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尽红尘万丈,尝尽人世辛酸,她开始学会成长,学会真正去面对自己的人生,真正让自己坚强起来,没有什么人是可以永远都保护自己的。
春光明媚的午后,低眉坐在桃花树下的女子十指灵巧地摆弄着手中的红绳,转眼间便成了一个漂亮的绳结,简单却精致。
“那是什么?”百里行素不知何时从背后窜了出来。
她随口说道:“同心结,小时候母亲教的。”
百里行素伸便抢,“这东西送我。”
她一把拉住绳结的另一头,便欲夺回来。
“给我了。”百里行素俊眉微皱,死活不撒手。
用力之下,绳结哗地一声散了,回复成原来的彩绳一条,百里行素愣愣地瞧着,眸中掠过一丝迷惘和沉痛,颓然松开手,“对不起。”
她抿唇笑了笑,十指灵动如飞,转眼又重新打好一个,“给你。”
百里行素欣喜地接过,打量了片刻,闷闷出声:“这个跟刚才那个不一样?”
“这是平安结。”她微笑言道。
百里行素面上的笑垮下来,像个倔强的孩子般:“不行,我要刚才那个。”
“不喜欢啊?”
“我要刚才那个。”
“不喜欢,那扔了吧。”
“算了算了,我收了。”
一个月后已至初夏,烟落一行人到了中州,看到眼前的一切,她才真正了解到当年无忧为何说,中州是个会让人幸福的地方,来往的行人都熟稔地打着招呼,处处都是温暖而亲切的气息。
马车进城,守城卫兵一见便围了上来,“萧将军,回来了!”
“嗯,回来了!”萧清越挥了挥手道“皇上和太子在府里吗?”
“漠南起了战事,皇上去朔州好几天了。”守城副将望了望天色,说道“太子每天下学会去留香斋吃点心,去了准能找着。”
马车内,烟落不由失笑,放眼天下,怕也只有中州这里,皇帝会忙得满世界跑,太子天天在外面逛街找吃的。
“我们先去找无忧。”烟落迫不及待想见到儿子。
副将伸直了脖子往马车望,笑嘻嘻地问:“萧将军,马车里是不是皇后娘娘?”
萧清越跳下马车吼道:“该干嘛干嘛去。”
那副将一见心中了然,踢了踢边上的人,“还不去告诉城主通知皇上快些回来?”
萧清越让人把马车带百里行素送回王府,与烟落一道穿街过巷去往留香斋。
“这个地方真好。”烟落道。
萧清越闻言点了点头:“这里的人为人豪气,待人热诚,你很快也会喜欢的。”说着一指前面,“留香斋到了。”
留香斋内宾客满座,一见进门的两人,都不由扬手打招呼,“萧将军回来了!”
萧清越笑着点了点头,朝边上店小二问道:“太子来了没?”
“差不多…这不,就来了。”店小二扬手一指门口处。
烟落侧头望去,一身绣金龙纹锦袍的孩子跑了进来,看到烟落小脸顿时绽起灿烂无比的笑,扑进她怀里,低低地叫道:“娘,你真的来看无忧了?”
骨肉重聚,娇儿在怀,她不由红了眼眶。
无忧仰起小脸,迫不及待的问道:“娘,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去府里找我?爹爹说你病了,病好了吗?我给你写的信收到了吗?”
“你问这么多,我该回答哪个?”烟落无奈失笑,抬袖擦了擦他额头的汗“我刚来,听说你每天到这里就过来等着了,你的信我也收到了,无忧真了不起。”
“那病都好了吗?”
“都好了。”
无忧坐到桌边,拿起糕点咬了一口,口齿不清地说道:“爹爹要是知道你来了,一定很开心。”
从留香斋出来,小家伙直拉着她在城里转悠,直到了天黑才一道回了府里,萧清越直接带她送无忧回房。
祁月正从拙政园出来,几人便上前道:“皇上已经在路上了,估计再有半个时辰就到中州了。”
烟落点了点头,低眉瞧了瞧已经睡熟的孩子,小心将他抱进屋放到床榻,脱了外袍鞋袜,掖上被子,睡梦中的孩子却还紧紧抓着她的衣袖。
烟落无奈一笑,轻轻握住孩子小小的手,心头喜悦与苦涩交织,“无忧,娘对不起你。”
她生下他,却从来不曾好好照顾他,不曾陪伴他成长。
等到小家伙松了手,她才起身收拾被折腾得一团乱的书桌,身后有脚步声响起,还不待她回头,腰身突然被人环住,随之被清淡的松兰之香包围。
“你终于回来了。”男子温势的呼吸喷洒在她的后颈。
过了许久,她拉着他的手转过身去,一身风尘的男子噙着笑,面色有些苍白,眼圈黑黑的,下巴上还有青色的胡茬。
她微微皱了皱眉,闻到淡淡的血腥之气,“你受伤了?”
