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浓浓的黑暗之中,透出一道莹白的光茫,如月华般动人,她微一拧眉,熄灭手中的火折子,循着那抹光亮找去,竟是寻到了墙壁之间的夹层,狭窄的暗室中亮如白昼,而那发出光亮之物,她再熟悉不过。
烟落默然拾起那布满尘埃的玉佩,忆起当年接过这玉佩之时的情形,唇角勾起薄凉而苦涩的弧度。
那是西楚象征皇后之尊的凤佩,他亲自赠与,说,你是我唯一最爱的女人,只有你配拥有它。
他最爱的,不是她,而是他的皇位,他的江山,他的权倾天下。
他给了她人生中,最惨烈的教训,永生不忘。
萧清越将凤佩取过端详了半晌,喃喃道:“这东西…跟楚帝身上的龙佩好像是一对,连玉质都是一样的。”
烟落转身往外走,淡声道:“据说,是西楚皇后的信物。”
“我记得这应该是在…”她突地扬唇一笑,一手搭上烟落的肩膀:“看来事实果真如此,敬事房那边记录,那次大火之后,冷宫之中有前朝太妃无故失踪,再加上这玉佩,我想死在大火里的…并不是洛皇贵妃。”
烟落脚步一顿,如果她不是死在那场大火中,那真相到底是如何?
晨光破晓,笼罩天地的黑暗悄然褪尽,可是冷宫大火的真相却更加扑朔迷离。
回到将军府,萧清越倒头便睡,烟落却辗转难眠,当年这凤佩是她随身之物,再到冷宫之时还在身上,而如今它出现在暗阁之内,那她一定去过那里。
她为什么去那里?
如果死在大火里的不是她,那现在的她又是怎么回事?
直到黄昏之际,萧清越伸着懒腰从内室出来,看到她还坐在那里,满眼心疼说道:“你又一夜没睡?”
从到伽蓝寺,再到冷宫寻到那凤佩,这丫头就越来越不对劲了。
烟落放下手中的凤佩,朝萧清越问道:“姐姐真的认为那个皇贵妃还活在世上?”
“很多东西,就算是眼睛看到的,也不是一定是真的。”萧清越抿了口茶,扬唇一笑道“有时候假话说得人多了,也就会成了真话。”
她低眉一笑:“你这么高兴,是不是要反客为主了?”这些日子的相处,她充分了解到萧清越有仇必报的性子,不管事情大小,反正得罪她定是讨不得好去。
“当然,既然这些人都拿死人作文章,那咱们就让…死人变活人,乱了这局棋。”萧清越面上泛起邪恶的笑意。
“死人变活人?”烟落闻言蹙眉,“你要找出她?”
“泱泱四国,要找一个人,得费多大劲啊,而且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我从来不干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萧清越摆了摆手笑语道,“如你所说,如今的结果只有两种可能,一种就是有人在布局,故意让我们以为洛皇贵妃未死,还活在这个世上。一种是…她真的还活在这个世上,在幕后操作这一切。”
“但不管是哪一种可能,只要死去的洛皇贵妃重新出现,必然会掀起轩然大波,所有的局都会改变,一变则乱,咱们就有机可趁,是不是?”烟落望着萧清越一字一句地言道,不得不承认萧清越内心的邪恶。
萧清越兴奋地拍了拍手:“小烟真聪明。”一勾她的肩膀,眼底满是算计的光芒,“他们要算计咱们,咱们就把这水越搅越浑,再来个浑水摸鱼,还怕揪不出那家伙。”
“我们要去哪找一个活的洛皇贵妃出来?”洛烟望着兴奋不已的萧清越,冷静无比地说道。
萧清越闻言扬唇一笑:“真的没有,假的还弄不出来吗?”一拉她,凑到她耳际低声问道:“那狐狸不是教过你易容术吗?
