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淑儿冷然一笑,转身望了望她,“他们自有他们的谋算,不是咱们该关心的。”说罢起身朝寝居走去,吩咐道:“这几天放机灵点。”
之后萧淑儿再没有露面,倒是差冬青送来不少珍贵的药材供她们使用,虽然她一直用最好的药帮楚策治疗,但伤势依旧未见好转。
第五天一大早,一名侍女便进了院子,道:“燕姑娘,府外来了一匹马,冬青说是关外的马,让姑娘去看看,是不是你的。”
她闻言快步出了门,听到马儿嘶鸣的声音不由一笑:“流星。”
马儿听到主人的声音不由欢鸣,她牵着马儿进府到马厩喂食草料,马儿亲昵的舔着她的手,而她并不知流星已经在岐州见过了楚修聿。
“还是你好,什么都不用操心。”她探手抚了抚马头,喃喃道:“为什么,我的人生怎么走都是错的?”
以前如是,现在亦如是,她只是希望找到一条正确的路,过远离权谋争斗的生活,六年的岁月,争权夺利,仿佛已经耗尽了她全部的心血。
“我不想亏欠任何人,更不想伤害任何人,到头来…”她无力地靠在马厩的柱子抱膝坐在地上,声音带着说不出的疲惫“谁都亏欠了,谁都伤害了,最不该伤害的却伤害最深。每一天,呼吸的每个瞬间,都在告诉我我欠了他什么?最该死的是我啊…”
此刻,她再也不是漠北那冷静果敢的领主,她是一个卑劣的罪人,她忘恩负义,她薄情寡义,回首在看这走过的六年,她所做的一切,是那样可笑。
真相昭然,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她好,可是为什么心里的伤痕依旧存在,她不可以将那十三年当作没发生过,亦不能当这六年是梦一场,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楚策,如何偿还他所付出的一切,她甚至想过以命还命,可是…她手抚上腹上,这个孩子…
马儿伸头蹭了蹭她的手臂,似是想安慰她又似是想要告诉她什么,她抬头,重重吐出一口气,满是辛酸和沧桑。
烟落抬手抚了抚马儿,深深吸了口气,对自己轻声道:“一切都会过去的。”
她站起身来,一抬头看到一身玄衣俊拔的男子正站在马厩之外望着她这里…
轻风从两人之间穿梭而过,烟落僵硬地站在那里,只觉喉间郁闷结,连呼吸都不再顺畅,袖中的手紧紧攥着,他听到什么了?
楚策的目光深沉而阴郁,眼底似有万千风景流转而过,那些过往的少年时光,那些爱了却不知如何爱的青涩懵懂,还有皇极大殿决裂之后,失之交臂的幸福…
如果当初认出她,他就说明一切,也许…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要是他却担心所有的计划有变,冷静旁观,看着她挣扎求生,也把她看成了计划中的一步棋,一步诱出百里行素的棋。
烟落默然望着他,深吸一口气,将眼底所有的思绪掩藏,咽下所有的郁结,回复一如往昔的平静淡然,想要开口说什么,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蓦然转过身一步一步朝外走去,她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他更不知该如何面对已经成为大夏皇后的她。
“楚策!”烟落追出马厩唤道。
楚策背影一滞,道:“何事?”
“天阳关战事紧急,我需要去一趟。”她低声说道。
楚策点了点头,没再追问,举步离去。
次日,她交待青龙和玄武如何用药照料楚策,便带着人离开了岐州。
苍穹高远,艳阳高照,连风都是热的。
百里行素带着数万黄泉铁卫,在东齐内陆辗转追捕大夏皇帝近半个月时间,却连个面都没打着,反而让他将内陆各城搅得一团乱,于是,他不得不放下这大肆的追捕计划,回到上阳关。
“陛下,夷都…”诸葛清接到夷都又一道长老会急令,快步进到书房,这已经数不清多少封了,每天一道,然而他们的大昱皇帝任由夷都战火弥漫,丝毫没有意思要班师回朝。
“不用管他们。”百里行素沉声喝道。
“陛下,还有一事。”诸葛清立在一旁忍不住出声道。
百里行素沉声道:“讲。”
“夷都传来的密报中,带兵前往夷都的是萧清越和漠南诸军,但唯独不见…圣皇欣公主。”诸葛清坦然直言道。
百里行素凤眸微微眯起,她利用他与西楚交战的机会,同时削弱他和西楚的实力,趁机攻占夷都,这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事,而他也正好借这个机会,给大昱长老会一个警告,可是如今…她不在夷都,会在哪里?
