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落三两下便起身,瞪向还倒在雪里的人:“你干什么?”
楚策坐在雪地里,面色雪一般的苍白,哼道:“不识好歹。”
烟落起身走了几步,转身望着还躺在雪地上不动的男人,拧眉哼道:“你还不起来?”
“你是想谋杀吗?”楚策没好气地瞪她一眼,吼道:“还不拉我起来?”要不是某个女人急功近利,他怎么会被人射了这冷箭,现在不知恩图报,还恩将仇报。
烟落深深吸了口气,几步走了回去伸出手拉他,楚策借力站起来,却握着那只手忘了松开,她尴尬地抽回自己的手。
楚策手指微一颤,抖了抖身上的雪,举步走在了前面,迎面而来的风吹起宽大的黑裘在他背后飞扬着。
烟落抿唇站在原地,望着空旷而死寂的长街,好像全世界此时就剩下他们两个人了,这个世界上最不该相遇的两个人,却一次又一次碰撞在一起,是天意,还是宿命,注定了他们一生都要纠缠不息。
楚策走了一段,转身望向还在原地的女子,俊眉一拧:“还不走?”
烟落抿了抿唇,拢了拢肩上的狐裘,举步在后面沿着楚策所走有脚印走了几步,发现比自己在一边走要轻松一些,便跳着前面已经踩下的脚印低头前行。
修聿和萧清越已经一再来信,询问她过年是不是要去中州?
该去吗?
要去吗?
她怕自己这一次再去了,就再也不想走了…
楚策走了一段,停下脚步,捂着胸口处微微喘着粗气,这么多年新伤旧伤,加上最近数月的奔波身体确实有些难以支撑了。
烟落闷头走着,没有看到前面已经停下的人,结果一头撞在了他的后背,楚策顿时轻咳了两声,恨恨扭头望向背后的人:“你干什么?”是非要让他重伤身亡才心甘吗?
她抚了抚微疼的额头,冷眼相对:“你挡路了。”
楚策咬着森森白牙瞪她一眼,转过头去,继续走,苍白唇却不由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这一刻他有些希望这条街,永远,永远都不要有尽头。
朝阳初升,光华万丈,照入沉寂的崇州城,空旷的长街之上一男一女前后走着,女子跟在后面,踏着前面的脚印,步步前行…
历时七个月,漠南漠南正式统一,在乾元九年的新年之际,燕绮凰这个名字再度传遍四国,不再是当初的叛国公主,而是如今大漠领主的名字。
所有的风波动乱,似乎都随着新年的到来而尘埃落定,中州城上下一派喜气洋洋,无忧一身宝蓝乡锦龙纹的袍子,俊中透着几分可爱,守在拙政园外看到萧清越出来,便跑了过去,亲昵唤道:“清越阿姨,给我讲故事!”
萧清越闻言翻了翻白眼,道:“什么清越阿姨,好老,叫清越姐姐。”
祁月极度无语的望向苦女人,“萧清越,你真够无耻的,让人家母子两个都叫你姐姐?”
“要你管?”萧清越毫不客气地还以颜色。
祁月撇了撇嘴,举步走开:“今天过年,我不想跟你打。”他们两个一向是意见不同,拳脚定胜负。
萧清越低头望了望无忧,四下张望了一眼道:“你老爹呢?”
“你那宝贝妹妹还没消息来,老大这会正急着呢。”祁月一边走一边说道“真搞不懂,看着挺聪明的一人,偏偏对着个女人怕这怕那,跟个白痴一样。”
年关越来越近,他们的大夏皇帝却跟得了燥狂症似的,坐立不安。
“初恒他们不是天天都有来报告,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萧清越哼道。
“你那妹妹太狠了,咱们老大好歹也是一国之君,有钱有权,有才有貌,再这么耗下去,老大哪天等不住另娶了,那就…”
“他敢?”萧清越秀眉一扬,咬着森森白牙,“敢欺负我妹妹,我就宰了他,再鞭尸,再炸了他祖坟…”
祁月一脸惊悚地望着那一身杀气腾腾的女人,这个人一天脑子里都想得些什么啊,杀人?鞭尸?炸祖坟?
“你这女人,天天喊打喊杀,活该你嫁不出去!”祁月望着那一脸阴狠的女人不由皱眉,这世上哪个男人敢要这样的母老虎?
萧清越不怒反笑,一拍他的肩膀,眸光狡黠:“要是我嫁出去了呢?”