“你是…要我易容成洛皇贵妃?”烟落声音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明天我就进宫偷幅画像出来,你易容成她的模样,由我带入皇宫,即便他们不信,也不会怀疑。”萧清越敛去面上的嬉笑之色,一脸正色道:“小烟,我知道这样做风险大,但这是我们唯一翻盘的机会,如果你为难,姐姐不会逼你,不管哪条路,姐姐陪你走。”
沉默许久,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如今身在局中,反客为主,这是唯一的出路。
乾元七年冬,沧都城下了近四年来的最大一场雪,积雪数尺,恢弘壮丽的西楚都城平添了几分萧瑟,处处透着逼人的寒意。
兵部尚书在府中离奇病亡,吏部侍郎中邪疯癫,太傅出府马车意外坠下山坡而亡,相国府在深夜诡异失火…,一桩接着一桩看似意外的死亡,一家接着一家的殡葬,让整个沧都被一种异样阴冷的气氛所笼罩,冰冷而压抑。
幽灵皇妃的消息不胫而走,传遍了沧都上下,有人说是冤魂索命而来,亦有人说洛家还有人在世,如今开始寻凶报仇,西楚朝堂上下人心惶惶。
皇极大殿,文官以相国为首,武将以大将军王为首,左右分列而立,中州王眉眼沉沉在一旁闲座,对于朝政之事只是旁观,并无参与。高座之上的帝王冷眸扫了一眼下方百官,冯英侧头望了他一眼,上前道:“群臣有事启奏--”
殿内沉静片刻,相国萧赫出列面向御座跪了下来:“禀皇上,朝中大臣接连发生意外,各部职位大量空缺,请皇上定夺。”
“朕已下令各州郡举荐良才,待上报来,朕自会考察,量才而用。”楚帝沉声道。
萧赫闻言,眸中锐光一闪而逝,沉吟片刻后又道:“朝臣接连意外,沧都上下人心惶惶,朝臣亦是胆颤心惊,皇上需得早日查找真凶,以定民心啊!”
“相国大人这是什么话?”大将军王罗衍闻言失笑,“每位大人的死都派人去堪察过,是意外造成,相国大人口口声声说查找真凶又是何意?”
“接二连三的意外,未免意外得太过巧合了。”萧赫沉声道,要他相信鬼魂索命之说,怎么可能?
“本王相信一句话,人在做,天在看,坏事做多了,报应总是会来的。”罗衍眉眼一闪而过的锋锐,面上笑意不减。
一个文官之首,一个武将之王,针锋相对已不是一次两次,如今相国一派的官员接而连三发生意外,力量不断削弱,不免让他心生怀疑。
大殿陷入令人屏息的沉寂,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殿外传来,愈来愈近,侍卫进殿:“神策营统领萧清越回京求见圣上--”
楚策闻言,眉眼微微一动,道:“宣。”
萧清越一脸风尘进到殿中,扫了一眼殿内的情形,俯首行礼:“臣萧清越幸不辱命,今查得冷宫幽灵一案,回京复命。”
楚帝闻言眸光微沉,手不由握紧了龙椅的扶手:“查得如何?”
“皇上,请观一物。”她自袖中取出一物,冯英快步下了玉阶以托盘呈了上去。
楚帝微微颤抖地伸手取过盘中之物,缓缓将其收握入掌心,冰凉的温度自手心蔓延至心底:“这是…西楚皇后的凤佩。”
“皇上曾经将它赠予洛皇贵妃可对?”萧清越扬唇一笑问道,楚帝微一敛目点了点头,她满意地微笑言道:“臣查得冷宫大火中死的人并不是洛皇贵妃,这枚凤佩是臣在冷宫暗阁之中所得,而真正的洛皇贵妃…尚在人间。”
楚帝面色顿变,百官唏嘘。
“胡说!你…”萧赫怒声斥责。
“我没有胡说。”萧清越霍然转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眼睛:“冷宫死的是良太妃,虽然常和死了不知道当夜发生了什么,但这块凤佩已经证明洛皇贵妃当夜根本没有在火里。”秀丽的面上扬起笑容,扬手一指殿外,“我已经将她带了回来,此刻…就在殿外。”
叮--
沉寂的皇极大殿响起一声清脆的碎裂之声,楚帝手中的凤佩颓然掉落在地上,碎了一地。一直静默不语的中州王眉眼间掠过锋锐,瞥了一眼高座之上的帝王,扫了一眼殿下群臣,目光落在萧清越身上,笑意中锋芒暗藏:“萧统领,欺君之罪可是要杀头的,人死不能复生,而皇贵妃之死天下皆知,这玩笑…开不得!”
