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叶梅妈见孟尚海说起这事,抓住孟尚海的手,“阿海,千万不能这样说,不能这样说的,你的难处我跟阿梅都理解,理解,这没什么的,真没什么的,你是个好孩子……”其实,她早就知道他的难处,因此平时尽量不跟孟尚海接触,路头路尾碰到了,只要他爸爸在场,都会像陌路人一样老远躲开,怕给孟尚海找什么麻烦,平时也尽量不提这些不愉快的话题,刚才她是无意识提起的,她有点后悔。孟尚海见叶梅妈不见怪,就说:“阿姨,您真没什么?真能理解?真不恨我?”叶梅妈说:“真没什么,真不恨你的,我跟阿梅都喜欢你。其实,你爸爸监督我们,是农场交给他的工作,他也推脱不了的,要不,你爸爸也不会那样的。”叶梅说:“谁是怎么样的人,我跟妈妈心里都清楚,尚海你就不要想那么多。”
孟尚海见叶梅妈妈和叶梅都这样说,心里便稍稍宽慰了一些,他说:“爸爸就那个脾气,认死理,叫别人当枪使,还自以为人家信任他。再说,我爸是我爸,我是我。我绝不会做对不起阿姨和叶梅的事的,以后还会常来看阿姨,有什么事阿姨你就说一声……”叶梅妈略微顿了顿,说:“阿海,现在开荒任务很重,你们也同样,以后就忙你的,我和阿梅这里都好,就不要分心,把你的事儿耽误了……”她的话说得很婉转,但孟尚海还是明白了她的意思:她为他好。牛大壮也说:“大婶说得对,以后还是忙你的去,这里有我哩,你就放心,少来些也好,不然,让你爸知道了生气,又收拾你。”
孟尚海说:“我倒不怕这个,怕的是我爸爸伤害了阿姨和叶梅,我爸爸他……”一提他爸爸,他心里又涌出一股酸甜苦辣。叶梅和妈妈又准备安慰劝解孟尚海,这时有人在地窝门口探头探脑。牛大壮喊了声:“谁?”
那人应道:“我,三娃。”
牛大壮笑着说:“你这个三娃呀,来了就进来,探头探脑的,大丫头吗?”
叶梅看见张三娃扭扭捏捏、羞羞答答的样子扑哧地笑了:“三娃,咱们都是熟人,好伙伴,还有啥不好意思的?进来进来。”张三娃就扭扭捏捏、大姑娘似的进来了。张三娃跟牛大壮是好朋友,过去经常在牛大壮家玩,叶梅在牛家的那些日子里,他去得更勤,几乎每天晚上都去,又很迟才磨磨蹭蹭回家。他的意思,牛大壮最清楚不过——就是想看看叶梅这样的漂亮姑娘,过过眼瘾!用三娃的话说:“我光棍一条,没媳妇搂,看一眼漂亮女人,晚上做个好梦,也能美上几天。”后来他慢慢来得少了,牛大壮不知他为什么,探问了几次,才知道他狗日的单相思恋上乔育玲了。这两天,他又开始往牛大壮家跑了,不知什么原因,后来才知道他发现乔育玲跟邱生辉黏黏糊糊,所以不感冒乔育玲了,还看不起她。今晚他去了牛大壮家,见大壮不在家,知道他在这里,就来了。
牛大壮以为就张三娃一个人,没想到后面还跟着个福娃子。牛大壮知道福娃子也跟三娃同样,是来“过眼瘾”的。张三娃进了门,福娃子也跟着进来,小小地窝子便挤得满满的,气氛也热烈起来。叶梅妈见三娃来了,笑着让座,又对叶梅说:“阿梅,你们一块儿玩吧,我烧点开水。”就去忙她的。
叶梅便招呼大家坐下。张三娃、大壮和孟尚海,还有福娃子便坐在地铺上。他俩一坐下,就想瞅叶梅,又不好意思正眼瞅,偷偷摸摸的,好像小偷似的。牛大壮看见了,就觉得怪丢人的,很尴尬,在叶梅脸上望。叶梅无所谓地笑着说:“今晚三娃和福娃子来了,我们很高兴,就好好玩吧!”牛大壮借机说:“打几把扑克吧。”马蹄湾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平时大家除了讲笑话,说荤段子,唯一的娱乐活动就是凑在一起打扑克。
孟尚海说:“好,打扑克。”这段时间他也过得压抑、烦闷,难得有这样开心的时候。张三娃和福娃子好高兴,齐声喊着:“好好,打打打……”他们就在地铺上围成一圈。牛大壮从衣服口袋里掏出扑克,孟尚海拿过去准备码牌,见扑克油垢斑斑,破纸片似的,说:“这扑克还能玩吗?”