“小伤。”他勾唇一笑,瞥了眼床榻上睡得香甜的无忧,低声道:“我们出去吧!”
两人一道进了对面的寝居,她连忙问道:“伤药在哪?”
修聿笑着朝内室的柜子望了望,她快步出过去找出金创药和止血散,“快把衣服脱了。”
“没力气。”某人丝毫没有自己动手的意思。
她抿了抿唇,只得自己上去动手,脱了外衫才看到,整个背部都是触目的血红,狰狞的伤口已经有些腐烂,“疼吗?”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他扭头朗然一笑:“不疼。”
她深深吸了吸气,小心的止血,上药,动作轻柔无比,到一旁衣柜寻干净的内衫替他套上,系好衣带,抬眸道:“好了,这几日别沾水,别再骑马动武,别…”
修聿低首吻上她柔软的唇,贪恋那温润的触感流连不止,喘息渐浓,四肢百骸窜出一阵火热,迫切的渴望随之升腾而起,他拦腰将她抱起,放倒要床榻。
“修…聿…”烟落无措的睁大眼睛,还未来得及出口的话被扑面而来的炙热气息覆盖,干净温和的气息萦绕在鼻息之间,让她一向引以为傲的冷静,也变得混乱不堪。
温热的手缓缓探入衣襟,她呼吸骤然变得急促无比,“修聿。快…快停下…”
手上丝滑般的触感,瞬间燃尽了他最后一丝理智,低哑的声音响起:“我不想忍了”心爱的女人阔别两年回到他的面前,他如何忍得住。
她衣衫滑落,雪白的肩上狰狞的伤痕映入他眼帘,迷离的目光渐渐回复清明,那是燕京火刑台上烧伤的痕迹。
她闷闷地说道:“很难看是不是?”
修聿微微一愣,随即又气又笑地瞪她一眼,伸手拉上她的衣襟:“你这女人每次都是这么不负责任。”
她闻言,秀眉一挑:“我哪有?”
“每次点了火,又不灭火,就是不负责任。”修聿深深吸了吸气,在她唇上轻轻印下一吻,起身理了理衣服。
她的脸顿时艳如朝霞:“你…你不讲理,明明是你…”是他先动手动脚的。
他笑着瞅着她俏脸绯红的样子,探手搂住她的肩,恨恨道:“就是跟你太讲理,才对你一点办法都没有。”舍不得委屈了她,一直迁就她,等着她,若真不讲道理,两年前就不会由着她走了。
她低着唇沉默了一会,起身道:“你早点休息,我回房了。”
他长臂一伸又将人揽入怀中:“今晚别走了。”
“不行。”
“我又不会对你怎么样?”修聿俊眉一挑,说道“许久不见了,想跟你说说话。”
“明天再说。”她说着便推他,又顾着他有伤在身,不敢下手太重。
他恨恨瞪她一眼,同眸中闪着幽光,嘴角勾起邪魅的弧度,“你再动一下试试看,我不介意把刚才的事继续完。”
她顿时僵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修聿顿时哈哈大笑,两人和衣而卧,没说几句,他便疲惫地睡去。
晨光曦微,清晨的阳光穿窗而入,她望着近在咫尺疲惫的睡颜不由微笑,心疼地抚过他英挺的眉宇,他瘦削的面庞,他苍白的唇…
“修聿,原谅我…还无法像你爱我这般去爱你。”她的声音那么轻,那么心酸而沧桑。
她望了望天色,悄悄起身下床,对面屋里的无忧刚刚起床,看到她进门灿然一笑:“娘!”
