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俊挎着我的臂弯在校园里招摇过市。我成了“名人”的男朋友,遇到有人跟俊俊点头问好,我也用眼神示意,甚至有点儿飘飘然的感觉。有一次,偶遇菜刀男,俊俊甩了甩飘逸的长发,将头紧紧地扎进我的怀里,让我一时间幸福得水深火热。
当然我和俊俊也有分歧。比如她总是觉得我身上有点儿农民的土气,特别是一口“山东聊城”的大葱味普通话,让她很难接受。我闻过思改,立马就报了普通话学习班。又比如,她嫌我不懂音乐,我就主动要求加入吕浩和罗子杰的演唱组合。
刘国伟说:“我怎么感觉你始终追不上人家的进度呢?”
大三上学期的时候,“骡子和驴”演唱组合已经小有名气了,罗子杰弹主音吉他,吕浩是键盘手兼说唱。得知我要入伙,骡子和驴都喜出望外。只有刘国伟泼了冷水。他说:“苏秦来了,你们乐队得改名吧,叫什么好呢?叫骡子和驴和禽兽?”
罗子杰说:“还是叫畜牲组合吧?”
吕浩说:“畜牲太霸气侧漏了,还是牲口低调一些,叫牲口组合怎么样?”
我说:“就用Cattle这个名字吧,翻译成汉语是牲口的意思,美式俚语里代表小妞!”
骡子和驴异口同声地说:“小妞好,小妞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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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入Cattle合唱团之后,我起初的目标是做一名贝斯手,但是练了三个月,琴行的老师说:“你的手指头太粗笨,天分不足,玩不了这细巧的玩意儿。我看你的节奏感还行,改练架子鼓可能还有希望。”
可是琴行里架子鼓是不能外租的(因为生手经常敲破鼓),我又买不起军鼓,只能成了Cattle合唱团里一个端茶倒水的闲人。
二十二周岁生日那天我收到了俊俊给我的生日礼物。她那天让我帮她去新华书店买一套英语六级的复习资料。
我回来以后,罗子杰叫我去机械学院绘图室的排练房里一趟。我以为是送茶水,拎着两个暖瓶蔫茄子似的就去了,谁知道在那里我看到了刚刚架装好的整套军鼓——俊俊送我的二十二周岁生日礼物。
吕浩眼珠子瞪得跟牛蛋子似的跟我学舌:“你那妮子,太血腥了!三千块钱划卡,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后来我知道,那天俊俊故意把我支开,拉着罗子杰和吕浩去给我买了架子鼓,三千块钱,那是她那年全优的奖学金。
Cattle合唱团排练的第一首歌是唐朝乐队的《天堂》,俊俊说我在和声“不再理会尘世忧伤,抛开一切走进天堂”那句时,样子嚣张极了,完全是拎着菜刀男出门PK的小痞子样,可是她很喜欢。
我用Cattle合唱团走穴的第一笔银子给俊俊买了一条爱马仕的丝巾,那款丝巾的名字叫“定音鼓手”,灵感来自雨果的诗《鼓手的未婚妻》俊俊围上丝巾开心极了,尽管她阅物无数,一打眼就知道那条是B货。为了掩饰兴奋,她故意低头摆弄手机。
我问她:“大一军训那会儿,你那天怎么会在教官的宿舍休息?”
她懒懒地回答:“老天安排我在那里守株待兔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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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排练安排得很频繁,我的功课逐渐落了下来,有时候为了去外地赶一个场子,不得不全天翘课。
俊俊开始挺支持我搞乐队,我准备英语四级考试时,还帮我做了复习提纲,把一本模拟题参考书上有深度、有难度的题目全部标记,方便我快速学习提高。可是,我为了参加冰力先锋的乐队选拔赛,最终错过了四级考试,这件事让她大为不悦。
大四上学期的时候,我跟俊俊第一次去她的象山老家。之前我只听说她家境不错,根本不知道她父亲居然是一个房产公司的副总。不仅钱多多,房子也特多。
我在宁波生活了三年多,基本的宁波话都能听懂,可是象山话比宁波话难懂十倍,每句话都像拐着弯儿在唱歌似的。吃饭的全过程,我像傻子一样,一句话也插不上,连俊俊在上海外贸公司的姐姐也故意讲弯弯绕的象山话难为我。
虽然俊俊的父母和姐姐没对我表达什么,可是态度上的忽视远比语言上的冷嘲热讽杀伤力大百倍。坐上回程大巴的时候,我有一种被羞辱的沮丧,一句话也没跟俊俊说。一路上,一个人“浸淫”于胃痛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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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大的分歧在考研这件事上。俊俊希望我能跟她一起考上海的研究生,可是我的家境并不好,父母能供我读出本科已经相当艰辛了。最终谈了几次,我还是决定放弃考研。
Cattle合唱团在冰力先锋的舞台上顺利过关斩将,成了浙江赛区的十强。我跟罗子杰、吕浩每天忙着乐队巡演的事情,错过了最后一次考英语四级的机会,还差点儿没完成毕业设计。
俊俊问我搞乐队是不是我最大的兴趣,是不是前途不要了,理想也不要了,爱情也不要了?我就莫名其妙地跟她争吵起来,似是有意释放在她家受到的羞辱。
我说:“我不用你管,不用你养,不用这么瞎操心。”
她哭着跑回宿舍,半个月没搭理我。
毕业的时候,俊俊作为全校的优秀毕业生代表上台发言,她如愿以偿地考上了同济大学国际贸易专业。
我因为英语四级没过,进不了外企或者好国企,只在一家民营的电梯公司,签了一个修电梯的工作。
刘国伟奔着他小师妹回了北京。吕浩和罗子杰留了下来,也都是签的民企,乐队的事基本还能搞下去。
俊俊在台上发言的时候,吕浩一直问我:“苏秦,那是你的女朋友吗?我怎么觉得离咱们这么遥远啊?”