牛大壮问:“咋了?”孟尚海直言说:“污垢斑斑,快成破擦布了,快扔了。”说着就要扔,牛大壮忙说:“别别,就这副扑克,还是马蹄湾基建队唯一玩乐的东西,大家让我保管着,扔了,可就没有玩的了!”孟尚海说:“我那里有新的。”说着出门去取,不一会儿拿来了。牛大壮和小伙子们高兴得跳起来,就差喊万岁了。孟尚海把新扑克给牛大壮说:“就归你们了。”顺手把那旧的扔到炉子里,因为牌页上沾满油垢,“哗”地就燃起蓝色火焰,还冒出一股油腥味儿。
伙伴们开始玩了,笑笑嚷嚷,气氛很是热烈。
叶梅妈看到这几个年轻人无忧无虑、高高兴兴玩着,心里暖烘烘的,就想,如果经常这样该多好?但她母女俩的处境却不能这样下去。倏然间,什么事又撞击她一下,脸上闪过一丝惊惧,脸也渐渐黯淡下去。人们说:乐极生悲。她冥冥中感觉今晚好像要发生什么祸事。她并非迷信宿命,而是她们这种人家,时刻都会有意想不到的灾祸降临……
叶梅妈的感觉又应验了,一场灭顶之灾正在马蹄湾酝酿,马上就要降临她家的地窝子。此时邱生辉正在那座土城堡的泥屋里紧张地部署抓捕“反革命暴乱集团”的行动计划。这是一次非常行动,邱生辉和马屁精都显得严峻紧张,又神秘兴奋。
炮制这个“暴乱集团”的整个过程很简单:这些日子马屁精看起来表面上老实了,其实他是在邱生辉的授意下,在暗处监视牛大壮、张三娃、孟尚海和叶梅等人,目的很明确:抓这伙人的把柄,彻底收拾他们。
今晚马屁精刚隐藏到叶梅家附近,就发现牛大壮去了叶梅家,接着是孟尚海,再接着是张三娃和福娃子。他们去叶梅家干啥?这几个人都是马蹄湾的好斗分子,动不动就上拳头,就聚众闹事,他们纠合在叶梅家肯定没有好事。于是他悄悄靠过去,躲在叶梅家地窝门旁偷听里面的动静。这时恰好从地窝里传出“打打打”几个字。其实这是张三娃他们叫喊打扑克,马屁精却认为这些人暗地里密商着准备打击什么人。这可是重大敌情反应啊,他马上警觉起来。
那天牛大壮和张三娃当着那么多移民厮打他,又让他在大庭广众丢尽了面子,他气得牙酸,这些天他一直在暗中寻找机会,要报那一箭之仇。现在机会终于来了,于是他报喜般朝邱生辉住的王家跑去……
这里要说说王家小寡妇。王家小寡妇名字叫王桃花,在马蹄湾的几个女人里,算是最漂亮的女人。邱生辉的老婆在山外老家,他本人独身在马蹄湾。与世隔绝般的地方,没有女人的日子,是很苦焦的,特别是性的煎熬和折磨,已使他看到一头母猪都要想入非非了。于是便想把王桃花弄到手。果然那小媳妇的男人死后,他就把她弄到手了。婆婆跟媳妇都是寡妇,同病相怜,难耐寂寞,因此婆婆也就睁只眼闭只眼,随他们去了。这些天,因为邱生辉忙于应付移民的事,没有顾上跟王桃花那个了,今晚他觉得有点轻松,就想玩玩,但他刚搂着她躺下,就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邱生辉心里骂了句:“哪个丧门星?”慌忙起身穿衣服。
王桃花慌得厉害,把个红裤衩愣往头上套,好不容易把衣服穿上,四处看看,就这么大个房子,不知藏在哪里?便抱着邱生辉的胳膊直哆嗦。他们毕竟不是夫妻,他们的勾当如果让别人逮着,就会掉进马蹄湾的唾液里,淹不死也会弄趴下,邱生辉的政治生涯自然也就完结了。但邱生辉毕竟见过大世面,狠剜她一眼,低声说:“你慌啥?等我问问是谁。”他知道马蹄湾的人不会深更半夜来敲他的门,而移民又不清楚他晚上就住在这里,就是知道,也不会现在来找他,如果是捉他的奸,早就破门而入了,还能等到现在?于是他镇静一会儿,低声问:“谁?”外面的马屁精向左右看了看,低声回答说:“是我——马秘书。”
邱生辉听是马屁精,心嗵地落到地上。随之,升起一股恼火:“你他妈死了人啦?半夜三更敲门?”马屁精听邱生辉骂骂咧咧,紧张地说:“邱场长,这事比死了人更了不得!”他知道今晚碰上邱生辉偷鸡摸狗的事了,自觉晦气,又补了一句:“那我先到杨狗子家去,马上就转回来,你快穿衣服!快!”杨狗子是民兵,他去杨狗子家是让杨狗子做好执行任务的准备,二则他要回避一下,给王家小寡妇留个溜出去的空隙。
邱生辉听马屁精说有比死了人更重要的事,又听他走了,赶紧打开门,王桃花趁机溜了出去。王桃花刚出门,马屁精就转回来了。邱生辉脸上黑沉沉地问:“啥事?大惊小怪的?”马屁精关好门压低声音说:“场长,了不得了!马蹄湾要出大事!”便把牛大壮、孟尚海、张三娃和福娃子秘密聚集在叶梅家的情况汇报给他,当然还添加了“鬼鬼祟祟,偷偷摸摸,准备闹事”之类的词语。
“真的?”邱生辉惊问。
马屁精说:“那还会假,是我亲眼看到的,我躲到叶家地窝门旁听到他们说打打打……他们要打啥,打谁?这不是明摆着?——他们是冲咱俩来的啊!”说到这里停下,两眼望着邱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