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洛烟,恍如一道惊雷。
她霍然拂袖转身望向来人,一身简单宫女服的女子缓缓步入殿中,带着千步香清冽的香气飘散而来,正是绮凰轩帮她梳妆的那个宫女。
烟落抿唇望着来人,眸光清冷而锐利:“你是谁?”
那人勾唇一笑,抬手缓缓掀去掩饰她容颜的面具,一张熟悉得让她难以置信的面容暴露在她的眼前。
“锦瑟?”她咬牙,字字如冰。
眼前那似笑非笑的清丽女子正是曾经出卖洛家和她的锦瑟,那个已经在皇极大殿被她扼杀的女子,再一次出现在她的面前。
锦瑟唇角的笑意带着深深的嘲弄:“洛烟,死过一回没想到你依旧那么天真。”她优雅地在对面的雕花木椅中坐下“你不是真以为那样就可以杀了我吧!”
她强自镇定下来,当时是她大意了,一心应付着朝臣和楚策却忽视了这个女人,以她的心机和身手怎么会跑到皇极大殿去找死?
她却因为替身的死,让其安然躲在暗处观察她的一切。她在北燕皇宫多久了?燕皇的死是否是她下得手?燕之析是否也是通过她而与东齐联系在了一起?
“我说过一定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又怎么会比你先死?”锦瑟望着对面一身火红嫁衣的女子冷冷出声“我也不想相信你就是她,可是亲眼看着你在洛家旧宅跪拜,还有对着那同心锁的神色,也就不得不信了。”
她闻言瞳孔微缩,原来那天晚上她取马之时,躲在暗处的人是她,锦瑟理了理袖子,起身踱步走近前来:“再嫁一次人,再让你身边所有的人都死,再一次孤独的活下去。”她冷眸逼视着她的眼睛:“洛烟,你斗不过我的。”
“是你把燕皇毒死的。”她决然言道,是她太小看了这个女人,还是…她真的藏得太深。
锦瑟清丽的面上勾起阴冷的笑容:“他可是因为你死的,你才是凶手。”
“我低估了你。”权谋争斗中,她到底是个新手,哪比得上她的心机谋算,不过从今尔后,她绝对…绝对不会再大意。
“你母亲的叛变害得我一无所有,我会一一还诸于你。”锦瑟望着她眼神怨毒,清丽的面容有些狰狞“既然你不死,我就让你活着,生不如死的活着,让你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的死。”
“你是大昱人。”她望着她,眸光冷静而沉着。
锦瑟面色微变,似有些意外,她竟然这么早就发现了大昱,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
“你知道吗?在洛家的四年,我看到你们一家人,有多少次我想杀了你,杀了你们所有人,可是我忍下来了。终于等到了那一天…你最爱的男人将你抄家灭门的感觉,是不是很恨呢?”锦瑟眼睛有些发红,神色疯狂“你很快就会再一次偿到失去的滋味,明天日落北燕的所有一切都将不复存在,你的姐姐会被万箭穿心射死,你的丈夫会被黄泉铁卫剿杀,中州世子我会将她放在雪山之巅,让他一点一点的冻死,让你一个人活着生不如死地活着!”
烟落看着她,语气前所未有的平静:“你做得到吗?”
“她做不到,本宫做得到!”威严而冰冷的声音从外面传入,掷地有声。她侧头望去,戴着黄金面具的女子缓步踏入殿内,身姿高贵傲然,携着淡淡的千步香,一双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华容的女儿?”
烟落抿了抿唇,望着那十指如玉纤纤的手,想起出嫁之时替她梳头的嬷嬷,这样的一只手又岂是一个宫仆所拥有的。
“皇后娘娘!”锦瑟换上一脸躬顺的姿态“虽然换了容貌,但我与她相识数年,不会认错。她就是…洛烟,华容和洛华的女儿。”
来人缓缓在她面前落座,冰冷而不屑的目光打量着她:“华容不是那么了不起吗?不是让天下男人都为她神魂颠倒吗?最后还不是死在本宫手中?”