祁月俊眉高挑打量着她,不可置信,道:“你有男人了?”摸了摸下巴,喃喃道:“哪个不怕死的,敢娶你啊?”
萧清越一手勾着他的肩膀,道:“死人妖,你不是逢赌必赢吗?”
“当然,从来没输过。”祁月一脸自豪说道。
话音落刚,无忧便伸出脑袋道:“祁月叔叔,你不是输给爹爹好几回了吗?”
祁月脸上的笑容顿时垮了下来,瞪了某个小人一眼:“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他承认,他的逢赌必赢,除了某个人以外的。
无忧委屈地扁了扁嘴,萧清越笑眯眯地望向他,商量道:“无忧听话,你去找你爹玩去,清姨跟你祁月叔叔商量点事,一会就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无忧一听,小脸顿时乌云转晴,双眼放光地望向萧清越:“真的吗?”
萧清越点了点头:“真的。”无忧咧嘴一笑,欢快地朝着书房跑去。
祁月倚栏而立,拧着眉望着她,摸着下巴思量着是不是飞云骑里有她相好的了,可是不应该,那些个人不是都不把她当女人的吗?
萧清越唇角勾起邪恶的弧度,走近道:“死人妖,咱们也赌一回,敢不敢?”
祁月瞥了她一眼,哼道:“赌什么?”
“赌我能不能嫁出去啊!”萧清越笑眯眯地说道,一手搭在他肩膀道:“要是我嫁出去了,把你的家产分我一半。”
“你胃口也太大了点吧!”祁月声调顿时拔高。
“不敢赌?”萧清越一脸鄙视“你不是逢赌必赢的吗?”
“赌就赌,谁怕谁?你要嫁出去了,我把我一半家产给你做嫁妆,可是你要没嫁出去呢?”祁月目光一斜,瞅着她道。
“我怎么可能会输,所有穿越故事表明,穿越的女人最后都是会有好归宿的。”萧清越一脸得意说道。
祁月拧眉望着满嘴胡话的女人很是无语:“什么穿越故事,什么穿越女人?”
“跟你说了你也不懂,好,我要是输了就给你当一年丫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怎么样?”萧清越扬眉朝祁月道。
“哪哪哪,你说的啊。”祁月道,思量片刻又道:“我有个条件,以两年为期,而且兔子不吃窝边草,你不得找飞云骑的男人,还有那个男的还是心甘情愿娶你的,否则还是算你输。”
萧清越闻言拧眉思量片刻道:“行,两年为期。”我是穿越,我怕谁?
祁月一听,便撸了撸袖子道“来来来,击掌为誓,谁要是反悔了,你就不是两条腿走路的。”
萧清越很爽快与其击掌为誓,而后好心情地哼起小调,朝着松调阁书房走去,想到那姓祁月一半家产就兴奋哪!
“哎,你真有男人了?”祁月挑着眉望着边上心情大好的女人,问道。
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男人会看上她的啊?
一定是个瞎子,对一定是。
“萧清越,条件再加几条,那个男人一定要是四肢健全的,而且绝对不是些瞎子什么的,要是残疾也算你输!”祁月连忙跟上前补充道。
萧清越咬牙瞪他:“你有完没完?”
“就这一个条件,我这也是为你着想啊,要是嫁个残疾男,你的一辈子就毁了。”祁月语重心长地劝道“我全是为你考虑啊。”
萧清越白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应道:“行,我答应,过了年我就出去找去,你就早些清算你的家产吧。”
两人一到松涛阁书房,但见某个大夏皇帝正一脸愁容在屋里来回踱步,祁月毫不客气地软榻坐下,自行倒茶,品茶,全然没有一个臣子见了皇帝的礼仪“管事说年夜饭做好了。”
萧清越一脸同情说道:“府里备了最快的马,你倒是走不走?”
“爹爹,你要去找娘亲吗?无忧也要去!”无忧松开萧清越跑到修聿身边,一脸坚定地说道。
修聿淡然一笑,捏了捏他的脸道:“她会回来的!”
他也是这样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可是为何还是那样急燥不安,他面对任何事都可以运筹帷幄,掌控大局,然而面对这个女人却是束手无策,他的自信和骄傲在她面前都会褪尽,什么沉稳睿智通通不管用了,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从一点点靠近她,一点点走进她的生命,其实他已经慢慢拥有很多,可是幸福越接近,他便越不自信,想要自私的拥有多一点,想要将她留在自己身边,却又害怕会委屈了她,会最终失去了她,心中患得患失…
从小到大,他从未对一个人,一件事如此深的执着,皇图霸业也好,江山名利也罢,在他眼中都不及她一个幸福的笑,正在这时,祁连快步外园中进来,道:“皇上,祁恒他们回来了!”
