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落闻声冷然失笑,凤眸清冷一片,走近故意一脚踩在她的手上:“你重病将死,我救你回府,待你亲如姐妹,你却出卖洛家,毒害我母子二人,到底…是谁无耻?”
一袭浅紫锦袍的男子起身步上前来,目光淡淡地望着她,绕着她打量了一圈,眸光骤然一寒:“既然你说你是洛皇贵妃,那沧都近日官员连连死亡,也是出自你手喽!”
她闻言秀眉微一蹙,眼底一闪而逝的冷嘲之色。曾经在她面前温和雅致的男子,此刻一脸肃杀之意,这…才是真正的中州王吧!不久前还扬言不会与她为敌的男子,如今正一步步地要将她逼入绝境。
萧赫与一干文臣都跪地,禀道:“如今真凶已出,请皇上圣裁,以定民心。”
萧清越闻言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他们…他们这是要让小烟做替死鬼啊!
偌大的皇极大殿,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玄衣墨发的冷峻帝王身上,等着他的圣裁之言。
她淡淡抬眸,笑如荼靡绽放,优雅而安静:“中州王也对西楚的朝堂政事这般上心了吗?”
话音一落,数道目光落在了中州王身上。一向不关心西楚的中州王突然决定留在沧都,如今还这般迫不及待地置人于死地,其目的何在,不禁要让人揣摩一番了。
他闻言不慌不忙地走近,身姿优雅,气度尊贵:“本王没兴趣。”
殿内的气氛愈来愈紧张,明明外面是大雪刚过,却让人不由大汗淋漓。
萧清越扫了一眼殿内的情形,心中不由暗自捏了一把汗,这是一步险棋,她们事先都有预料,可是如今他们连京中官员的死都推到她的身上,想让小烟成为替死鬼。若是一旦拆穿小烟是假的,她们便是欺君之罪,一样要死,如今进退都是死路,如何是好?
殿外侍卫快步进殿:“报,兵部尚书府,太傅府,工部尚书府举家在重阳门外请求皇上惩处真凶,以慰亡者在天之灵!”
“请皇上圣断,以慰亡者在天之灵,安定民心!”众臣齐呼,声音响彻皇极大殿。
楚帝闻言拂袖回身,浑身天成的霸气与凌厉:“朕说,她是假的,没听到吗?”
“若是这般,假冒皇妃,别有用心,其罪当诛,亦当交由刑部会审。”萧赫沉声禀道,无论她是真是假,只要与洛家有关联,便留不得。
她闻言冷然失笑:“看来,我挡了很多人的路。”轻步走到楚帝身后,语气平静却字字利若刀锋:“这一次,你要怎么处死我?是斩首示众?抑或是…再放到冷宫里烧一回?”
她没想到,有一天自己能这样站在他的面前,这样说着自己的生死,这一刻,内心竟是那样的平静,无爱,亦无恨。
楚帝眉眼微沉,周身荡起刀锋般的凌厉之气,举步朝玉阶走去,声音低沉,字字无情:“来人,将这假冒皇妃的妖女拿下,处以极刑,以儆效尤。”
萧清越眼底顿时一慌,手不由自主摸向腰际的软剑,脑海中迅速思量着从皇宫逃出的路线,一生遇敌无数,却唯有今日这般胆颤。一个西楚大帝,一个中州之王,还有一个无往不胜的大将军王,任她有什么样的手段也难逃脱。
烟落转身,一把将瘫跪在地的锦瑟揪起,十指纤纤扼住她的咽喉:“你救过我,也杀过我。我欠你的还了,你欠我的…现在就讨回来!”
咔嚓!
沉寂的大殿内锦贵妃颈骨碎裂的声音响起,令人毛骨悚然,众人回头望去,素衣女子已如幽灵般飘然出了大殿,冰冷的声音回荡在殿内:“我可不是当初的天真女子,任由你们宰割,我不想使权谋耍心机,不代表我不会,我敢来,就走得出去!”