“被扣在漠北的西楚兵马已经通过漠北,还有大夏,沧都都已经出兵,上阳关看来又有一场硬仗。”诸葛清沉声道,一旦让楚帝和大夏皇帝与两军会合,东齐将会面临前所未有的困境。
百里行素闻言蓦然一笑,回身望了望诸葛清道:“飞云骑十将领都去了漠北,在这样的情况下选择出兵,会是计划好的吗,我看…更像是仓促之下做出的决定。”
诸葛清闻言略一思量,而后点了点头:“飞云十将都在漠北,这时候大夏出兵,中州必定空虚,太过冒险了。”
百里行素负手在屋内踱步,喃喃道:“她没有去夷都,楚修聿来了上阳关,飞云骑也来了上阳关,难道…”蓦然想起在离开上阳关那日,背后隐隐熟悉的目光…
诸葛清听着他的话,思绪也渐渐明朗了,忍不住问道:“就算大夏皇帝是为了圣皇欣公主而来,那圣皇欣公主来上阳关…是为了什么?总不可能是为楚帝,这个局,可是她亲手布下的。”
百里行素抬手捏了捏有些发疼的眉心,若真如他所想的那般,她一来上阳关没多久,楚帝就从上阳关逃离了,会不会也是她暗中做的手脚?
“漠北最近有什么消息?”百里行素转头问道。
诸葛清闻言细细思量了一番,恍然大悟,出声道:“西楚兵马被扣朔州,西楚大将军王去了一趟漠北,如此算来,她见了罗衍之后就没有去夷都,反而来了上阳关?”
百里行素言凤眸微微眯起,喃喃道:“罗衍,罗衍…”
“当时搜查上阳关,有假扮楚帝一行的人朝岐州去了,我带人追上才发现是假的,还让人逃了。”诸葛清一字一句地说道“当时臣想定是调虎离山,立即折回去找,早已经没了踪影。
百里行素闻言猛地拂袖转身,目光落在那巨大地图之上,紧紧盯着一处,岐州。
就在百里行素发现这一切的时候,修聿已经与从漠北潜入东齐的祁恒一行人会合,并从漠北的侍卫口得知了她带着楚策藏身岐州之事。
青龙从屋内出来便看到跃墙而入的人,一身紫色广袖长袍迎风而舞,气宇昂轩,风华傲然,只是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楚修聿打量了一眼院内,看到青龙便举步走了过去,“他们人呢?”
青龙闻言转身推门而入道:“皇上,夏皇来了。”
话音刚落,一身深紫锦袍的男子已经进了门,这是自大婚之后他们又一次碰面,然而却是全然不同的心境。两人没有说话,第一次细细打量对方,目光相交中,似有互为对手的敌意,又有惺惺相惜的赞赏。
修聿毫不客气在桌边坐下,端起已经沏好的茶抿了一口,道:“峦川的君山银针。”
楚策瞥了他一眼,抿了口茶道:“白毫银针混合君山银针,这都喝不出来?”
“看不出你除了在战场打打杀杀,还有时间做些这品茶雅致之事。”修聿瞅了他一眼,淡声道“看来还死不了。”
楚策立即还以颜色:“朕没那么早死。”
修聿拎起茶壶自行斟了杯茶,抬眸望了望对面的人:“吃了败仗,感想如何?”
“战场之上总有输赢,小小一个上阳关而已,我还输得起。”楚策沉声哼道。
修聿闻言轻轻点了点头,沉吟片刻淡声问道:“她不在?”
“嗯。”楚策回道,放下手中的茶杯“去了天阳关,走了两天了。”
修聿又点了点头,一句话也没有说,修长的手指转动着手中的茶杯,一圈又一圈,看到眼前这个人,心情沉重而百转。
曾经因为无忧,因为洛烟,他恨这个人的绝情,可是兜兜转转六年,最绝情的人却是最深情痴迷的人,他抿了口茶,沉声道:“如果我早在发现异常的时候就去查探,也许…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可是他不想无忧再回到沧都,再卷入权谋,对沧都和西楚的所有事便从此闻不问,不管不顾,若是他早些知道那一切,就不会让她造成上阳关的大错,更不会这么多年让她独自背负那么多的枷锁,苦苦挣扎不得解脱。
楚策闻言薄唇紧紧抿着,苦涩一笑:“你错过了十三年,还可以找回来,可是我错过了,又到哪里去找?”