刘国伟说:“那个是大众的女神,苏秦,我看你丫从来没追上过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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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电梯算是一个技术工作,因为涉及人命,公司要求员工二十四小时开机,随叫随到。这害得我周末都不敢离开宁波半步。过了三个月的试用期,又过了三个月的实习期之后,我用半年的积蓄给俊俊买了条铂金链子,请了两天长假,跳上火车跑去上海看她。
俊俊这半年的变化很大,人更加漂亮,衣服更加大牌。虽然我们每晚也通电话,可是看不到人,感觉不到体温,那种相隔千里的冰凉完全不同于朝夕厮守。大约用了一天的磨合,我才找到大学的那种感觉。第二天,她送我回宁波,我们不停地说话,饭也没顾上吃,我在火车上一路胃疼,疼出了久违的幸福。
又过了三个月我去看她,她居然和一个男生在外面吃饭。当然,男生和女生吃饭没什么不正常,只是那个男的一看就是不怀好意的人。他看到我时,居然用一种得意洋洋的姿态来嘲弄我,我当时就想像拎菜刀男一样,把那个男的揪出来PK。
俊俊把我叫住了,歇斯底里地喊道:“苏秦,你住手!你能不能别整天就想用这种极端的方式解决问题!”
我第二次去看她,拿了第一次送给她的铂金链子回来,我知道自己做人很失败,我的胃也很失败,一路隐隐地疼回宁波。
吕浩和罗子杰开始劝我:“追自己喜欢的女人的脚步,是不是很累?苏秦,放手吧!你们已经不合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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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俊俊最大的分歧在于地域。
她当然希望我能去上海和她会合。我觉得上海人才济济,消费又高,很难立足。而且上海没有骡子和驴,也做不了摇滚乐。我希望她能回来,毕竟宁波是她的家乡,而且我在单位也越做越好,还当上了一个区域小主管。时间就这么一直拖着、耗着,争吵一直继续,我们的关系越来越僵化,直到俊俊研究生毕业。
俊俊进了她姐姐的外贸公司,当年就被安排去西雅图驻站学习。我猜她姐一定是有意为之,而问题的关键在于俊俊也很想去。
“多少同学挤破脑袋想去外面看看,都没机会,我是不会放弃的!”俊俊说。
“我希望你能在我和工作之间做一个抉择。”我说。
“苏秦,你不要逼我!”俊俊回答。
是不是爱一个人就要让她自由飞翔?
总之,最后是我妥协了,我选择了放弃。我和罗子杰、吕浩,在A8驻场的时候,排了一首新歌《有一种爱叫做放手》。那天我破天荒地做了一次主唱,唱得极high,还喝了一箱啤酒。
借着酒精燃烧的醉意,在半睡半醒之间,我拨通了俊俊的电话,只说了一句:“咱们分手,你去飞吧!”
俊俊回拨过来时,我正对着马桶狂吐不止。我听不清俊俊到底说了些什么,隐约觉得她哭得很厉害。最后,俊俊挂断了电话,我的胆汁把马桶染成了绿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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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是个好东西。
俊俊即将飞去西雅图的时候,我们已经能冷静地对坐下来讲和平分手的事情,冷静得好像两个局外人,在讲毫不相干的人的故事。
俊俊说:“我们这就是真的分手了?”
我说:“可不呗!那还能咋地?”
俊俊说:“我先发个毒誓,我张明俊和苏秦自2008年11月1日正式分手,从此相忘于江湖,老死不相往来!”
我说:“你真够绝情的!”
俊俊说:“你也得发一个毒誓!你跟着我说——我苏秦今生今世只爱张明俊一个女人,今后不管娶妻生子、生老病死,只爱张明俊一个人,只对她一个人好,只对她动真感情!”
我说:“你丫临走还要摆我一道,张明俊,你太贪心了,不带你这样的!”
俊俊进登机楼的时候,围着我送她的那条“定音鼓手”爱马仕。
我说:“你甭嘚瑟了,这条是假的,还我吧,到那边买条真的去!”
俊俊说:“我偏不,我就爱戴假货!”
我说:“听说外国人在机场专查假名牌,万一你一下飞机就被抓了现行咋办?”
俊俊说:“抓了我,就把我遣送回来呗,我本来就一大陆行货,回来咱俩就结婚,你也甭嘚瑟了!”
末了,俊俊说:“最后了,再亲一个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