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心狠手辣如你,可以眼睛都不眨一眼屠尽南越皇族,可以谈笑间覆灭一州一城,却不知该如何面对她呢?
此刻他终于明白这个男子这六年的一切异常举动,他渴望着她的爱,却也知道你有生命中有太多东西会扼杀这份爱情,所以六年徘徊你始终不敢走出那一步。
屋内死一般的沉寂,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药味,褐色的药汁洒在她的衣服上,还有被子上,她漠然地躺在床上,不生气,亦不说话。
百里行素坐在床边,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的眼睛,冷声斥道:“你不是不会说话,你就是不想说,楚修聿死了,你谁也不想搭理了,他死了不是天塌下来了,你这样要死不活的给谁看,给他看吗?他看不到。”
烟落依旧不语,不气,不怒,面色一如往昔的漠然。
“好,你想要死是不是?”百里行素眉眼一闪而过的冷厉,快速从身边的锦囊里取出一枚药丸:“这颗药就可以送你上路,带你肚子里的孩子去死,正好黄泉路上,你们三个也凑一起。”
“师傅!”连池顿时大惊失色,一把拉住他的手。
百里行素大力捏着她的双颊,将药丸塞入她口中,她一下趴到床边吐了出来,连带着刚才喝下的药也一并吐了。
百里行素唇角勾起冷然的弧度,躬身将她抱起放到桌边的椅子上,“不想死就自己乖乖吃药吃饭,否则…我可以先送你肚子里的孩子上路,反正你也不爱惜他。”说罢拂袖而去。
连池站在桌边,将碗筷摆到她面前:“小师妹,吃饭吧,你不吃孩子怎么办?”
过了许久,她木然地拿起碗筷,机械地将饭一口一口的扒进嘴里,连池瞧着有些难过,慌忙盛了汤给她:“这是我特地煮的药膳汤,对孩子好。”
她木然地接过碗,喝下了整碗汤,她不能再让自己困在这里,她必须自己想办法出去,他还在等她去找他。
在百里行素和连城离开了沁雪阁,她起身在书桌边,写道:有没有办法让我恢复功力。
连池看了看她的字,赶紧将其收起道:“那是师傅亲身动的手,我怎么解得了?”
她微微皱了皱眉,又写道:我要出去,连池,帮我。
她失踪的消息很快会传到中州,无忧和姐姐一定会着急的,无忧那么小就要担着大夏的重担,她不可以再让他难过伤心。
“小师妹,你现在有孕在身,手法不当,会害了你们母子的。”连池左右望了望,低声说道。
烟落低眉抚上微微隆起的小腹,她不该再不顾这孩子的安危冒险,可是这潋香别苑防守严密,要出这夷都城,她没有武功根本就出不去。
“你身体状况才刚刚稳定下来,不能再出意外了。”连池面色有些沉重,认真说道“便是你恢复了武功,也不可能是师傅的对手。”
烟落抿唇沉默着,实在思量不出百里行素将她软禁在此是何用意。
夜色下的帝宫更显恢弘磅礴,威严赫赫。
诸葛清望着幽深空寂的紫阳殿,举步走了进去,看到紫檀软榻上一身雪色龙袍的人停下了脚步,这已经是大夏皇后失踪的第十天。
“大夏和西楚有什么动静?”百里行素淡淡出声问道。
她从岐州失踪的事,想必很快已经让中州和楚策的人知道,他倒要看看有什么值得她与楚修聿这般不顾一切的援手西楚。
“祁连已经几次潜入东齐打探消息,萧清越去了沧都见罗衍,可能是请人帮忙。”诸葛清思量片刻,出声道“皇上打算一直将她放在潋香别苑吗?”