这小小的一步反客为主,竟让西楚朝堂开始了新的更替,朝臣畏于幽灵索命,纷纷请辞,相国一派的势力大大削弱,至于那个皇贵妃到底是真是假,无人可知。
雪后初晴,已到腊月三十,沧都城上下张灯结彩,鞭炮声声震天,来往行人笑容灿烂,一派喜气洋洋之色。
上将军府后园,远远便听得阵阵高喊:“一定终,两相好,三元郎,四发财,五经魁,六六顺,七巧图,八匹马…”萧清越正与来府的一干副将们唱酒划拳,玩得不亦乐乎。
烟落在园外听得屋内吵闹之声,不由摇头失笑。转眼已经过了四年了,这是四年来她第一次与这么多人一起过年,只是想到过去的家,心头酸涩莫名。
无忧从隔壁跑了过来,欣喜问道:“烟姑姑,无忧的新衣服俊不俊?”说话间在原地转了个圈,展示了一下自己的新行头。
她抿唇失笑,蹲下身捏了捏他包子似的脸蛋:“很俊!”
修聿也跟着走了过来,一身浅紫银纹长袍,雍容优雅,面上笑意微微:“可以赏脸过去吃顿饭吗?”
“烟姑姑,爹爹做了很多好吃的,你去吧!”无忧扯着她的衣袖,眨巴着大眼睛,一脸希冀之色。
一进到府中,无忧迫不及待地拉着她进屋坐下,又转头跑去厨房帮父亲端盘子,小小的脸上洋溢着异样的喜悦,这么多年一直都是他和爹爹两个过年,今年多了一个未来娘亲,好高兴。
无忧端着盘炒鲜笋进屋,想往桌上放奈何个子太小,手臂太短,踮着脚也没能放上去。烟落失笑接过他手中的盘子放上桌,将他抱上椅子坐下:“你在这坐着,我去帮你拿。”
进到厨房便见堂堂中州王正在盛汤,瞥了一眼桌上精致的菜色不由失笑。修聿眉眼微一扬:“笑什么?”
她微笑摇头,沉吟片刻道:“不知王爷何时可以把上将军府外的那一双双眼睛带走?”
修聿面上的笑容一滞,眉眼柔和依旧:“我无意害你。”
“是吗?”她低眉淡然一笑,声音清冷:“不要再说什么为我留下,无意害我的话,你我都知道那是假的?”
他默然不语,眉眼间的笑意悄然敛尽:“我承认也有别的原因让我留在这里,但是对于你,我从始至终都未有半分加害之意。”
“那你这么紧张洛皇贵妃的出现,又在怕什么?”她望着他,目光灼灼。在洛家的血案之中,他究意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他望着她,语气平静而坚定:“她是假的。”
她冷然失笑:“你又如何知道?”
无忧一人埋头扒饭,时不时抬头左右望一望一直不说话的两人,奶声奶气地道:“我要吃鱼。”
两双筷子同时伸到一个盘中,修聿笑意温和:“我夹给他。”
她收回手,端起酒杯饮尽,梅花酿的酒香溢满唇齿间,像令人迷醉的梦,就像眼前这个神秘而温柔的男子,很久以前她梦想自己会像母亲嫁给一个像父亲那样的男子,朝堂上运筹帷幄,在家温柔细心,然而她遇到的是那个冷峻的少年。
修聿细细将鱼刺挑尽放到无忧碗中,无忧满意地尝了一口,又伸手夹了菜放到烟落碗中,小脸扬起灿烂又自豪的笑容:“烟姑姑,爹爹做的菜可好吃了,你尝尝!”可是他这么绝世无双的好爹爹就是讨不了烟姑姑的喜欢呢?
烟落微笑,目光温和之极,许是因为丧子之痛,总让她不由自主的对眼前这个孩子心生怜惜。可是如果他日,她真与他为敌,势不两立,这可怜的孩子又当如何?
“无忧,吃饱了去房里换上袍子,我们出去赏灯。”修聿拍了拍无忧的小肩膀温和言道。
无忧闻言侧头便望向她:“烟姑姑一起去好不好?”
她微笑点了点头,无忧欣喜的从椅子上爬下来,一遛小跑回房去换衣服。修聿抬起斟酒,面上依旧笑意温和:“烟落,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守护的人和秘密,你也有,是不是?”
她愕然抬头望他,仰头饮尽一杯,道:“我只有一个姐姐。”
“人生在世,总有很多身不由己。”他冲着她举了举杯,笑意几分苦涩。
无忧换了衣服,一身白色的小狐裘衬着眉眼灵秀:“爹爹,烟姑姑,我们走吧!”