话音一落,屋内的某人已经疾步如风到了府门之外,看到一身风尘的女子自长街打马而来,唇角无声扬起,而后渐渐扩散成大大的笑容…
王府花厅,长桌数丈,菜色精致,祁恒等飞云骑将领都聚到府中,一伙人凑在一起纷纷叫苦连天。
“你们是不知道,每几天都要我安排朝关外送东西,累得我的宝马都瘦了一圈。”一人痛心疾首状,控诉着某个无良的主子。
“你那算什么,有我们苦吗?”祁恒说道。
“就是。关外那冷得能冻死人,一晚上过去雪都几尺厚,一脚踩下去脚都拔出来,天天跑得那靴子里都结得是冰。”祁秦跟着附合道。
“又要当护卫,又要当信使,还要盯着西楚的皇帝,还要帮忙行军打仗,忙得到娘都不认识了。”
…
一个接着一个地数落着,修聿坐在那里也不气,唇角的笑意深了几分,祁恒几人顿时闭上嘴。
“说啊,接着说。”修聿抿了口酒,冲他们扬了扬眉。
烟落无奈失笑,这一桌人哪有点君臣的样子,反倒像是兄弟良友一般,很是温暖融洽。
祁恒清了清嗓子,笑眯眯地望向修聿:“皇上,微臣们不是要报怨,只是互相感慨一下。”
“是的。”祁秦跟着附合。
“我们只是希望皇上有点小赏赐。”
“我们辛苦了几个月,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没有苦劳,也有疲劳是不是,你总得意思意思一下。
…
一伙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接话,那叫一个热闹,看着一旁的萧清越和祁月两人憋笑不已。
修聿抿了口酒,很大方打赏了几人,烟落端起酒杯起身,朝祁恒几人道:“这几个月,多谢各位鼎立相助了,我敬各位一杯。”
祁恒等人也不客气,纷纷端着杯子起身说道:“领主你要真谢咱们,就赶紧答应跟皇上成了亲。”
“就是。”祁秦跟着出声“这样咱们也能放下心来,免得你以一回漠北,我们又要忙活起来。”
“我们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盼到老大开窍了,知道娶媳妇了,你就当可怜可怜我们老大,赶紧嫁了他,免得他再折磨我们。”祁威跟着出声道。
修聿也不拦着他们,坐在她边上笑着瞅着她,“是啊,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吧!”
烟落顿时面色一窘,面如火烧,脚下狠狠一脚踢了过去,他眉头微一皱,面上依旧笑意不减,望着她的目光有些迷醉,刹那间回想起与她相识的许多画面。
他如何会想到,那个冷漠淡然的女子背后是这样一颗柔软的心,倔强任性的她,娇俏动人的她,铅华不染的她,聪慧果敢的她…,无论是哪一个她,他只知道这一辈子认定了眼前的这个女子。
他不爱则已,爱了,便是一生矢志不渝。
“行了,你们一群人,有这么逼婚的吗?”萧清越一拍桌子,瞪了祁恒等人几眼“皮痒了是不是?”
几人赶紧垂下头去,闷着头把酒喝了,得罪萧清越是决没有好果子吃的,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偏偏她把这两样都占尽了。
烟落将酒饮尽,坐下恨恨瞪了他一眼,祁恒他们闹也就算了,他竟然也跟着起哄,修聿淡笑抿了口酒,起手夹了块鱼给她,笑语言道:“这鱼不错,快尝尝。”
萧清越仰头饮尽一杯酒,朝祁恒问道:“漠南那边的男人怎么样?”