中州和沧都都在暗在动作,可是一旦大夏皇后在东齐的消息暴露,在夷都朝堂上下那会是什么样的轩然大波,他不敢去想。
“我有分寸。”百里行素淡声道。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是传到这宫里来,后果便不可设想,还望皇上早做决断。”诸葛清沉声劝道。
“我知道。”百里行素凤眸一抬,道“说说大夏和沧都的事。”
“消息传到中州,萧清越连夜便去了沧都,可是之前公主分明是要借东齐之手来对付西楚,但是自罗衍到了漠北见了她,所有的事都改变了。”诸葛清喃喃说道。
“罗衍,罗衍。”百里行素点了点头,重复着这个名字。
“这个大将军王从东征一跃成名,也由此成了楚帝身边的红人,精明如楚策都将兵权交到他手中,这几乎是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交到了这个人手上,他就不怕那姓罗的谋反,夺了他的帝位…”
百里行素凤眸微微眯起,眸光冷若冰渊:“没有哪个皇帝会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到一个臣子手中,要么他是昏君,要么那个人是他最信任的人。”
“西楚朝堂上下,楚帝最信任的除了近身的几个侍卫,就是这个大将军王,这些年来也是有着这个帮手才和东齐一直周旋着,难不成是上天不亡西楚,当年有洛家帮着他,洛家一倒,出来个罗衍帮着他。”诸葛清微微叹了叹气,继续道:“当年有洛相帮着稳住西楚朝堂,外有洛祈衍平定边关,好不容易把洛家扳倒了,一场东征又冒出个罗衍,行军步阵的才能,一点都不输当年的洛大公子洛祈衍…”
百里行素面色顿时沉了下去,一字一顿道:“洛、祈、衍。”
“罗衍,洛祈衍,罗衍…”诸葛清愣愣地望着他,突然间面色一变,“陛下是说…”
百里行素手中的茶杯嘣的碎裂,声音冷厉如地狱修罗:“洛家…果然还有人活着!”
“陛下,这…只是我们的猜测,当年洛祈衍不是长老会派人动手的吗?”诸葛清小心翼翼瞧着面前目光阴狠的帝王。
可是怎么会有如此巧合的事,就在洛家倒下不久,这样一份天纵将才横空出世成了楚帝身边红人,心思精明如楚帝对一个提拔的新臣也太过信任了,这让他们不得不想到洛祈衍这个人。
这个曾经西楚第一家的洛家,家主为西楚相国,其妻华容亦是个一等一聪慧之人,长子祈衍凭着出色的战绩和军事才能掌管着西楚兵马,其女洛烟入宫为妃,宠冠六宫,这样的一家人,却是眼前这个人一生痛恨的仇敌。
“这群老东西要是肯说,会发展现在这样?”百里行素冷声说道。
诸葛清面色不由沉重起来,“陛下,可有什么打算?”
百里行素沉默了许久,道:“先不要声张,暗中派人去西楚查清楚,有了确凿证据再作打算。”
诸葛清闻言拱手道:“是。”回完思量片刻又出声道:“陛下是想亲自动手,还是…”
“就算要人死,也要让他死的有些价值,如果可以除了他断了楚策助力,又可打压长老会,何乐而不为?”百里行素笑意森凉,他…绝不容许洛家的人还活在这个世上。
诸葛清闻言点了点头,如果罗衍就是洛祈衍那么就是长老会办事不利了,沉吟片刻问道:“可是太后那里…”
“不会牵扯到她。”纵然那个人再怎么对他不好,但始终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唯一的母亲。
紫阳殿陷入无边的死寂,百里行素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清冷的月光洒在他的身上,整个人显得更加阴郁。
过了许久许久,他出声道:“诸葛清,你说她明明是想借我之手削弱西楚的实力,却在见了罗衍之后反过来帮楚策脱身,这是为什么?”
诸葛清闻言默然思量了片刻,出声道:“如果不是她与西楚暗中达了什么交易,便是与罗衍有什么关系…”可是与罗衍有关系,便极有可能与洛家有关连,他小心翼翼地望了望百里行素的神色。
“继续说下去。”百里行素沉声说道。
诸葛清闻言思量片刻:“如果说是达成交易就难免有些说不过去,就当时的情况而言,除掉了楚策对她对大夏都是极有好处的,即便有什么交易,不是还有楚修聿吗,应该不会舍近求远跟西楚做什么交易。”如果当时除掉了楚策,西楚必倒,介时楚修聿大可以西楚皇族唯一血脉接手西楚,哪还需要跟大将军王罗衍做什么交易。
百里行素目光渐渐冷沉了几分,罗衍见了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有什么可以让她这般不顾一切的相救,甚至不顾自己和腹中孩子闯去金蛇岭…
他缓缓敛上凤眸,深深吸了口气,暗自笑道,她是北燕人,且一直在大昱的掌控下长大,又怎么会和罗衍有什么关系呢?
