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
-One-
快斗在第三天傍晚离开了ICU病房。
第四天,中午的时候,他终于醒来。
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是平次,他正坐在快斗床前,低头看着杂志。快斗眯着眼觉得有些恍惚,不由将眼睛重新闭上。再睁开,眼前却还是那个皮肤黝黑的家伙。
快斗和平次并不熟悉,彼此之间大概也都只是在报纸上见过面罢了。他转着视线,确定这是间单人房后,开口,想要询问的声音却被喉间的干涩之感堵塞成一声闷闷的吟哦。
快斗住嘴,可惜平次已经注意到了由他发出的动静,并且放下了书,转过头来。
「啊,你醒了。」平次的脸上没有任何惊喜,也没有半分讶异,只是平淡地注视着。
被这样的目光观察着,感觉实在别扭。快斗转动僵硬的脖颈,结束了与平次的对视。
刚刚醒来,他的头脑并不是太清醒,蓝色的眼睛环着病房转了两圈,把这间病房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再看一遍。
或许正是因为陌生,两个人谁也没有开口。
被冷落了的平次见快斗不理自己,悻然靠回椅背,想要端起杂志继续看,却又觉得那里不对劲。他再看向快斗,发现对方又在看着自己了。
「……」
平次的性格让他难以忍受这样的冷场,他忽然想起眼前的人才刚醒过来。一番犹豫之后,他在快斗的注视下起身,端过了床头柜上的水杯,插了支习惯进去,体贴地递到快斗唇边:「抱歉,我忘了你刚醒一定会口渴。」
他带着关西腔调的声音带了几分歉然,快斗眨着眼,倒也没有拒绝平次递来的水。
「谢谢。」在饮下小半杯水后,快斗感觉好多了。他舔了舔微微干裂的嘴唇,觉得喉咙不再刺痛,便开口道:「您是……服部侦探?」
平次与快斗同年,在敬称的使用上快斗略微斟酌了一下。
被这么称呼,平次不自在地把水杯放回桌面:「你可以不必使用敬语……」
他重新坐到床边的椅子上,也不管被搁置一旁的杂志了。
「你是怪盗基德对吧?」平次笑得自信,即便是问句,也笃定得如同陈述。
快斗眨眨眼,疲惫地觉得自己压根就不该开口挑开彼此之间的尴尬气氛。眼下他哪有力气跟平次斗智,光是嗅着平次身上那若有似无的Alpha气味,他就几乎想要直接招供一切了。
见快斗没有吱声,平次翘起二郎腿,小腿肚子架在另一条腿的膝关节上,摆出一副痞痞的模样:「你果然是怪盗基德。」
「是名侦探告诉你的?」即使不说话也一样会被看穿,快斗顿了顿,反问道。
平次摇头:「不是。工藤告诉我,你叫黑羽快斗,是个远房亲戚。」
远房亲戚?
快斗一愣,没想到新一会为自己隐瞒这些。
「那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长相,」平次说,「你们两个长得实在太像了。我记得工藤曾经咬牙切齿说过你用这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调戏过小兰。」
「……」黑历史啊……
但这也证明了新一和平次几乎无话不说。
既然如此,他又为什么要为自己隐瞒呢?
