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汉张骞通西域以后,汉朝与西域各国的经济、文化交流,进入一个新的时代,汉文化大量向西发展,西域各民族的文化向东发展,匈奴文化对西域的影响不能低估,印度佛教文化对西域也有很大影响,西域成了东西方语言文化荟萃的场所,各种文字的译音并出,这样,古老的“敦薨”一词,就出现了各种译名。译音译文虽有差别,根源相同,我们根据不同的译名仍然可以研究出敦薨人迁到敦煌以后,此族在国内活动的范围。
1.兔葫芦
今甘肃安西县城东约五十里,有名兔葫芦的地方,敦煌文物研究所孙修身先生在此考察,发现新石器时代末期战国至秦汉间的文物很多,几乎遍地皆是,认为此兔葫芦地文化历史悠久,地名应与吐火罗同源。这个文化遗址区在今疏勒河南侧,汉代属籍端水、冥水下游,冥安县适在其南。汉开河西以前,兔葫芦人就住在这里,张骞报告中的敦煌,或即指此。李广利屯兵敦煌,汉武帝使人遮道于玉门关(今玉门县地,不在敦煌西),至少包括这个地方。遗址中有战国秦汉时期的文物,正好与敦薨人迁徙于此的时间相符。这个地方的吐火罗人(敦煌人)在本族大批西迁时留少数人居住下来,仍保留自己的族名,后人以其地为吐火罗,今写为兔葫芦。此兔葫芦村是目前所知敦煌人最东的居地。
2.去胡来
《汉书·西域传》记:“又去胡来王唐兜,国比大种赤水羌,数相寇,不胜,告急都护。都护但钦不以时救助。唐兜困急,怨钦,东守玉门关,玉门关不内,即将妻子人民千余人亡降匈奴,匈奴受之。”此事《匈奴传》也有记载,《西域传》婼羌条又记:“婼羌国王号去胡来王”。
“去胡来王”一词,《匈奴传》注引颜师古说:“为其去胡而来降汉,放以为王号”。顾炎武否定了这种说法。实际上颜注只从字意猜测,没有根据。
“去胡来”,黄文弼认为“当种族(应是民族一引者)名,去胡来为吐呼罗之对音。”这个说法是正确的。但他又说,此“去”字是匈奴于名称之前附加的,“作发语词”,这就不妥了。伯希和曾将吐火罗、吐豁二词还原为Tcuo-Khuo-La和Tcuo-khuat-La,如果将第一音节中的u变成n,就成为去胡来了。再如突厥一名原于Turk,这已是公论,但这个突字,就有去字的音素。去,《唐韵》、《集韵》、《韵会》并“丘据切”,Tn就可读出丘的接近音。这样,去胡来为吐火罗的别译,就容易理解了。
去胡来“国比大种赤水羌”,比作连接、邻近解,则此国与大种赤水羌相邻。此赤水所指,前人考证说法不同。岑仲勉云:“合观众说,证以今舆,则赤水者黄河上源之别称,赤水羌者,青海羌之一种,地处婼羌东,故数相寇也。”这样,我们就将去胡来部的方位定在今婼羌以东敦煌以南阿尔金山一带。
《汉书·西域传》记:亡降匈奴的去胡来部“妻子人民千余人”,显然是该部的一部分,并非全部。这样我们就可以推测去胡来的总人口约在数千。《西域传》又记:“婼羌国王号去胡来王”,把婼羌与去胡来当作一事。婼羌为羌的一支,《韦贤传》记刘歆议,“起敦煌、酒泉、张掖,以鬲诺羌,裂匈奴之右臂”;张澎辑《十三州志》“蜡羌国,滨带南山,西有葱岭余种,或虏或羌,户口甚多也,在古不立君臣,无分长幼,强则分种为酋豪,弱则为人附落。”由此可知,婼羌国是地域辽阔的多民族国家,其中有虏有羌,婼羌是一种,还有其他。“户口甚多”,而《西域传》记仅四百五十户,大不相符。此四百五十户,大概就是指西汉末年去胡来王率领亡降匈奴之数目,并非婼羌人。班固为蜡羌立传没有取婼羌的资料,大概是把西汉末年发生于这个辽阔国家的一部分去胡来人降匈奴事当作婼羌国事,显然是以点带面,不是全貌。以去胡来王当作婼羌国王虽不符合实际,但说明西汉末年去胡来部已经不是婼羌的附落,而是敢于同赤水羌经常发生战斗的一大独立部落了。
在敦煌附近有兔葫芦部和去胡来部,此二部名都是吐火罗的对音,反过来又可证明敦煌是吐火罗的另一种简译,兔葫芦和去胡来部人就是从敦煌这个地方分别迁居于东方、西南方的两支。
3.“睹货逻故国”
《大唐西域记》:“睹货逻故国,国久空旷,域皆荒芜。”