“我帮你穿。”她笑着取过衣服,细心地替他将衣服鞋袜穿好,帮他洗脸梳头,每一件无不是让她喜悦与激动,这么多年,她从未像一个母亲般去照顾他。
无忧看到眼眶泛红的烟落,不由问道:“娘,你怎么了?”昨天看到他是这样,现在是这样,以前好多次也是这样。
她勾起笑容,轻轻摇了摇头:“没事。”
无忧望了望对面的屋子,“爹爹回来了吗?”
“嗯。”烟落笑着点了点头,想来是近日奔波劳累未曾休息,这会才这般贪睡。
午后,风轻云淡,微中带着莲子的清香,沁人心脾。
栖霞阁碧荷满湖,九曲回廊延升到湖上的映心亭,烟落坐在那里剥着莲子,无忧趴在栏杆边拿着鱼食喂鱼,修聿步入亭中坐下,牛起桌上的莲子,喃喃道:“无忧的母亲,小时候也爱吃莲子。”
她怔然望着坐在对面的男子,幽远的目光恍似要穿越无数的时光看清楚他,这个人…曾经到底在她生命中的什么地方?
修聿抿唇淡然一笑,摩挲着手中的莲子,缓缓道:“西楚皇宫里有很大一片莲湖,每到夏天都会结好多莲子,那时候她眼睛看不见,却每天都缠着他父亲和大哥帮她摘莲子,那日我从边上路过,她听到脚步声,还以为是自己的哥哥,便叫着让我帮她摘莲蓬。”
“那你…那你帮她摘了吗?”她声音不觉带着微微的颤抖,心头翻腾的思绪疯狂的撕扯着她的心。
那期待着那个答案,却又害怕知道那个答案。
修聿低眉,抿唇失笑:“摘了,还连着好多回呢。”他恍然忆起那碧湖轻舟上,他将一颗颗清香圆润的莲子放入少女柔嫩的手中。
烟落慌乱地别开眼,手中的莲子骤然滚落了一地,那个人…那个在莲湖边上帮她摘莲子的人,不是楚策吗?
那个夏末,她治好了眼睛,明明在莲湖边上看到的是楚策啊!
“你怎么了?”他伸手去拉她的手,却只觉一片冰凉。
她低眉,强自忍下涌上心头的复杂思绪,轻轻摇了摇头:“没事。”
“我说这些,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他慌乱的向她解释着。
该死!自己怎么会在她面前,说起另一个女人。
“我…我去看看无忧。”她起身迫不及待想要从他面前逃离。
修聿一把抓着她的手:“烟落,你听我说,听我说…”
“无忧不见了,我去找他。”她侧头避开他灼灼的目光,大力挣脱他的手。
“烟落!”修聿狠狠一把拉起她,便朝外走:“你跟我去个地方。”
他一路拉着她穿廊过桥出了栖霞阁,无忧远远看着两人,便朝这边追过来:“爹爹,娘,你们等等我!”
修聿全然不顾远处跑过来的无忧,沉着脸拉着她出了府,一路策马出城,到了深山之中,那是中州王族的墓园,墓园深处一座墓却立着一块无字的碑,墓前显然是有人精心打理过的。
“这是无忧母亲的墓,我将她的骨灰带了回来,葬在这里,怕会被外人知晓无忧的身份,我…只能这么做。”他望了望她,平静地说道。
烟落怔怔地站在那里,望着那空无一字的墓碑。这是她的墓,能够在死后看到自己的墓,她怕是世上的第一个吧!
“你跟她,认识很多年了吧!”她喃喃低声问道。
修聿望着那无字的碑,侧头望着她,点了点头:“是很多年了,不过她不一定就认识我,我离开沧都后,听说她的眼睛好了,那以后就再也没见面了。”
“你…喜欢她?”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修聿抿着唇怔怔地望着她,终于还是点了点头:“年少之时确实喜欢过,不过那时候也只是喜欢而已,后来听说她与四皇子订了亲,后来嫁了人,一直过得很幸福,只是后来…”
“既然喜欢,为什么不去见她?”她侧头望着他,目光有些怔然。
他淡然一笑,“那只是喜欢而已,她是注定要嫁到帝王家的,而我纵情山水,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再说…她根本也就见过我,只是遇过那么几次而已。”那只是年少时一份青涩的心意萌动,听到她与他在一起的消息,他也便就放下了。
烟落默然,心弦震颤,最初心意萌动的男子,不是楚策而是他。
只是,她错过了,他放弃了。
那一错,便是错了一生。
她因他而认识了楚策,进而爱上了他,相依相伴十三年,却直到死后才真正见到当初想要寻找的人,上天到底是在捉弄她,还是在厚待她?