显然,对于这个问题,平次也是疑惑着的:「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工藤要帮你隐瞒身份?」
平次的目光里多了几分锐利,如刀一般剖析着快斗,层层深入,步步紧逼。
侦探的敏锐与直觉简直就是快斗最大的天敌,沐浴在这样能看穿人心的视线下,有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感觉。
平次继续着他的猜测。
「不仅是工藤,甚至连白马探那家伙也没有说实话。难道因为你手中有他们想要的线索,致使他们不得不保住你,不让你被警方带走?」
「我没有他们想要的东西。」快斗老实交代。
如果是关于「潘多拉」的秘密,当时Spider几乎已经全盘托出了。若他们还想知道更多,大概也只有从Spider口中去套取了。
而对于Spider这个家伙的了解,白马探绝对比他要多得多。
平次又问道:「你们为什么要去天阁?」
「我可以保持沉默吗?」
「我可以说不行吗?」
「你可以去问名侦探啊。」
「我也是名侦探。」
快斗闻言笑了,两颊因睡太久了还有些僵硬。
平次的幽默化开了空气里一丝难以察觉的火药味。两人默契地对视了几秒,平次隐约确定了自己大概无法从快斗口中套出什么答案来,只好无奈地舍弃了这个话题:「你昏睡了四天。工藤在这里守了三天,今天早上我来替他半天,他下午会过来。」
「四天……」
比起昏睡四天,快斗更在意平次后面的那句「工藤在这里守了三天」。
当初为工藤挡下寺井那一枪的时候快斗就已经做好了自己会戴着手镣醒过来的心理准备。他是在确保那一枪不会致命的情况下,才敢这么大胆地冲上。
如他所说,他认为自己和新一已经扯平了。亦或许是新一出于内疚,这才没有把他交到警方手中。
那么又是什么原因,让新一在自己的床前守了三天呢?
「名侦探他……为什么要守在这里?」快斗问平次。
平次老神在在地靠向椅背:「谁知道呢。或许……」
话到这里,平次故意拖了长音。
快斗好奇着平次即将出口的话,但对方像是要报复他之前的隐瞒一般,恶作剧似的一笑:「或许你们真的是远房亲戚也不一定啊。」
「……」
-Two-
平次也清楚快斗是病人,在两人都沉默下去了以后,他帮快斗重新掖好了被角,让他再睡一会,便继续看他那本还未看完的杂志了。
明明睡了很久,但安静了没几分钟,困意便又席卷而来。他混沌着睁着眼睛,脑子里回想着在天阁里发生的一幕幕情境。
不知道白马探有没有从Spider手里夺回宝石,不知道寺井怎么样了。
还有千影。
他是带着手机行动的,照理来说,医生一定会通知病人家属,他手机里最近一个通话记录所标记的名字便是千影,那么为什么在这里守着的人却是新一呢?
这么想着快斗的心跳倏然加快了几分,被睡意赶走的理智瞬间蹿回了他的大脑。
那种莫名的不安情绪顷刻间便占据了他整个大脑,他有些艰难地想要起身,不想正好压到了位于右肩的枪伤。
「呃……」
「你在做什么啊?」
平次抬眼,看到快斗挣扎着想要坐起的动作,赶忙丢下书上来扶了他一把。
小心地避开快斗的伤口把枕头垫在他的身后,平次像是完成了一项巨大工程一班拍了拍手掌:「需要做什么可以让我帮忙。」
「我的手机呢?」快斗问他。
「手机?」平次自四天前就没有见过快斗所说的东西,「没有看到。」
「……」
快斗抿紧双唇,脸色比刚醒来时更加惨白。
平次见他这副摸样,有些担心:「喂,你还好吧?」
快斗摇头:「我没事,你继续看书吧,睡太久了,我想坐一会。」
「……哦。」
下午三点,新一姗姗来迟。
他歉然地从外面走进来,一边挠着后脑,一边说着:「抱歉抱歉,这三天有些累了,一不小心就睡过了头……呃?」