“是不是玩笑,让人进殿一见便知真假!”萧清越扬唇一笑,举步出殿。
高座之上楚帝薄唇紧紧抿起,一旁的冯英捏着拂尘的手都不由浸了汗,萧赫扫了一眼楚帝和中州王,转头望向殿外,他倒要看看一个死人能掀起什么浪来。
轻盈的脚步声传来,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所有人都绷紧了心弦,一瞬不瞬地盯着皇极大殿的门口,风致秀美的女子一身素净的绫裙低眉拾阶而上,轻灵如落入凡尘的仙子缓缓出现在皇极大殿外。
大殿内死一般的沉寂,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望着殿外的女子,那举手投足间的优雅姿态,一如他们记忆之中的高贵女子,绝美不可方物。
楚帝一瞬不瞬地盯着殿门之外的女子,薄唇抿成锋锐的线条,黑眸幽深若寒潭,无人看得透他心思几何。
中州王修聿一向温和含笑的面容缓缓冰冷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深沉难辩,然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殿门外的女子身上,丝毫没有注意到这微妙的变化。
她深深吸了吸气,缓缓抬起头来,明澈的眸子犀利如刃直直刺向高座之上的冷峻帝王,樱唇微微扬起,勾起嘲讽的弧度,声音温柔却冰冷:“楚策!”
所有人都顿时倒抽一口气,这面容,这声音,这神情,是没有人可能模仿来的。这世上敢直呼西楚大帝姓名的女子,除却皇贵妃洛烟还有何人?!
楚帝身形一震,一双黑眸似海深沉,波光明灭,有震惊,有怀疑,有太多太多说不清的思绪在翻涌流动,薄削的唇微微颤动着,无声唤着一个名字。
…烟儿。
她缓步朝殿内走着,从容而优雅,所过之处弥漫着一缕淡淡清雅的香气。萧清越望着前方风华傲然的女子眼中难掩的诧异,这高贵优雅的女子真的还是小烟吗?
“看到我还活着,似乎…大家都很失望?”她环顾一眼众人的神色,冷然笑道。
大殿陷入诡异的沉寂,百官都不由自主地望向龙椅之上的冷峻帝王。
高座之上的帝王眉眼冷沉,拂袖而起,步下玉阶直直走到她面前,长臂一伸便扼住她的咽喉,语气,字字冷厉:“不管你装得再像,你不是她,永远不是!”
不是?!
楚策,你也有怕的时候吗?
冷风阵阵,吹得殿内帷幔飘飞,带着冷冽的寒意。相对而立的两人墨发飞舞,广袖翻卷若云,他手如鹰爪扼着她的脖子,让她渐渐呼吸困难,只需稍一用力,顷刻间便能了结了她的性命。
“楚策,三年前你要我死,今时今日你还是要我死,就这般容不得我活在世上吗?”她不急不怒,直直望向着他的眼睛嫣然笑语。
“你…找死。”楚帝眼中杀气顿现。
大将军王面色一沉,上前扣住他的手:“皇上,是真是假,查清楚再说?”说话间硬是拉开了两人,瞥了一眼烟落微微皱了皱眉。
肃静凛然的朝堂间,气氛紧张而压抑,让人无法喘息。
她轻然失笑,笑声突兀而悲凉:“我是假的?我哪里是假的?”
“你是假的!”一道女子清亮的声音自殿外传来,一身宝蓝宫装的秀丽女子款款而来,看到她眼底寒芒一片,面上却笑意盈盈,“洛姐姐,手臂上有一颗胎记,你倒说说看,它是长在左手还是右手。”
她望向走近的女子,从容一笑迎上前去:“锦瑟姐姐,我想你记错了,我身上没有胎记,从来没有。”话音一落便狠狠一巴掌掴了过去,“这一巴掌是你欠我的!还有你欠洛家的…我会一一讨回来!”
当着群臣被掌掴,她如何能忍,锦瑟扬手一挥还未落下便被萧清越一把制住,手用力将她手腕骨捏错了位:“贵妃娘娘,这是皇极大殿,皇妃不得插手朝政,不懂规矩吗?”
她的妹妹,她都舍不得欺负,还能让外人给欺负了去?
锦瑟疼得冷汗直冒,朝着楚帝跪拜:“臣妾听说洛姐姐尚在人间,所以…”
“那贵妃娘娘的耳朵还真是够长呢?”萧清越笑语言道。他们来到皇宫也就一刻钟的功夫,她这么快就听说了,不是明摆着让人监视皇极大殿的动向了吗?
楚帝闻言面色顿沉,锦贵妃顿时身形一颤:“臣妾只是想帮皇上拆穿这冒充洛姐姐的无耻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