四野寂静,初夏的风干净而温暖,偶尔有几声蝉鸣传来。
他深深地望着她,微笑言道:“烟落,等一切风雨过去,等你真正解开缠绕在心里的结,那时候,嫁给我。”
纵然他希望她就此留下,然而他更知道她有太多的心结难解,他爱她,他不想所爱的女人带着任何遗憾和负担留在他身边。
他无法预知前路凶险,但也会尽力守着她,即便风雨兼程,也会陪她走下去。
她愣了愣,轻轻点头:“嗯,到时候再说。”
到时候再说?!
修聿顿时凤眸一挑,恨恨地瞪她:“什么叫到时候再说?”
“谁知道,你中间会不会移情别恋什么的,或者…”她漫不经心地说道。
“或者你想移情别恋?”修聿咬牙恶狠狠地瞪着她。
两人你瞪着我,我瞪着你,最后失笑出声。
“回去吧,无忧一会又急了。”修聿出声道。
她回头望了望那块无字的石碑,修聿,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就是她,那个时候…我们又要如何走下去?
回到城里,天已经黑了,无忧看到两人欣喜地跑过来:“爹爹,娘亲,你们去哪里了?”
修聿侧头望了望她,躬身将儿子抱起:“去留香斋吃点去不去?”
无忧顿时眸光一亮,“那我可以吃桂花糖吗?”
“你还想拔牙是不是?”修聿哼道。
“坏爹爹。”无忧扁了扁嘴,挣脱他下地自己走。
烟落望着前面欢快奔跑的孩童笑意温柔,修聿低头喃喃说道:“有时候,我真希望无忧会是我们的孩子。”
她笑意微敛,那个人永远也想不到她和孩子都还活着,他的骨肉却在别人的抚育下成长着。
修聿瞧着前面的孩子,说道:“以后咱们也会有很多这样聪明漂亮的孩子,看着他咿呀学语,教着他学走路,看着他慢慢成长,看着我们慢慢老去。”
她心头顿时一暖,那一天…真的会到来吗?
两人正走着,祁月自长街打马而来,勒马望了望两人,沉声道:“百里行素遇刺了!”
遇刺?!
烟落皱了皱眉,百里行素虽然行事乖张,但并未结上什么深仇大恨,怎会有人刺杀他?
栖霞阁,莲香淡淡,清澈纯净。
烟落先行回到府中,百里行素本就重伤在身,又加上替她疗伤内力全失,若是重伤,后果不堪设想。
刚一进门,便遇上萧清越,快步迎了上去,“姐姐,师傅呢?”
“他说要自己处理,不让人帮忙,不过伤得不轻。”萧清越懊恼的皱了皱眉“当时我要是早点过去,就不会让人得手了。”
烟落抿了抿唇,道:“我过去看看。”
屋内一片暗黑的死寂,她到桌边摸到火折子,点了灯火,屋内空无一人,却瞧见碧湖之上映心亭中若隐若现的白影。
“师傅!她快步进到亭中。
百里行素靠着栏杆坐着,一句也不说,也不回头。
“师傅,你的伤…”她上前拉他。
百里行素一把拉着她坐下,身子微倾,头重重地抵上她的肩头,声音疲惫,“你回来了。”
烟落被他突然的动作吓到,僵在那里,迷醉的桃花香和着淡淡的清莲香气萦绕着,沉默了一会问道:“师傅,伤得重吗?”
百里行素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出声,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沉默了许久,她忍不住问道:“师傅,你怎么了?”今天的百里行素很怪异,他从来不会这样放肆地在别人面前软弱,他是谁,是那个所向披靡的天下第一啊!
百里行素仍旧不说话,她无奈叹了叹气,便也不再追问下去。
“你跟那家伙去哪里幽会了?”百里行素闷闷地出声道。
“看到是什么人要杀你吗?”她直言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