话尾忽然带上了个代表惊讶的语气词,因为他看到平次正坐在病床边为床上的人削着苹果,病房内一副和乐融融的景象。
「你醒了?」
「嗯,」快斗点着头,伸手用牙签叉起一小片苹果,放在嘴边小小地咬了一口,细细咀嚼吞咽,却久久没有咬下第二口,只是皱着眉头,把它放回了果盘里。
「对不起,我还是没有胃口。」
平次根本没有理会快斗的道歉。早在新一刚一进门,他就丢下了水果刀和苹果。
他朝新一摆了摆手,指着床另一头的那张椅子:「坐。」
「……」
简单的一个字被平次说得无比的严肃,可大概是太了解平次了,新一忍俊不禁地看着他,乖乖地坐了过去。
「怎么了?」新一问他。
「我都知道了。」平次说。
「知道了什么?」新一问道,「知道这家伙就是怪盗基德,还是知道他不是我远房亲戚?」
「你这家伙……」平次有些上火。
新一会这么说,定然是清楚以平次的能力,推理出快斗的身份并不困难。可他这么一说,就好似在对平次说,「既然你都能推理出来,之后的问题也就这么继续推理下去吧」。
还没把想问的问出口就被新一堵上了嘴,平次的脸上写满了不满。他狠狠地瞪向本该与自己站在同一条侦探战线的新一,咬牙切齿地起身,让身后的椅子摩擦大理石里面发出尖锐的惨叫。
或许是被刺耳的声音震得清醒了一些,平次收回落在那两张极为相似的面孔上的视线,转身:「算了……我先走了,有需要帮忙记得叫我。」
侦探都是对真相有着无限好奇心的生物,忍下那颗蠢蠢欲动的心不去追问新一自己所好奇的一切,对平次来说真的太难。
如果此时的情况对调过来,新一想,他也一定会生气的。
「谢谢。」
「少来,」平次扭开门把,「什么都不知道的感觉简直糟透了。」
「抱歉。」
「砰——」
回应新一的,是一声响亮的关门声。
-Three-
平次离开后,病房里便只剩下新一和快斗两人。
面对面坐着,真有一种在照镜子的感觉。
「那个……」
「你……」
同时开口的两人又同时闭上了嘴。
快斗眨眨眼,飞快地接上一句「我先说」。新一摊手,没有跟他抢的打算。
「为什么不把我交给警察?」快斗说话的声音虽然还有着几分大病初愈的微弱,语速却很快。
简单的几个字说出,他抓过推远了小桌上的那碟苹果,抓起旁边的水杯,一口一口啜饮着,等待着新一的回答。
一张口就那么难的问题,新一一时间没有找到合适的答案去套题。
他想了一会儿,道:「当时并没有想太多,你伤得很重,如果把你交给警察,一定会耽误时间。」
这便是当时新一脑中所想,此时此刻他没有撒谎的打算,坦然如那天在咖啡馆里的他。
怪盗基德并非他用短暂思考后编出的谎言就能敷衍过去的人,这倒不如说实话来得实惠,更何况新一一会也有问题要问快斗。用现在的诚实去换取稍后的坦白,他不亏的。
只是这么点小心思似乎并没有让眼前这位狡猾的小偷满意。
快斗喝足了水,却不放下水杯,湛蓝色的眼睛牢牢盯着新一,眼神里藏了新一读不懂的东西。
「当时没有想太多?那么现在呢?」快斗说,「我昏睡了四天,得到救治之后,你有很多时间考虑当时你没有多想的问题。」
果然不是一两句话就能打发过去的……新一在心底苦笑着。
「是。我的确有很多时间考虑。所以我考虑过了,决定不将你交出去。」
「理由?」
「理由?」
新一重复着快斗的话,接着笑了一下,是那种皮笑肉不笑的虚伪笑容。快斗看着心里有些发毛,却很快便明白了新一笑容里的意思。
他是Omega。
理由就是那么简单。
Omega在社会中本就受到了歧视,进入了监狱,就相当于落入了地狱之中。凌辱、虐待,甚至更加难以想象的恐怖刑罚。
怪盗基德是国际罪犯,一旦被捕,等待他的可不是简单的日本监狱。而在那里,更多的是人高马大的西方囚徒。
「……」
快斗咬着下唇,喉结滚动,仿佛在狠狠吞咽着这令人作呕的答案。
缓冲了几十秒的时间,快斗面上那气愤的表情才慢慢消退。他抬起头,目光落在新一背后的窗台上。