烟落默然,静静地望着眼前的人,没有因她的话而愤怒,这两个人的出现是她所没想到的,然而此时已经不是震惊和追问的时候,还有即将到来的黄泉铁卫,一旦抵达燕京,纵然修聿再好的身手,又如何敌得过那么多的人。
“所以呢?你也要杀了我?”烟落望着她,语气平静。这个人是绝顶的高手,根本不是她所能对抗的,这件事也必须快点通知姐姐他们,早做应对。
“死了多无趣,本宫会让你活着,杀了你身边所有的人,让你一个人活着。”金面皇后死死地望着她,声音阴冷而骇人“本宫会毁掉她所在意的一切,她的家,她的家人,她守护的西楚,让她九泉之下也休想安宁,你就替你母亲做个见证,可好?”
烟落咬着唇望着面前的两人,目光如冰封的深海,沉寂而冷冽。袖中的紧紧攥着拳头,她要忍,一定要忍耐,还有人等着她去救,她不能在这里和她们拼命搏杀。
“大昱会重新屹立在这苍和大陆上,而你们所有人都会成为这个富盛皇朝脚步下的蝼蚁,那一天很快就要来了。”金面皇后冷冷地说道,她华容做不到的,她可以做到。
“大昱曾经不就是被我们这些蝼蚁所推翻的,没有人会让这样一个皇朝重新统治天下。”烟落冷冷一笑,这样的大昱注定会被覆灭,注定会被新的王朝所代替。
“本宫会让你看到那一天。”金面皇后言辞铮铮“而现在的北燕就是开始。”
金面皇后离去,锦瑟转过身来,面上勾起阴冷的笑:“你知道黄泉铁卫会是怎么杀人吗?他们的刀快得能在眨眼之间将一个活生生的人剃面一具白骨,血肉会化成泥一样,中州王,飞云骑就会死在他们刀下,化为一具白骨。”
她的呼吸不由一颤,早就知道东齐的黄泉铁卫作战手段诡异,原来…竟是这般骇人哪!
待到锦瑟从华清宫离开,她侧头望向窗外,只见残阳如血。她迅速将身上繁重的外袍脱了,在华清宫寻了一套宫人的衣服换上,点燃随身荷包内特制的香料。
一道白光迅如闪电般地从窗口扑了进来,窜上她的肩头,口中咬着一块碎步,呜呜地叫了两声,她接过那块布料一看,前几日特地给无忧做了新衣,便是这样的布料。
她探手摸了摸小兽的头:“美人,谢谢你。”之前从绮凰轩走的时候,这小家伙就跑不见了,最近便一直与无忧两玩在一起。
烟落飞快的回到偏殿,寻了笔墨写了纸条放到连美人口中,趁着夜色悄然潜出华清宫,指了指前面守卫严密的奉先殿,小兽吱吱叫了两声,便刷地一声消失的没影。
连美人又小又敏捷,在宫内窜来窜去也难以有人发现。皇极大殿内沉寂得没有一丝声响,忽闻一声破空之声,修聿长袖一挥却只抓到一个软乎乎的东西,摊开手一看,不正是烟落平日养在身边的那只小兽。
连美人瞪着他很是不服,要知道他平日就仗着灵巧敏捷的速度来攻击人,他却能一把将它抓住,让它情何以堪。萧清越抬手便将小兽拎起扔到桌上,小兽慢吞吞地将藏在口内的东西吐出。
“锦妃未死,大昱皇后暗伏宫中,待我救出无忧,再行脱身。”修聿读声纸条上的话语,俊眉深深皱起。
外面险象环生,他却放着她一个人面对,只能在这里干等着。
萧清越和罗衍相互望了望,面色不由凝重起来,锦贵妃没死,那死在皇极大殿上的那个人…又是谁?
连美人趁着夜色很快便从里面跑了出来,趴在她肩头呜呜轻泣,它引以为傲的敏捷身手再一次被人打败,心何以甘哪!