话音一落,坐在她对面祁月一口酒没稳住喷了,这女人到底是想男人想疯了,还是惦记他那一份家产惦记疯了。
这是六年以来她过得最为平静安心的的一个新年,没有在百里流烟宫的心情沉郁,没有在漠北的时时谋算和提防,一种久违多年的幸福和快乐将她一丝一丝的包围着。
喝了药,无忧跑来松涛阁拿着她要一道守岁,虽然修聿一再反对,她还是带着无忧一道出来了,拉着孩子小小的手,心中满是欢喜。
城里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很是热闹,无忧吹亮了火折子,跑去点了快步跑回她身边,捂着耳朵,欢乐不已。
而后小家伙又拉着她一道过去,母子两个拿着火折子点燃就跑,修聿在一旁瞧着孩子气的两人,无奈失笑。
她被这里的喜悦所感染,神思恍惚间仿佛是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那时候每回大哥去放鞭炮,她就赶紧捂着耳朵躲在母亲身后,父亲在一旁含笑着望着他们…
她一直希望自己可以像父亲和母亲那样幸福的生活,而这一切历经风雨波折终于来到的时候,他们都已经离开了她,她也不再是原来的她…
修聿不经意看到了她眼底起伏的暗涌,探手搂着她的肩膀带入怀中,笑着望着她,她的心底到底藏了什么样沉痛的过往,让她每次都这样不安。
萧清越一伙人带着无忧去看城里舞狮,她一路冒雪回来染了风寒被某个大夏皇帝强行扣押在府内,这几日在马车上昼夜不停处理各城各州送来的奏报,已经数日没有合眼了,一个人坐在榻上便不由睡着了。
修聿端了药进来便见她靠榻边睡熟了,拿起热巾帕敷着她满是冻疮的手,他已经不断让人将特制的棉衣和冻伤药头往漠北,结果她还是弄成这副德行回来。
手上的冻伤因为受热有些麻痒,她微微皱了皱眉,看清眼前的人,不由一笑。
“不是跟你说了小心点,还弄得又是风寒,又是冻伤回来,你真本事。”他瞪了他一眼,又是责备,又是心疼,拿着药膏轻轻涂在她的手上。
她抿唇浅笑,褪尽了漠北领主的沉静锐利,明净得不染铅华,楚楚动人。
“楚策呢,回沧都了?”
“不知道。”
“听说漠南的战事,他帮了你不少?”
“大家精诚合作,互相帮助嘛!”
“听说你们朝夕相对,形影不离?”
“哪有,就是研究作战会议,平时不搭边的。”
…
她望着眼前有些孩子气地男人不由有些好笑,他是这样好得近乎完美的人,她却一次次的辜负他的深情,隔世重生,错过他们又重新相遇,到底是缘,还是劫?
“怎么了?”他抬眸见她正怔然出神。
她淡然一笑,垂眸说道:“修聿,真不敢相信,我能遇到你。”
他瞅了她一眼,笑语道:“那你还满世界跑,把我晾在这里?”
她抿唇沉默了片刻,轻声说道:“命运总是喜欢捉弄人的,总会在人最幸福的时候,又夺走一切,如果注定会失去,还不如…从未去拥有。”
那样,就不会痛,不会伤…
他笑意温暖如冬阳,探手理了理她耳边微乱的发:“我是你的,你是我的,谁也抢不走!”
她沉默不语,她懂他的情意,却永远也无法回报这份深情。
“不管发生什么,你还有我,有无忧,有中州,有这个家。”修聿低眉瞅着她,温声言道。
她含笑点了点头,心阵流溢着阵阵暖意。可是那些事,那些阴谋,都过去了吗?
不,没有,它们…还在继续。
过了正月十一,她的风寒也大好了,修聿早早处理了拙政园的事务回到松涛阁,换了身浅紫龙纹的锦袍,将珍藏的松石坠挂在腰上,瞧着镜子里的影子甚是满意,决定去找她好好谈谈婚事,楚策意图不明,百里行素心怀不轨,他不能再等了。
出门刚走一步,又折回去,从暗阁内取出一只锦盒,满意地瞧了瞧锦盒内的指环,那是萧清越特别找人定做的,还将他们的名字都刻在了上面,叮嘱他一定要带着这个去求婚。
花园内梅香阵阵,修聿沿着青石小径寻去,远远便听到一阵欢笑之声,快步走了过去,看到她正陪着无忧在花圃里种着一株桂树。
“等桂树开花了,是不是可以做桂花糕?”无忧一边填着土,一边问道。
“嗯,还能做酒酿圆子,桂花味的。”烟落笑着说道,伸出沾着泥土的捏了捏他的脸,无忧一张小脸顿时花了。
“那娘以后做给无忧吃,好不好?”无忧扬着小脸笑着问道。
“好。”烟落笑着点头。
无忧抬头便看到正从青石小路走来的男子,欣喜地唤道:“爹爹!”
烟落闻言扭头望了望走来的人,微一愣,他今天有点不一样,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了,总之,有点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