窗户没有打开,窗帘拉了一半。冬日的阳光比任何一个季节都更倾斜上几度,便朝这间向南的病房里投入了更大的一片光斑。
快斗说:「好吧,我知道了。」顿了顿,他想起了什么,继续道,「你知道我的手机在哪里吗?」
「在我这里。」新一在口袋里翻了翻,找出一台白色的手机。
的确是自己的手机,快斗伸手:「把它给我。」
新一交出手机,看着快斗有些着急地按着屏幕。
可快斗很快便放弃了:「没电了?」
「当天晚上就没电自动关机了,抱歉没有联系你的家人。」
快斗听不出新一语气中有半分的歉意:「你是故意的?」没电了可以充,而快斗的手机,用市面上最普通的充电器便能充电。不用多想,新一并不是「没有联系他的家人」,而是「不愿联系他的家人」。
浓浓的倦意涌上快斗的心头。
他中午一点东西都没有吃,一直坐在床上发着呆想事情。本以为可以从新一那里问出什么,不论真话还是假话。却没想到得到的只有隐瞒。
那种巨大的失落感令快斗心下有种酸酸的感觉,却听新一这时说:「对不起。」
对不起。
这一句却又是那么的发自内心。
快斗疑惑着,头微微偏向一边。
新一说:「我说谎了。你的手机昨天才耗光电量。在此期间,你的母亲打来了两通电话,都是我接的。」
「她说了什么?」
「第一通电话她问你宝石怎么样了,我告诉他,Spider带着宝石跑了,我追着他去了神户。」
「你?」
新一说:「我们不仅长得像,连声音也很像,你母亲可能太累了,没有听出我们两个的区别,所以把我当成了你。」
也就是说,千影并不知道自己受伤住院的事。快斗的表情缓和了些,问道:「那第二通呢?」
「第二通……」
新一的眼睛瞥向了别处,话语含在嘴里,迟迟没有说出来。
这样的表情骗不了人,快斗捏紧了手里的杯子,指尖发白。他的脸上却硬是要作出「天塌下来我也不怕」的模样,扬着笑容。
「她说寺井亚弥子死了,还有……」新一再次停顿,不出意料地,看到快斗本就没有血色的脸更加苍白。
寺井亚弥子是寺井黄之助的妻子,尿毒症,一直在做着血液透析。寺井十分爱她,却不怎么在其他人面前提到自己的妻子。快斗对亚弥子那点微不足道的了解,也不过是从千影口中偶然得知的。
然而不需要快斗猜测更多,新一告诉了他。
「寺井黄之助在得知自己妻子死亡的消息后,在监狱里畏罪自杀。」
-Four-
之后病房内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安静里。
金白的阳光因隔着玻璃而冰冷了下来。新一起身,把窗帘整个拉开。
病房内顿时亮了不少,却依然无法照亮快斗阴郁下去的脸颊。快斗怔怔地转动脑袋,眼里映出光斑。
「这个消息根本不需要由她来通知你们吧?」快斗说。
新一、平次,或者白马探,三人皆与警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于三人而言,一定比千影更早得知寺井死亡的消息。
「的确是这样的。」新一老实交代,「不过黑羽夫人算是拿到了第一手的消息。」
「寺井爷爷没有死。」快斗好似突然舒了口气,他的眸中重新有了光彩,「寺井爷爷一定没有死。」
因为新一的表情里隐藏着的并非对寺井逝去的悲哀,而是一种犹豫。
警方在对待一些较为敏感的案件时,往往会选择隐瞒部分消息。寺井的罪行绝不仅止于开枪打伤快斗而已,还有那块名唤C-1755的宝石,还有八年前的黑羽盗一一案。
正是对警方有所了解,快斗敢下这样的定论,认为这一回警方瞒下的,是寺井抢救回来的消息。
新一偏了偏头,从窗边走回重新坐下。
「很抱歉,」新一说,声线毫无起伏,宛如真正的死神,向快斗宣告着,「寺井黄之助他确实死了。他是在半夜自杀的,等天亮时狱警发现他的尸体,已经完全僵硬了。」