修聿闻言眉眼一沉,望向他,“什么十三年?”
楚策垂眸望着桌上的茶杯,茶叶在水中浮沉不定,平静地说道:“你不知道当年她眼睛好了,曾去莲湖边找你,可是…我骗了她,骗了她十三年。”纵然他们相爱相守十三年,这件事永远是他心里难解的结。
修聿平静的眼底,骤然间风起云涌,握着茶杯的手一抖,茶水溅了一手,怔怔地望着对面眉眼沉静的冷峻男子,“既然选择站在她身边,为什么又要把她隔绝自己的世界之外?”
“如果当年是你站在那个位置,是你面对那一切,你会做什么选择?”楚策抬眸望着他,沉声问道。
“也许我会和你一样的选择吧,但起码,我会让她知道我还在,她不是一个人绝望无助。”修聿沉声说道。
楚策薄唇勾起自嘲而苦涩的弧度:“如果那样会让她卷入其中,你也会吗?”
“我不能,也没有资格来评判你所做的一切,你是想保护她的,何错之有?”修聿望着他,缓缓说道:“只是…你可有想过这六年,她以为自己害得洛家家破人亡有多痛苦,她费尽心机的谋算要为这些死去的人报仇,如今所有的误会解开了,她又该怎么办?又该怎么面对你?”
楚策沉默了,他以为到误会清楚的那一天,一切都可以回到从前,原来不然。
修聿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的眼睛,沉声说道:“即便所有的误会解开了,即便你不是要真的伤害她,可是这六年来她所经历的,承受的,不是就会随着一句误会烟消云散了,你没有害她,她却伤害了一直保护她的人,她筹谋多年,受尽苦难,精心谋算的报仇是多么可笑,这个一直支撑着她生存的信念轰然倒塌,这种痛,比起当年的一切…还要残忍千百倍。”
楚策端起已经凉透的茶饮尽,冰凉而苦涩,他所做的一切真的是为她好吗?
“她一直是个恩义分明女子,别人给她一分好,她都会记十分,可是这六年以来,她想让自己冷心无情的生活,可是洛家的事,燕皇的死,刑天的死,北燕的分崩离析,无数条的人命压在她身上,让她难以喘息,夜夜梦魇。”而这个人所做的一切,让她更加难以面对。
他懂得她的好,懂得她的善良,懂得她恩义分明的心,所以理解,所以包容,所以心疼,所以…更舍不得她受半分委屈。
楚策望着对面雍容贵气的男子,他这一生都想着要超越这个人,可是这个人,什么都比他看得透,看得远…
修聿默然抬手替自己和楚策的杯子续了茶,眉眼沉静如水,淡声道:“我已经让人去天阳关了,找到她就一起走吧!”
楚策默然一笑,望向他:“你以为百里行素会放咱们走?”
“放不放是他的事,走不走就各凭本事了。”修聿淡笑言道。
“你不用这么费心帮我,我也不会感激你。”楚策冷声哼道。
修聿淡然一笑,瞥了他一眼,平静说道:“我没要你感激,如果我早一点发现这些事,她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你出事,她会痛心,我不希望看到再落一滴泪,即便是为你。”
楚策抿了口茶,扫了一眼还不识趣走人的大夏皇帝:“要说的说完了,门在那边。”
“你别不识好歹,我也没想留在这里。”修聿抿了口茶,哼道。
“让你堂堂的大夏皇帝来给我护驾,受用不起。”楚策瞅了他一眼道。
“最看不惯你这副德行,明明半死不活,还死撑着。”修聿道。
“彼此彼此,我也看不上你这假仁假义的嘴脸!”楚策道。
站在门外的祁恒和青龙等人,听着那叫一个心惊,这一个西楚大帝,一个大夏皇帝在里面竟然跟个孩子似是斗嘴,实在让人难以置信。
楚策瞧着对面一脸闲适的人,道:“你就不怕她跟着我回沧都?”
“当然怕。”修聿从袖内取出楚策遗失在中州的玉佩放到桌上,起身准备出门“不管她做什么样的选择,我不会为难她。”
“你当真舍得?”楚策望着他的背影问道。
“如果那是她的选择,我不舍得,也会放手。”他淡然一笑,举步出门离去。
他所害怕的,不是她离开他,不是他们无法一生相守,而是…她过得不幸福在修聿抵达岐州之时,烟落已经带着人进到了岐山深处,随行的侍卫长瞧了瞧地图,上前道:“领主,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休息一会再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