是自己太多疑了吧,一定是的。
见他久久不语,诸葛清不再追问,拱手道:“微臣会派人前去西楚查探真相。”思量片刻,又道:“关于公主与罗衍的事,可要查?”
“不必了。”百里行素截然拒绝。
诸葛清不可置信的望着他,陛下,你怕了吗?
你怕察出来的答案是你所难以接受的,所以你选择这样自欺欺人要让自己都不知道?诸葛清垂首出声道:“微臣斗胆问陛下一句。”
“讲。”百里行素淡声道。
“陛下明知就算怎么做,她与不会成为你的,她是大夏的皇后将来总有一日你们之间会是你死我活的结局,她终究还是会辜负你,还要继续吗?”诸葛清铮然言道。
百里行素沉默着,许久许久,方才回道:“我知道。”
是我,不是朕。
纵然她眼中无他,心中无他,纵然她千般辜负,依然是他唯一所爱的女人。
夏皇驾崩,大夏不稳,长老会很快拟定了进攻大夏的战略计划却被百里行素一口否决,再加上漠北进攻夷都时,百里行素拒绝班师回朝,从而让双方的矛盾越来越深。
朝会之后,文武大臣自大殿散去,诸葛清方才步上前道:“陛下是要与长老会翻脸吗,如今只怕…”
“是该给这些老东西一个教训。”百里行素冷声说道,起身步下玉阶“沧都可以消息回来?”
诸葛清左右望了望,低声道:“还是回紫阳殿再说。”
百里行素点了点头,两人出了大殿朝紫阳殿而去,还未到殿中便看到一身凤纹宫袍的妇人背对而立,听到脚步声,那人拂袖转身,“本宫听说诸葛大人最近在密察一些事情?”
诸葛清面色微变,一撩衣袍跪地,见百里行素没有反对,便道:“陛下怀疑当年洛家还有人在世,让臣暗中查探。”
“哦!”华淳太后声音了无波澜,淡声问道:“可查到是何人了?”
“已经查到了,当年由长老会派人截杀的洛家长子洛祈衍,就是现在西楚大将军罗衍。”诸葛清深知在这个人面前耍花招只会让皇上更加为难,索性便直说了。
“罗衍?”华淳太后闻言拂袖转身,显然这个答案亦是出于她意料之外的。
百里行素眸中一闪而过的阅光,暗自揣度着她前后的不同反应是为何意?
“是的。”诸葛清沉声回道:“当年被长老会截杀的洛祈衍根本就没有死,而且好好活着,在东征之后以大将军王的身份回到了西楚。”
他深知华淳太后对于洛家的仇恨,不动声色间便将罪责引向了长老会那边,是他们办事不离,让洛祈衍还活着,影响了整盘计划…
“不该活着的,就不必再活着。”华淳太后声音阴冷的声音回荡在空寂的紫阳殿内,格外地骇人“杀了。”
“可是长老会那边…”诸葛清忍不住出声道。
“莫长老看来是年事高了,本宫会向太爷说明。”华淳太后拂袖起身朝外走去,谁挡了她的路,她都不会让他有好下场,走出几步,停下脚步又道:“洛家活在这世上的,可不止一个洛祈衍。”
百里行素闻言身形一震,袍袖内的手缓缓收握成拳,却终是无言。
“怎么?你还不知道吗?”华淳太后冷然一笑,极尽讽刺“你可以去问问你的徒弟燕绮凰,她…是不是西楚的皇贵妃,洛烟。”说罢大步离去。
冰凉的夜风从殿门吹进来,殿内的龙纹锦帷随风哗哗作响,百里行素怔怔地站在站中央,手中坠着平安结的白玉跌落在地,支离破碎…
潋香别苑,沁雪阁。
烟落与连城连池一道用完午膳,刚一出门便看到外面疾步而来的人,阳光下一身银丝锦袍流水溢彩,人走得极快,衣袂随之飘扬,恍若仙人。
几乎是眨眼之间,百里行素已经逼近身前扼住她的咽喉,强大的力道逼得她后背狠狠撞上边上的柱子,她下意识护住肚子,以免孩子出事。
“说!你是谁?你到底是谁?”百里行素面容有些扭曲,目光狠绝。
她渐渐觉得难以喘息,小脸胀红,目光却始终清淡如水,连池跑近抓住百里行素的手,急声道:“师傅,你干什么?她是小师妹啊!”