「不对……」快斗摇头,精神不济的他此刻有些恍惚,「不应该是这样的……你没有把话说全,一定还有什么你没有说的……」
「那你要听吗?」
「是什么?」快斗强打着精神。
新一说:「你现在精神状态不太好,快要三点半了,护士应该就要来为你挂下午的药剂了。」
「那就趁着她们还没有来,告诉我吧。我没问题。」
惨白的脸,空洞的眼。
任谁看到快斗这副模样都不会相信他那句「我没问题」。
明明问题很大好吗,新一腹诽。不过,就算他不说,快斗也迟早会知道的。知道为什么自己在这里守了他整整三天的时间,知道死亡之下,那望不见底的深渊。
「寺井亚弥子并非自杀,而是他杀。」
「他杀?」
「对。」新一道,「在寺井亚弥子当时滴注的药水中,检验到了二十倍致死量的氰化钾。根据警方的调查,那所医院里并没有这一类药品。」
「寺井亚弥子是在三天前,也就是你入院、寺井黄之助入狱后的第二天傍晚五点半左右死亡的。当时寺井亚弥子已经陷入严重的休克,以她的身体情况,是不可能弄到氰化钾并注入自己的注射液中去的。」
「警方调看了当天医院过道的监控录像,发现有一名陌生的护士进入过病房。而当天上午,你的母亲,黑羽千影夫人,乘坐飞机回到了东京。」
「……」
新一那么一大段的话,重点只在最后那一句上。
千影恨寺井,因为她的丈夫死于寺井之手。她拥有足够的动机去杀寺井亚弥子,接着利用寺井亚弥子在寺井黄之助心里的地位逼死寺井黄之助。
「你在怀疑是我的母亲杀死的寺井亚弥子?」终于明白新一欲言又止旨在何处,快斗的脸色不可遏制地浮现出了愤怒:「这只是你的猜测罢了!」
本该优雅的怪盗再也保持不住自己的扑克脸,他的状态也不足以让他的理智抑制心下的怒火。
快斗将水杯重重地放在身前的小桌上,杯底撞击桌面,震荡杯中残余的液体溅起高高的水花,晶莹好似眼泪。
「不是她……她不会这么做的。」
「在有确凿的证据之前,她便不是凶手。」
新一说得模棱两可,光听语气,快斗不知道他究竟是希望千影是凶手,还是不是。
「所以你才在这里盯着我,代替我与她的接触,然后想要以我的身份套出真相?」
「我很抱歉。」
新一道歉,没有接续任何一句话。
快斗说得没有错,他确实卑鄙地利用了快斗的身份去接近千影。隔着电波,他才能成功地骗过千影,混淆是非。
快斗冷笑一声,动作极为迅速地拆开了自己的手机。
如他所料,手机电池下方的SIM卡槽里是空的,正因为新一拿走了他的手机卡,才会如此干脆地将手机交还给他。
「名侦探,」快斗对新一道,「我会配合你的行动。」
「因为我相信,老妈她绝对不是凶手。」
蓝色的眼睛倏然绽放出了夺目的光彩,新一觉得它美丽得耀眼。
-Five-
既然快斗愿意配合自己,新一也不再为难。
他检讨着自己的自私与不择手段,然后打从心底地,敬佩起了眼前的Omega,更确切的说,是他的对手。
新一打开床头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塑料袋:「这是当时你身上的其他东西。」一边说着,他一边把袋子里的东西一一排放在案几上。
快斗看着在眼前排开的东西,单片镜,易容药水,扑克枪、Omega抑制剂……最后,是一张叠成细长条状的纸卷。
「这个……」快斗拿起纸卷,它被包得结实,上面的封口还未撕开。
新一说:「我没有动它。」
「我知道。」就算新一的做法有些过分,但快斗还是愿意相信侦探的诚信,「有剪刀吗?」
「我帮你拿。」
新一说着,朝电视柜走去。他记得上次有位护士从这里拿了一把医用剪刀。
拉开抽屉,里面竟然是一排的剪刀和手术刀……新一小小地震惊了一下,感觉病房有些不安全。不过他很快从中挑出了一把,推回抽屉,把剪刀递给快斗。
快斗接过剪刀,道了声谢,接着拿起了那个纸卷。
