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行素起身,举步走了出去,诸葛清霍然起身:“陛下!”看到门口的人脚步一顿,出声道:“这一步走出去,就难以回头了。”
百里行素闻言望了望外面,沉声说道:“我一辈子做过太多违心的事,就顺着自己的心做一件就好。”
诸葛清站在门口望着远去的背影深深叹息,你走得过生死地狱,谋得过天下人心,怎么…怎么就放不下一个女人?
沁雪阁内很静,连池一人守在床边,屋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连池拧干一方巾帕放到她的额头,起身便看到进到门口的人,“师傅!”
百里行素径自走到榻前,把了脉道:“取金针来。”
连池愣了愣,连忙取金针来,点燃一边以药酒制的灯,看着百里行素将一银银金针以火加热,下针快速而金针,不由暗自松了口气。
泌雪阁一夜灯火通明,朝阳初升,清晨的风带着桃花香穿窗而入,冲淡了屋内的药味,百里行素最后一次收针,扫了眼床榻之上睫毛微颤的女子,哼道:“别装了。”
烟落微微皱了皱眉掀开眼帘,望着屋顶,一语话也不说。
“是屋顶长花了?还是你又哑巴了?”百里行素瞥了她一眼,收拾东西起身。
“为什么还要救我?”他当时恨不得他死的,却又在这个时候出手相救。
“想救,便救了。”百里行素漫不经心哼道。
他恨这个人,恨这么多年,竟然想不出,他该恨她什么?
连池带着人一道进来,看到她已经醒转,不由松了口气:“早膳好了。”
百里行素起身到桌边先行坐下,一如以前一般自然地盛粥,用膳。
她坐起身披了外袍腹部一阵异动,不由皱了皱眉,边上的连池顿时一脸紧张:“怎么了,那小家伙又踢你了?”
烟落无奈笑了笑,这小家伙一点都不安份,时不时就拳打脚踢的。
连池扶着她起来,笑着说道:“这么好动,肯定是个儿子,小师妹想要儿子,还是女儿?”
烟落轻然一笑,眉眼柔和:“只要平安出生,儿子女儿都好。”已经有无忧了,倒希望这会是个女儿。
百里行素始终不语,用了膳也没有打算走的意思,窝在软榻上拿着果子逗连美人,烟落也没多问,用了膳便坐到书案边临字。
连池抱了琴进到书房,笑着说道:“我看医书上说,孩子四五个月会知道外面的声音,小师妹没事你可以抚琴给他听,看你每天临字挺闷的。”
烟落笑着点了点头:“好。”抬眸望了望百里行素“很久不见你吹埚了。”
百里行素懒懒地靠在榻上,瞥了她一眼,从怀中摸出随身带着的埙,曲子不似以往的低沉沧桑,是一首简单的南方小调,让人听着心情愉悦,他吹着朝琴案挑了挑眉,她起身到琴案坐下,琴声和埙声相和,这本不该一起合奏的乐声,此时听来倒别有一番味道,曲调欢快,轻灵动人。
连美人趴在琴案边,闭着眼睛摇头晃脑地听着,格外可爱。
半晌埙止琴停,百里行素低眉靠着锦榻,把玩中手中的埙,喃喃道:“还是没有他吹着好听。”
烟落闻言微怔,知道他说的是他曾经提过的哥哥。
清风穿窗而入,卷着片片飞红落在他身上,百里行素伸手拈起一片花瓣道:“大哥很喜欢桃花,总说长大了要寻外清净地方,种下满山的桃花,以花酿酒,过神仙般的日子,他…终究还是没有等到那一天。”他种了很多很多桃花,酿了很多桃花酿,他却再也回不来了。
烟落静静地听着,心中涌起大片大片的酸涩。
“太后不喜欢我,生下来就让人把我丢了,不过我命大被宫里的老大监养着了,一直到几岁我都没有名字,是大哥给我取了名字,随心随意,我行我素。他什么都比我好,教我吹埙,教我布局退敌,却没想到我们最后却成了彼此的敌人。”他低眉摩挲着手中的埙,声音微微沙哑着“他明明已经赢了,为什么要那去救我?”