烟落望着夜色中的皇极大殿,深深吸了口气,早知道和亲之事不会那么简单,却不曾想到会发展成为样的局面,既然是死路一条,那便拼死一搏。
谁知,刚一转身便看到刑天正立在她两步之外,将她方才的一举一动都看在了眼中…
天空黑沉沉的一片,宫中次第而亮的白色宫灯被风中吹得狂舞,灯内烛光闪烁,明灭不定,一身铁甲的男子冷然望着近在咫尺的女子,黑色的眸子一掠而过的沉痛之意。
“刑天,要么让我去救人,要么,你就杀了我。”她望着对面的人,目光坚定而决绝。
“我答应陛下会将你安全带出燕京。”刑天平静的说道,这皇宫之险象环生,又岂是她一人可以对付得了的“你救不了他们的。”
“是燕皇太高看我了,我连他们都救不了,又如何救得了北燕,龙骑禁军的信物,我会还给你们。”她感谢燕皇对她的宽容和仁爱,但是北燕这样沉重的担子不该压在她这个不相干的人身上,她没有那么大的力量承担。
她举步直直与其擦肩而过,他持剑的手抬起,冷冷言道:“凭你一个人,斗不过他们的。”
烟落抿唇,侧头望着他,目光冰冷而尖锐,伸手狠狠地挡开他的手,身形掠出几步之外,一道劲风直逼她后背,她反手一探接住,背后的人低声说:“去找谦王。”
她脚步一顿,转头去望身后的人已经离去,低眉望了望手中之物,是一张密道地图,抬手抚了抚连美人,支使着它去守在无忧那里,照着密道所指悄然进到谦王府。
谦王府没有皇宫的华贵庄严,却多了几分清幽雅致,书房内灯火明亮,燕之谦坐在榻上手中棋子摩挲了半晌也未落下,听得窗外一声异动,利剑破窗而出,快如迅雷。
烟落眉眼一沉,两指一伸,夹住了三尺青锋,生生顿住了刺向自己咽喉的一剑,望向燕之谦阴森的双目:“二哥!”
燕之谦面色瞬间回复到平日的儒雅之色,目光中难以置信地望着站在面前的女子:“凰儿今日大婚,怎的跑到二哥府上来了。”
烟落淡然一笑,燕之谦怕是早就知道了风声,所以才称病没有进宫,如今文武百官及其他皇子后妃们都被燕之析软禁在宫中,却只有他一人还在宫外。
“我想今日二哥也听到了宫中的钟声,父皇已经驾崩,太子已经控制了整个王宫,王宫大臣和皇子后妃都被软禁在宫中,中州王世子被掳,中州王和大将军王都被制在奉先殿内。”她快速描述了宫中此时的情形,一瞬不瞬地望着燕之谦变换的眼神。
他虽有惊讶之色,但显然很多事都已经在他预料之中,闻言沉吟片刻问道:“那凰儿又是如何出来的。”
“父皇留了宫内密道的地图。”她坦然言道。
“密道?”燕之谦闻言面色顿变,宫中有密道,竟连他都不知晓得,他这个父皇是藏得够深哪!
“现在情势危急,凰儿想清二哥相助。”她直言自己的来意,已经没有太多时间给她耽误了。
燕之谦收起剑,朝书房内走:“相助,二哥只是文臣,如今爱莫能助啊!”
烟落闻言微微皱了皱眉:“太子与东齐勾结,暗许东齐黄泉铁卫进发燕京,一旦他们来了,这燕京会成什么样,西楚赤水关三万神策军已经备站区城,中州飞云骑明日也将来到北燕费城。若是等黄泉铁卫到达燕京,太子就会杀了中州王与大将军王,介时西楚与中州合力群情激愤之下出兵,北燕就会成为东齐和西楚的战声。
燕之谦低眉,面色有了细微的变化,这样的局面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的:“大哥真的与东齐勾结?”
“是,太子谋权篡位,毒害父皇,如今战事一触即发,父皇一生仁孝治国,却在死后要成为北燕的千古罪人,二哥也不管不顾吗?”烟落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燕京城内所有的兵马都是太子的人,连手握重兵的大将军都投于他麾下,我还能做什么?”燕之谦叹息地坐在榻上,他的这个妹妹看来并不是那么简单“要是找到北燕的龙骑禁军就好了。”
烟落面色无波,袍袖内的手微一颤,蓦然想起在大殿之上燕皇的话,只觉手上那只龙令是异常的沉重与冰凉。
如今燕之析也在宫中四年搜寻龙令的下落,而燕之谦言语之间也在试探龙骑禁军的所在,可见其重要性。看来燕皇早看出了他们两个的心思,又怕她一时情急之下真的就交出龙令,所以才提前将龙骑禁军调到了关外,又暗中令刑天不惜一切要将她带离燕京,保存实力。
“父皇猝死大殿,还没来得及交待龙骑禁军的所在,不过太子正在宫中搜寻龙令。”烟落道。
燕之谦沉默了良久出声:“凰儿,可有对策?”