纸卷只比原子笔芯粗一丁点,长度约为四厘米。
医用剪刀锋利,快斗指间一挑便将其上封口割开,被卷得结实的纸卷好似倏然挣开了束缚,一下弹开。
快斗放下剪刀,缓缓摊开了纸卷。
它并不大,整张打开也不过巴掌大小。大概放了有些长时间,纸质松脆,边缘处泛着陈旧的黄色。
从新一所站的位置看过去,他是看不到纸条上的内容的。他仔细地阅读着快斗的表情,只见快斗显示眉头微蹙,之后慢慢舒展开,最后,那一直因紧张而绷紧的双肩略略垂下,就像舒了口气,放下了背负已久的担子一般。
「上面写了什么?」新一问快斗。
快斗又盯着纸条看了好一会儿后,抬手伸向新一,把纸条递了过来。
见对方这么大方,新一也就毫不客气地将纸条接了过来。
他本以为上面写了什么,不想却只看到满眼凌乱的线条。
潦草的线条歪歪扭扭,拼凑出一幅令新一感觉无比眼熟的图画。
「这是……」新一努力地在脑海里翻找自己对这幅图的印象来自何处。或许是近日的疲劳让他的大脑有些当机,他半天都想不起来。
快斗说:「这是八年前,天阁附近的交通路线图。」
没错!就是它!新一终于想起,这和平次给他的滑雪场附近区域地图极为相似。
新一恍然大悟地看着纸条,在某处线条交汇处,有一个明显的墨点。墨迹经过时间的洗礼蕴开了毛边,其上还有浅浅的白斑。
「藏宝图吗?」新一将纸条还给快斗,「需要帮你去找吗?」
快斗刚要回答,这时门口传来了轻而有礼的敲门声。
「请进。」
想要继续聊下去大概是不可能了,新一对着门外的人喊道。随后,一个穿着粉色护士服的护士小姐推着推车走了进来。
「您来了。」之前的三天新一几乎已经和轮班的护士小姐都混熟了,见她们进来,也没有任何的不自在。反而起身,帮着她把推车拉到快斗床边,转身又开始收拾起快斗面前架起的案几。
很快小桌子被移开,护士摇下快斗的床,让快斗躺下。
「今天只有这么点吗?」新一指了指护士的推车,上面从高到低摆放着七瓶不同的输液瓶。
护士小姐回头,笑得很漂亮:「是的,所以今天黑羽哥哥也要一直陪着弟弟吗?」
新一也跟着笑了起来,因为他发现快斗在听到两人对话时那微不可察的表情变化:「是啊,快斗最怕疼了,现在醒来了,您要轻一些啊。」
「再疼也比不过肩膀的枪伤吧,」护士心疼地看向快斗,表情像是在说着「你放心,不会疼的」,一边挂上输液瓶,麻利地拉起快斗的左手,消毒、扎针、固定。
微微的刺痛一闪而逝,快斗不得不承认,虽然护士小姐把自己当怕疼的小鬼这件事令他头疼,但这一针扎得的确够温柔。
待护士小姐把剩下六瓶输液放到床边架子上并交待了新一挂完要记得叫她来换后便离开了。
她刚一走,新一就发现快斗正以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
「怎么?」
「黑羽……哥哥?」
「咳……」新一装作咳嗽了一声,「当时情况比较复杂。」
「……」快斗送了新一一记白眼,只觉药剂注入身体之后整个身子都疲惫了下去。
新一也注意到了快斗的状态:「累了的话就休息一下吧,等晚餐时候我叫你。」
「睡不着。」快斗怏怏说着,眼皮却已经开始打架。
新一笑着,为快斗盖上被子:「再不睡我就唱催眠曲了。」
「唱来听听。」快斗完全没有注意到新一眼中的威胁。
「……」
你会后悔的……
-Six-
新一终还是没能把酝酿已久的歌曲唱出口来……不是为了不戕害病人,而是忽然有护士敲门进来,说快斗的主治福田医生请他过去一趟。
医生的办公室设在楼层最东侧的护士站内,每位外科医生都拥有一间五平米大小的独立办公室。
新一找到福田医生所在的办公室,敲响了房门。
「请进。」
年轻的男声传出,新一推门进入。
福田医生不到四十岁,却已经是主任医师,不仅在外科方面有着级高造诣,对于内分泌系统也有不少专项研究课题。