“说!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是燕绮凰,还是洛烟?”百里行素手上骤一用力,她只觉呼吸顿窒,这一刻真的让她感觉到死亡的临近。
连池使劲扳着百里行素扼在她咽候的手,“师傅,你快住手啊,你会掐死小师妹的,快住手!”
烟落痛苦地皱起眉,双手护在小腹,她不能死在这里,她的孩子更不可以…她倏地眸光一沉望向百里行素,“你…这么…怕我活着吗?”
百里行素手顿时一滞,连池慌忙拿开他的手,“师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要…”
“为什么要是她?你为什么要是她?为什么?…”百里行素惶然地摇着头,一向冷静的凤眸涌起无边的绝望。
“我是燕绮凰也好,洛烟也罢,你我之间永远都是仇敌。”她淡淡地望向百里行素,不管曾经的她,还是现在她,与眼前这个人都有着血海深仇“是你让我家破人亡,葬身火海,是你让我国破家亡,无所归依,这所有的所有,我都不想再恨了,真的恨得累了。可是…你连他也不放过…”
她曾有多少次想过,如果自己当年在北朔平原那一剑刺下去,也许这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发生,她不会苦心谋算让楚策身陷险境,更不会让楚修聿卷入其中,然而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发生了,任凭她怎么努力也无法改变。
她不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和华淳太后这么恨西楚恨洛家,然而这上一代的仇恨已经持续到他们这里,她不想这段仇恨继续下去,让无忧还有她的孩子将来再继续承受仇恨的痛苦。
百里行素望着她,终于发现眼前的这个人与自己是多么遥远,不是从她踏入流烟宫开始,而是更早更早的以前,便已经注定了他们之间的结局。
他以为自己覆灭仇敌,可以挣脱这命运的枷锁,然而任他满腹心机,翻云覆雨也难敌宿命的捉弄…
连池和连城担心又紧张地望着两人,小师妹跟西楚的皇贵妃又有什么关系?
可是他们知道洛家这个名字,对于师傅大忌,可是小师妹跟洛家有关联的话,师傅会怎么办,他们根本无法去想。
烟落深深吸了口气,目光恢复以往的冷静清明,望向百里行素道:“既然所有的事摊开了,那我也摊开了来说,过去的事,我不想再纠缠不放,我只问…楚修聿在哪里?”
百里行素冷冷地望着她,道:“死了。”
烟落面色瞬时苍白,整个人站在那里摇摇欲坠,声音沙哑而无力:“他没有死,他没有死…”
“他死了,二十万大军围攻落风坡,在密林之中大火连天烧了一天一夜,他就在里面身受重伤,活生生地烧死了。”百里行素面上勾起残忍冷酷的笑意,一步一步地逼近她面前,“如果不是跟你扯上关系,我不用费心对付他,对付中州,你不是早该死了吗,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要回来?”
烟落踉跄着后退,神色惶然而无措,苍白的唇颤抖着:“该死的是我,是我害死他的,是我害死他的…”
“小师妹!”连池顾不得许多上前扶住她,望向百里行素“师傅,别说了,你会逼死她的。”
看到她彷徨,痛苦,绝望,他眼底现出复仇的快意,却被涌起的落寞淹没心底有个声音在叫嚣: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他举步走了过去,心底眼前全是这个女人,这个他所痛恨却又深爱的女人,他恨不能挖了自己的心,将她的影子剃除掉得干干净净。
从此,不再想,不再念,断了情,绝了爱。
“师傅,冤冤相报何时了,当年的事情她根本没有出生,又怎么知道,何况如今她已经不再是洛烟了。”连池看着步步逼近的他语气颤抖,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师傅如此可怕的神情。
可是,他何尝不知道,西楚和洛家所带给他和华淳太后的根本…根本是难以想象的痛苦折磨,从小到大,他就在这样的仇恨折磨中长大,也正是因为他要亲手报了这仇,覆灭西楚,所以他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
如今,她所爱的女人转眼成了洛家的人,这么多么大的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