烟落沉吟不语,这个燕之谦这个时候还装,思量片刻后道:“如今宫外只知父皇驾崩却不知宫内情形如何,只要二哥将太子所做之事传出,燕京必然动乱,趁着太子分心之际,再带人从密道以勤王之名入宫平乱,救出中州王一行,即便黄泉铁卫来,没有了太子为其提供粮草,合西楚,中州,北燕之力也定将他们困死在北燕境内。”一向惜字如金的她,从来没像今日这般与人说这么多的话。
燕之谦一向谦和的眉目此时冷锐一片,缓缓出手取出一枚白子,摩挲了片刻,啪地一声操入棋盘:“好!”
烟落闻言嘴角勾起杀机尽现的冷笑,将密道的地图放到桌上:“丑时动手。”燕之谦转头,只看飘然而去的纤秀背影。
北燕皇宫,燕之析暗中派人搜查龙令的所在,却又不敢声张,眼看着黄泉铁卫将要抵达燕京,一旦战事一起,龙骑禁军就是他保卫燕京的唯一筹码,然而这一年多以来他数次向父皇试探龙骑禁军的所在,却一直都未有结果。
丑时二刻,夜色正浓。
烟落回到皇宫之内,宫中并无动向,看来刑天并未让人发现她已经出来的事,她悄然燃香召回了连美人,通过密道悄然潜入到东宫,连美人对着一间灯火明亮的屋子吱吱叫了两声,闪电般的窜了进去。
寅时初刻,称病在府的谦王突然带兵出现在皇宫内苑,将太子禁卫打了个措手不及,刚刚沉静了几个时辰的北燕皇宫,再度陷入动乱之中。
夜风之中,血腥的气息弥漫在北燕皇宫的上空,这座庄严华丽的皇宫,在平静了十五年后再一次接受鲜血的洗礼。
朝华苑,是太子妃及太子侧妃们所居的院落,一身黑色武士服的纤细身形背着弓箭如狸猫一般伏在房顶之上,裹着油布的箭支一点即燃。
三箭齐发流星追月般射向太子妃的寝店,片刻之后只见屋内燃起大片火光,女子尖叫之声传出,东宫内守卫顿时警觉,闻得太子妃寝殿起火,刚一进冲进朝华苑,只见空中火花如流星般射向各处,转眼之间苑内众侧妃的寝殿都起了大火,苑内登时乱成一团。
烟落飞快赶到连美人去的那间偏殿,轻啸两声,屋内的连美人登时一窜而起,见人就咬,烟落破窗而入,看到榻上沉睡的孩童,微微松了口气,探手解了他穴道。
无忧大眼一睁,看到她,欣喜出声:“娘…”
“嘘!”她示意他住嘴停声,将他一抱便道:“无忧别怕,我们走!”
无忧望着她的眼睛,咧嘴一笑:“无忧不怕。”
连美人成功放倒外面所有的守卫,窜回她的肩头吱吱叫了两声,表示已经完成任务。
刚出东宫,一支利箭破空而至,她带着无忧闪身一避,箭矢箭身而过,在肩上划了一血痕,她抬眸一望便看到对面宫殿顶上持弓而立的女子,那身形不是锦瑟是谁?
锦瑟从高殿之上飞身落在前面的广场,眸中杀意顿现:“你倒真是长本事了,今日你这般在意这孩子,我就让他第一个死。”说话间手中长弓一拉,箭尖直指她怀中的孩子。
烟落眉眼一沉,不退反进,趁着她瞄准的片刻功夫,手中寒星小剑激身而出,流星破月般直逼对方面门,锦瑟手上一抖,剑锋一偏没有射中,只觉面上一阵尖锐的寒气一过,如玉的颜刹那间被划开一道血口。
烟落唇角勾起一抹嗜血的冷笑:“这上面可是沾了毒的,你就顶着这道疤过一辈子吧!”趁着她紧张着自己脸上的伤之时,几个几落已经出了数丈之远,她是很想杀她,但不是现在。
奉先殿遥遥在望,夜色中两人一兽,疾行如飞,肩头的连美人突然望着前面咝咝一叫,她慌忙顿步,数丈之外的宫灯之下,一张金色的面具华美中泛着森冷的光。
烟落心顿时一沉,越不想遇到的人,却偏偏遇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