福田大概等了新一好一会了,新一刚一进门,他便伸手比划了一个「请」的姿势:「黑羽君,请坐。」
「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快斗的手术已经结束,现在人也已经清醒了过来,新一不认为还有什么事情值得福田特地请他到自己办公室一趟。
侦探向来擅于察言观色,他发现福田本该浮着关爱与温暖笑容的脸上只剩下了严肃。
福田没有说话,一直等到新一坐定。
「黑羽君。」福田叫道。
对于这个称呼,新一似乎已经习惯了。原本新一的确打算用自己的身份信息让快斗鱼目混珠的,可惜他们两个一个是Alpha一个是Omega,身体信息差得太多,实在没有办法蒙混过关。此时福田这么叫,新一只是平静地点头,等待接下去的话。
福田说:「您的弟弟,是不是曾经或者正在服用什么药物?」
「嗯?」新一不太清楚,「您指的是哪方面的药物?」
「关于第二性别的药物。」福田正色,从文件夹里拿出了一张检验报告,「您弟弟的验血报告中有八项指标不正常,全部都是与第二性别相关的。」
「报告显示,您弟弟的第二性别已经显示,但是他体内的信息素却被一种螯合物可逆性结合,致使它们被强制性地留在体内无法散发,导致内分泌系统紊乱,严重的话,对于身体较为脆弱的Omega而言,可能造成致命伤害。」
福田语速不快,一个字一个字敲进新一心底。
就算福田不说快斗正在服用的是什么药剂,新一也清楚抑制着快斗体内信息素分泌的是什么东西——因为那盒药就是他给快斗的。
当初灰原哀给他的Alpha抑制剂是经过临床试验的,且药效以天计算,可以根据需要一次性服用相应剂量。只要单次服用不超过十片,都能被Alpha强大的体质完全代谢。
可是Omega的抑制剂却似乎不是那么一回事……
新一的眉头越蹙越紧,心底隐隐泛起了担心。
福田看到他的表情,把血检报告交给新一,继续说着:「你是他的双胞胎哥哥,想必你的第二性别也已经觉醒。这种化合物对身体的危害真的太大,请务必停药。如果可以,能不能将药物交给我?」
「……」新一沉默了几秒,「我知道了,福田医生。」
他没有想到自己交给快斗的药物竟又这样的危害。
「医生,您可以告诉我,如果继续服用下去,会对身体产生什么影响吗?」
没有听到新一的停药保证,福田叹了口气,看向新一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冥顽不灵的人,但身为一个医生,他仍然必须把自己知道的告知对方:「信息素不仅是证明Omega性别的挥发性激素,同时还是平衡他们身体各项机制的调节剂。打个比方,就像是糖尿病患者依靠口服降糖药降低血糖,但过量会导致低血糖。同理,若被封堵在身体里,造成体内信息素过剩,体内一切与信息素有关的代谢都将过盛。而受Omega信息素影响最大的,便是生殖系统和心血管系统。」
其实不需要福田说更多,新一也已经清楚了这种药物的危害性。之所以进一步的询问,不过是要了解得更清楚些,为说服快斗提供充足的理由。
「我知道了,福田医生,」他又说了一次,并起身,对着福田深深一鞠躬,「我会劝他停药的,谢谢您。」
「你明白就好。」福田的表情终于松了下来,「在这里守了那么多天,你一定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好的,那我先走了。」
新一又一鞠躬,便退出了福田的办公室。
他一离开便大步朝快斗的病房走去,即使这一周的药快斗已经服下,他仍迫切地要告诉快斗,停药,必须停药!
可当他回到病房时,却发现……
病房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