必理会,他倒要看看他能忍多久。
“青龙几人已经带兵抵达上阳关,有他们在,上阳关便可以放心了,只是看东齐如今的架式大有要长期跟我们打下去的苗头,几十万大军都驻扎在边关,每一天的军费开支都数额庞大,咱们现在可拖不起。”罗衍出声提醒道。
“调城兵力布署妥当,就不必再跟他们耗了。”楚策冷声道。
两人正说着,便看到冯英正迎面疾步而来,神色有些焦急,楚策皱了皱眉:“无忧怎么了?”
冯英站定回道:“回皇上,是夏皇和大夏皇后到沧都了,这会大夏皇后已经进宫了。”
楚策闻言眉梢微动,道:“这会人到哪了?”
“说要先看看小殿下,这会正朝驻心宫去了吧!”冯英坦然言道。
楚策站在原地点了点头,薄唇紧紧抿着,沉默了许久:“去驻心宫。”说罢大步朝着驻心宫而去。
冯英小跑着跟在后面,心却不由悬得紧紧的,夏皇他们这时候来,显然是因为小殿下的事,而无忧跟着他们在一起多年,若是真跟着他们去了大夏,这可如何是好?
烟落刚由太监领到驻心宫,无忧正起床,宫人要帮他更衣,无忧非拿着衣服自己穿于是便和宫人争抢起来,她刚到门殿外便听到里面的响动。
无忧正站在床上,便看到已经到门口的人:“娘亲!”说话间便从床上跳到地上,跑了过来,连鞋袜都顾不上穿。
烟落顿时皱眉:“快回床上去,地上凉!”
无忧笑眯眯地由她拉着回到床上:“娘亲,你怎么会在这里?是不是跟爹爹一起来的?弟弟呢,也跟着一起来了吗?”
烟落笑了笑,拿起床上的袍子替他套上:“送的药可吃了,这些日子有没有再犯病?”
无忧笑着摇头:“药都吃了,一点事都没有。”
烟落默然一笑,帮他将鞋袜穿好,衣物都是新赶制的,一看便是皇家专用的锦缎,正帮他理着衣服,楚策已经到了门,看到里面的两人却生生顿住脚步。
眼前的画面曾是他梦想过多少次的,然而终于看到却是苦涩盖过了欣喜。
她很瘦了,比当初从中州离开时看到的还要瘦,大抵是因为难产而造成的。无忧最先看到站在门口的人,出了声:“父亲!”
烟落手顿时一僵,抿唇沉默了片刻,转过身去看到站在门口一身玄色龙袍的帝王,目光沉静坦然:“沧都天气冷,担忧无忧又病了,所以过来看一看!”
楚策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举步进了门,罗衍也跟着进来了,冯英摆了摆手让殿内的侍从退下去,端着茶上桌:“烟姑娘,坐吧!”
烟落点了点头,与无忧一道在桌边坐下,端起茶盏手微微一颤,这茶还是君山银针,七年前一样的茶香,几人坐在桌边却都没有说话。
“父亲和舅舅今天要带我去马场骑马,娘亲要不要去?”无忧左右望了望,出声打破平静。
烟落点了点头:“好,那就一起去吧!”
楚策闻言眉梢微动,她的反应有些出乎意料,若是放到之前定然是婉转拒绝,今日倒是答应的这般爽快。
冯英站在一旁愣了愣,立马笑着上前道:“奴才这就去准备车马。”说罢便快步出了驻心宫。
烟落低眉从袖中取出锦盒,放到桌上:“这是镇魂珠。”当日带镇魂珠回中州,让她魂魄才得以回去醒了过来。
楚策看了一眼,紧抿着唇一句话也不说。
“我知道说这些没用,但我还是得说,谢谢你,楚策。”烟落望着她,直言说道。
楚策薄唇微微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我那样逼迫你,你不恨我?”
她低眉笑了笑:“我有什么资格恨你?”是她辜负了他,是她让他失望了,又何来的恨呢?
“那就是佛语中说的放不下吗?”无忧眨巴着眼睛喃喃道,关于过去的十三年,母亲和父亲都有一个放不下的结,是他,也是回忆。
罗衍闻言摸了摸他的头:“人小鬼大!”
“觉明师父说过,一个人如果背负太多的负担,他的人生就只会固步不前,不就是那个意思。”无忧一副小大人的样子说道“以前觉明师傅给我说过一个故事,有一个人他遇到一名得道高僧,他对高僧说,我有太多东西放不下。于是呢,那名高僧就给了那个人一只杯子,然后高僧就往杯子里倒水,开水烫到那个人的手,那个人立即就放下杯子了,那个高僧说,看,这世上就没有放不下的事。”
楚策和烟落闻言都不由一笑,似有感慨,又似是释然,这世上没有放不下的事,痛了,自然就会放下了。
不到半个时辰,冯英便备好了车马,楚策到内室换了一身玄色常服一行人马出宫朝西城马场而去,楚策和罗衍是骑马而行,赶车的是换了装的冯英,马车上便只有了烟落与无忧两人。
“娘亲,你瘦了!”无忧一上马车便说道。
烟落抿唇笑了笑:“过些日子就好了。”
“娘亲和爹爹什么来的,怎么不写信告诉我?”无忧笑着问道,本以为再也见不上他们两个人的。
烟落闻言点了点头:“我们也是昨晚刚到,就住在以前将军府边上的宅子。”
无忧闻言笑了笑:“那还是我挑的地方。”当年人家不卖房子给他们,他们想尽了办法,还让祁连叔叔他们扮鬼去吓人。
烟落抿唇沉默了许久,出声:“无忧,对不起。”
无忧面上的笑意一僵,低声道:“娘亲,你怎么了?”
“生下你,我却忘了你,找到你,却又不敢认你,我…不是一个好母亲。”说话间声音不由有些哽咽。
无忧低着头眼底水雾蒙动,突然一伸手扑到她怀里,一句话也不说。他不是没有怪过她,只是那日看到她那般不顾一切也要生下瑞儿,他才知道他不可以怪她,更不可以恨她,当年如果娘亲放弃生下她,自己跟着爹爹离开,一定还可以活下来,可是她却让他出生了,即便知道他存活的机会渺茫,还是让他活了下来。
前些日子,他还去了当年自己出生的座冷宫夹墙,甚至还依稀看到那里浸过血的痕迹…
“无忧,过了年跟我们回中州吧!”烟落拍了拍他的后背,低声说道。
无忧沉默了许久,抬头望着她认真说道:“娘亲,我想留在这里。”
烟落抬手抚了抚孩子有些清瘦的面庞,道:“无忧,娘亲知道你懂事也孝顺,但这是娘亲和父亲之间的事,不是该由你来承担的。”想到那日在重阳门外的一幕幕,心都不由揪得紧紧的。
“娘亲,我…”无忧望着她,他很想回去的,他很想爹爹,很想娘亲。
“娘亲亏欠父亲的,辜负父亲的,这都是大人的事。”烟落深深地望着他,一字一句道“无忧,娘亲生下你,是因为娘亲爱你,想要你好好活着,不是为了让你成为我赎罪的人。”
“无忧也想陪在父亲身边,他一个人…太寂寞了。”无忧低下头去轻声说道,他每天看到他宫人侍从围着他,群臣百官簇拥着他,可是父亲的背景看着是那么苍凉寂寞“娘亲有爹爹,爹有娘亲,你们还有瑞儿弟弟,可是父亲…只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