天色渐暗,沧都城中灯火明亮,火树银花,街上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无忧在前面跑了几步,眼珠滴溜溜一转,跑回来一手牵起修聿,另一手牵起烟落,仰头一笑道:“我们三个牵着走,免得走丢了。”
修聿摇头失笑,侧头望了望她不由叹息,要想寻到那个假贵妃平息这场风波,免不得要与萧清越交手,而她与萧清越为姐妹,必然免不了会有冲突。
“烟落,我们作个约定可好?”人流之中,他侧头望着她笑意温和,“无论将来何时,何地,只要你愿意跟我去中州,我都带你走。”
她淡笑摇头:“我想,不会有那一天。”松开无忧的手,转身消失在茫茫人流之中。
回到将军府夜已经深了,萧清越和百里行素一行人去了城中赏灯,府里显得格外安静。
烟落独座茶室,望着隔壁府中亮起的灯火心头纷乱如麻,从那日在皇极大殿修聿的言语神情便知,当年那场冷宫大火必然他也是牵连其中的。
若是依她所计划的继续发展下去,他们定会正面交手为敌,终于还是要走到这一步吗?
过了许久,她蓦然一笑,清冷而薄凉。
一个朝夕相处十三年的人都能成为敌人,何况一个相识还不到一月的人,这条路要走下去,又岂容得下她再这般心慈手软。
萧清越回到府里已经是后半夜了,看到茶室还亮着灯火便寻了过来:“怎么还不睡?”
烟落抬手斟了杯茶递过,一见萧清越略显凝重的神色问道:“是有动静了吗?”
萧清越点了点头,沉默了许久道:“昨天,中州王与萧赫暗中会面,如果他们联手,我们…不是对手。”
一个坐拥中州的亲王,一个权倾朝野的相国,如今的她们如何敌得过这般强大的势力?
烟落执着茶杯的手微一颤抖,面上了无波澜道:“已经没有时间了,再拖下去会被怀疑的。”抿唇沉默了一会,淡声说道:“有些事,不一定要自己动手,有些人不会眼看着这样的两股势力联手的。”
一山容不得二虎,中州王势力已经危及到西楚,精明如楚策,不会视而不见。
“借刀杀人。”萧清越眉眼一沉,顿时明了她言下之意。
烟落眉眼沉静,起手斟茶:“明天我会代替红绡离开沧都,离开注意力,让你有足够时间布置一切。”
萧清越望着一脸淡定从容的女子,第一次发现曾经心思单纯的小烟竟然会有这般深沉的心思,不动声色间将楚帝,中州王,相国府都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好一个坐山观虎斗!
“朝廷官员的死,若不是真有洛家人在报仇,便是楚帝在借机打压萧家一派的势力,又或是别有用心的人在暗中下手。”萧清越抿了口茶,叹息道“最无情是帝王家,果然没错,可怜那女人活着被算计,连死了还被人利用。”
烟落低下眼睫,掩去眼底的暗涌。
“这一次我们的敌人非同小可,要是败了便是死路一条了。”萧清越望着她认真说道。
烟落望着眉目英朗的女子轻然一笑:“姐姐不后悔吗?一旦事情败露,你的大好前程便会毁之殆尽。”
一介女儿身,能做到这西楚上将军的位置,是天下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但这一路她义无反顾的相助,与相国府做对,与西楚王朝做对,只是为了护佑她一个人,这样的情谊她何不感激。
“我萧清越字典里从来没有后悔二字。”萧清越扬唇一笑,豪情满怀“姐姐不帮你,谁还帮你,傻丫头。”
“姐姐!”这样的她,是值得她去相信的吧!
“小烟长大了,姐姐很高兴。”她笑着使劲一握她的手,道:“你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无论成败生死,姐姐陪你走。”
她含笑点头,眸中是说不尽的激动之色。虽然恨生在仇人之家,但遇上萧清越却是她的幸运,只是,你若知道我已经不再是真正的萧烟落,还会如此护我吗?
但愿,萧清越不会再是第二个锦瑟,她的生命已经再也经不起任何背叛了。
夜色无边,森冷而肃穆。
一袭浅紫银纹锦袍的男子在房中来回踱步,望了望榻上沉睡的娇儿,举步出门望着灯火明亮的上将军府,神色突然森冷下来:“传令密切注意上将军府一切动向,查找假皇贵妃,不惜一切代价,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