对于“睹货逻故国”是否存在,如果存在又在什么地方,这是争论已久的问题。斯坦因1901年-1907年在尼雅以东考察,在尼雅东北安得悦地方发现遗址,认为是公元3世纪遗物,认为即玄奘所说的“睹货逻故国”,时间距玄奘过此约三百年,唐时已成荒地。白鸟库吉认为“玄奘以此地为睹货逻故国,全出杜撰。”伯希和也以为“此域从未存”。岑仲勉批评伯希和氏:“今使玄奘闻得兜呿勒人旧日曾聚居于此,便得称曰睹货逻故国,亦只好如此称呼,不得代其特立名号,此伯希和未经深思之过也。”周连宽认为“以其说……出于杜撰,毋宁说玄奘的叙述当有所据。至于睹货逻故国是否相当于安得悦遗址的问题,我认为从里程来看,很有可能。”看来,现在的研究已倾向于肯定。
《西域传》记:“婼羌……西与且末接,且仰鄯善且末谷。”可见婼羌与且末关系极为密切。如上所述,西汉末之婼羌国已是“去胡来”(吐火罗)部王当政,说明诸部中去胡来势力最强,因而可以这样理解:此时婼羌与且末接,实际上即有一部分去胡来人已与且末接。安得悦离且末六百余里,合今里五百余里,那么去胡来人在西汉以后有少数人从婼羌西迁至安得悦河旁的小绿洲定居下来,过定居生活,完全可能。
4.托赫拉
斯文·赫定《亚洲沙漠探险记》:“和田附近有村庄名托赫拉(Toehla),亦必吐火罗民族所遗留之名也。”斯氏所说之托赫拉,是否即今和田县托乎拉大队所在地(北纬37.0,东经79.8)村名,无从考知,但两个名称应是同名异译。如果此托赫拉确为吐火罗人一支居民所居之遗址,则知吐火罗人向西已经发展到和田境内。
5.“渠勒”
岑仲勉《汉书西域传地里校释》渠勒国条校释云:“渠勒原语,久不得当,最后因丝路之研究,始悟其名非他,实托烈美书Thogara之简译也。今知西域各国译名,多用二字,如省去第一音组Tho,所余gara便与渠勒古音giwolak极相近矣。按吐火罗,通常拼作Tukhara,今作gara,则与渠勒之清浊相对,更为吻合。”岑说是否妥当,无法确定,附此可备一说。
类似地名,今新疆境内还有,如和田附近之墨玉县,有托胡拉村(北纬37.1,东经79.7);莎车有塔克拉村(北纬37.8,东经76.6),这是南疆南路一线。伊吾县有吐葫芦公社(乡)(位于北纬43.2,东经94.6),与敦煌东安西县之兔葫芦读音完全相同,这在新疆东北部,如果上述地名来源于吐火罗,则敦薨人的遗民在新疆分布是相当广泛的。
今塔里木盆地大沙漠通称塔克拉玛干大沙漠,中外学者多以此名称中之Takla为吐火罗之音转。斯文赫定又说他在沙漠中发现古代塔克拉城市遗址。塔克拉玛干一名的汉文记载较晚,此必为当地人民久已流传的名称,汉文从当地人所称之名称翻译而来。这就是说,吐火罗人不管在两千多年间经过多少变化,但是迁居新疆南部以后,虽然与其他民族杂居,相互交流融合,但族名仍然保留下来。如此大沙漠以“塔克拉”称之,说明他们在这个地区有巨大影响。
四
吐火罗原是我国一个古老的民族。这个民族至晚在战国时期就住在今新疆东南部的焉耆至罗布泊一带,汉文史籍称敦薨。后来,由于塞种人东徙和其他原因的推动,此族的一大部向东迁徙,进入河西走廊西部,汉文史籍又称敦煌,这就是敦煌地名的来源。秦、汉以前,从罗布泊至敦煌的道路对游牧民族来说是通行无阻的。后来,由于月氏的扩张和匈奴的西逐月氏,不论敦煌的吐火罗人还是敦薨遗留的吐火罗人大部分路西迁。有的到达葱岭以西,经过百余年的休养生息,东汉时重新建立了国家,汉史称兜勒,西方史书称Toehara,后译为吐火罗。留在国内的吐火罗人分散在各地。一支在敦煌西南,与婼羌杂居,西汉末年此族以另一名称“去胡来”出现,成为婼羌以东的大国,王莽执政时一度降匈奴,后为王莽索还,将其王唐兜杀于西域恶都界上,部众离散。其余各支分别散居于天山南路和昆仑山谷间,与其他族杂居。魏晋时居于且末西安得悦河流绿洲的一支建立政权,玄奘称其为“睹货逻故国”。而散于其他各国的吐火罗人虽隶属诸国,但仍保有自己的名号,今和田地区有若干以塔克拉、托乎拉命名的村庄、遗址,就是此族居住过的地方。这部分吐火罗人后来没有建立起大的国家政权,但人数不少,杂居于各城邦政权中,对新疆的建设、开发作出了巨大贡献。
吐火罗人的族属问题,学术界多有争论,莫衷一是。张澍辑《十三州志》引《广志》云:“婼羌与北狄同”。婼羌是羌,不与狄同,属两大语系。但此说与北狄同,大概指婼羌人西迁,占领其地的吐火罗人与北狄同,按语系说属突厥语族民族。此为孤证,可备一说。如此说能成立,则可以将突厥语系民族进入塔里木以南地区的时间大大提前。
(原载《新疆社会科学》1987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