他们最后只能活一个,他却把这活命的机会让给了他,让他代替自己活着。他给了他一个名字,他却还了他一生,一生为大昱而在。
烟落默然坐在一旁,她口口声声说着相信父亲和母亲,可是她亦深知,有的时候在某些特殊时候人是没有选择的,譬如当年楚策,譬如曾经面对仇恨的她,这份仇恨与孽缘,从她一出生便已经注定相连,兜兜转转几十年,楚修聿,楚策,百里行素,她,曾经错过的人,不该相遇的人,都因为这场恩怨而纠缠在一起…
大昱长老会首席长老莫玄之因为当初的决策不当而被罢免,其中牵连长老会数人,这个决策大昱命运多年的长老会,数十年第一次产生了如此大的动荡,东齐朝堂上下亦是暗流潜涌无数,这位被长老会压制多年的大昱皇帝开始了真正掌权大昱的道路。
夜色沉沉,风雪萧萧,一身白衣如雪的男子撑着伞走入东齐帝宫的最深处,太和殿。
殿内灯火黯淡,百里行素收了伞走进大殿深处,厚重的帷幕之后传出一道苍老的声音:“你来了。”
这个人,才是大昱站在最后的掌权人,唯一个高于长老会的大昱皇族,太上皇百里勋。
大昱原为苍月王朝之后,只是几百年政权更替,掌权之人已再不是当年的萧氏一族,而成了百里一脉,但凡成为大昱皇帝的,赐姓百里。
百里行素在帷幕外站定:“是。”
里面这个人,当年他的一句话,他才得以活了下来,从此卷入了这大昱皇位的生死争夺,然而直到今时今日,他也没见过这个人。
“华容的儿子女儿还活着?”苍老的声音冰冷而平静,辩不出喜怒。
“是。”百里行素坦然回道。
“华淳已经失手了,他们…交给你解决。”百里勋的声音响起,在空寂的大殿显得有些阴冷骇人。
百里行素沉默了,一句话也没有说。
空寂的大殿,死一般的沉寂,帷幕后传来微微的咳嗽声,隐约弥漫出阵阵药味。
许久不见他出声,里面的人声音冷沉了几分,“怎么?下不去手?因为华容的女儿?”
“朕要她活着。”百里行素声音坚定而决绝。
里面传出茶盏摔地的破碎声,百里勋的声音带着几分怒意:“你忘了上一任的大昱皇帝是怎么死的吗?”
很多年前,也有这样的一个人,走到他面前,说着同样的话。
大昱先帝便是因为贪恋华容,丧命西楚之手,所以他才以那样的方式培养大昱的继承人,他要他们无心,无情,断情绝爱,然而终究还是走上了一样的路。
“朕知道,可朕不是他。”百里行素决然说道。
“你不动手,我有的是办法解决他们,你知道反抗和背叛是什么下场?”帷幕后的声音威严赫赫,冰冷狠绝。
“不过一死而已,我还怕死吗?”百里行素冷然一笑,铮铮言道“如果不是因为大哥,我不会一直由你们摆布,每个人都有一个底线,这是我唯一要求的。”
“你以为我会答应?”帷幕后传出拐杖跺地的声音,声声震颤人心。
“你可以不答应,但我自有我自己的行事方式。”百里行素沉吟片刻,冷声道:“只是如果我死了,这大昱还有谁来帮你做事?还是…你再花十年,二十年培养一个新的继承人,可是西楚会给你这十年二十年的时间吗?”
“你在威胁我?”百里勋沉声道。
“朕只是和太爷谈笔交易而已。”百里行素直言说道“只要你不动她,我一样帮你做事,但若她死了伤了,当年的事少不得再来一回,不过这一回可就不会像当年那般草草了事了。”
数十年间,他已经不是是当年那个一无所有的他,他有这个本钱威胁。
“即便我放过他,你以为华淳会轻易放过?”百里勋冷然一笑出声道。
“只要你不插手,其它的人,我足以应付。”百里行沉声说道,这个蛰伏数十年的人,能够控制长老会的人,又岂是泛泛之辈,大昱真正的精锐力量不止一个黄泉之卫,还有握在他手中的神秘军队。
“你的母亲有多恨华容,多恨洛家,多恨西楚,你比谁都清楚,如今你为了华容的女儿背叛她,会容得下你们吗?”百里勋语气内满是嘲弄之意,他答应放过,可没答应阻止华淳,那个已经被仇恨逼得发疯的女人也不是他能阻止得了的。
“朕知道。”百里行素沉声说道。
华淳所倚仗的也不过是这幕后之人百里勋的力量,最难对付的不是华淳太后,而是她背后的百里勋,只要他不插手其中,他就会少了很多麻烦。
“好,我答应你。不过你也最好做到你所承诺的。”苍老而冷厉的声音回荡在空寂的太和殿,格外骇人。
百里行素闻言狭长的凤眸掠过一丝笑意,转身朝着殿外走去。
“这样的代价,值吗?”背后传来苍老的声音,似是带着微不可闻的叹息。
当年,他也同样地问着那个人,他没有回答他。
百里行素身形一震:“我只想为自己做一件事,这辈子唯一的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