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移民荒原的上海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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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县长只叹声不说话,半天才说:“唉!这事现在实在没有办法啊!有心让司法部门依法秉公处理,余天亮最少得判几年刑,那样就把叶梅彻底放倒了,不要说给县里争取投资,恐怕连性命也难保,有心拖着不处理,邱生辉那里不行,看样子不马上判了余天亮,邱生辉会发难,会把咱们告到上面,送咱们上法庭。唉!唉……有人说官好当,其实官很不好当,当官有当官的难处啊!”

正当两个父母官唉声叹气时,法院院长和检察院领导也找上门来,请示县委怎么处理这个案子?刘书记心里苦笑道:“又是来催命的。”县长见此情景,放大胆子替刘书记解围说:“这个案子再放几天吧,刘书记现在正忙,还没有顾上考虑,过两天处理完手头的工作,专门召开会议研究。”

法院院长说:“不能再拖了,这个案子拖的时间已经够长了,现在事实都已经很清楚,受害人邱生辉又递交了诉状,再拖下去说不过去,邱生辉已经扬言,如果不尽快处理,他要上北京向中央告状,他真要去北京告状,那可就把事情闹大了,我们就该上法庭了!”他的话刚落地,检察院领导紧接着也这么说,而且形势更严重。刘书记坐不住了,拍了拍桌子说:“他邱生辉多大的本事,能翻了天?办什么事都得一步一步按程序来,他说把余天亮办了,就办了?就按县长说的,再放两天,等我处理完手头的紧要事再开会研究。”

法院院长和检察院领导垂着脑袋走了。他们走了,问题还悬在那儿,刘书记又问县长:“怎么办?”县长挠一阵头说:“要不这样吧,我亲自出面给邱生辉谈谈,如果他有松动的可能,我们再做决定。”刘书记在那儿迟疑了半天说:“那,好吧。”他原本不想让县长和其他领导亲自出面的,这样太给他邱生辉面子,他会蹬着鼻子上头,但面对这种两难的情景,让县里领导亲自去谈谈也好。于是,他让县长去了。

这两天,邱生辉因想计谋写诉状,劳神费力,受伤的头部又隐隐作痛。然而,尽管他头部痛,却掩饰不住内心的欣喜和高兴:一是因为听说叶梅为儿子受刺激心脏病复发,几天来昏昏迷迷;二是因为他托别人把诉状送到了该递送的地方,这是整个事情的关键。那份诉状措词相当激烈,相信只要看到那份诉状的人,不会不为之震动紧张,特别是“如果有人袒护凶手,我将专程去北京上告中央”那句充满火药味的警告,谁看了都会心惊肉跳!那些当官的,哪个不怕丢了乌纱帽?此时他似乎已经看到司法部门的人坐不住了,在那儿紧张议论着怎么办案?书记和县长们在那儿挠着头皮研究怎么对付他的诉讼,或者刘书记亲自来找他谈话,求他放弃诉讼。因为他清楚书记、县长为了叶梅的投资,会千方百计袒护余天亮的,但这次他偏偏要让他们保不成,袒护不了!他们如果要让他邱生辉放弃诉讼也可以,那就把他的官帽还回来,官复原职——就这交换条件,不干,拜拜,走你的路!

他想着,那圆脸上涌出得意的笑容,心里说,几十年里你们把我邱生辉当猴耍,耍完了,随手就这么一扔,最后落到这种地步,现在该我邱生辉耍耍你们了!他正得意着,听到走道里有人说县长来了。哈哈哈,他们终于求上门了,他赶紧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装作睡觉。他刚闭上眼睛,县长就在医生的陪同下走进病房。他感觉到了,却没有睁眼睛,他为刘书记没有亲自来而感到遗憾,如果刘书记亲自来,这戏就该大轰大烈了,唱起来才有意思,不过县长来了也好,他是书记的应声虫。

医生来到病床旁轻轻唤他:“老邱,县长来看你了。”他没有睁眼,医生又唤,他还是没有睁开。医生说这个老邱怎么睡得这样死,就摇摇他的肩膀,提高了声音:“老邱你醒醒,县长来了,来看你!”他还是不睁眼睛,他准备要端端架子,给县长一点下马威,现在主动权抓在他手里,急啥?

县长知道邱生辉给他下马威,脸色愠怒了。医生又要唤他,县长阻止说:“不喊了,让他继续睡!”转身就走。邱生辉听县长要走,着急了,赶紧睁开眼睛叫喊道:“县长,县长,您不要走,不要!刚才我睡得太死,没听到喊声,没有听到。”他生怕县长走了。县长站住了,回头冷冷地说:“看来你的觉还没有睡醒,你继续睡吧,我就不打搅了。”往外走。邱生辉忙说:“我醒了,现在醒了!县长……”但县长已经出了病房门,很响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

邱生辉怔在了床上,仿佛挨了闷棍,满脸的哭丧相。一个县的书记和县长,不是随随便便、轻而易举来看望一个普通职工的,特别是他这样的职工。县长今天能来这里,已经放下了十二分尊严,错过这村还有那个店吗?他清楚这样的机会可能就一次。忽然举起巴掌向自己脸上掴了一下:“该死!咋就把戏演过头了?咋就让县长走了……”他叹惋着,后悔不迭地向后躺了过去。

县长回去后把见邱生辉的情况向刘书记做了汇报。刘书记拍着他的肩说:“做得好!不能给这种人好脸看,否则他得寸进尺要上头!一个县长去求邱生辉这样的人,已经太失县长的尊严了,已经够孙子了,他还不识抬举,耍大辣子!给他台阶他不下,再给他台阶的可能没有了。”县长苦苦说:“可,问题还是没有解决,咱还得当孙子!”刘书记觉得也是,便默默点点头。县长说:“不行,就再派人过去探探他的口风,看他让不让步,不让步就想别的办法。”

刘书记想想说:“可以。”

县长说:“让法院院长去最合适,这既是他法院的分内工作,又可以听到情况。”刘书记说:“可以。不过今天不行,过两天再说,我们也把他邱生辉晾两天,治治他的毛病。否则他还会耍大辣子,还不识相。”县长笑了:“行。”

刘书记说:“现在我们去看看叶梅吧。”县长说好,便一起出门去了医院。

叶梅还昏昏迷迷着,不过听那位心内科专家说她现在基本上脱离了生命危险,如果病情不再复发,安安静静养一段时间就可以恢复,设若再受刺激,再次重犯,可就说不定了。专家说得很委婉,但也很清楚。刘书记松了一口气,县长也松了一口气。刘书记和县长派一女干部负责照看叶梅,又叮嘱余大憨、秀秀和孟尚海:“专家的话你们都听到了,要绝对让她静养,不能再受刺激。”

余大憨为难地说:“书记县长,我们也怕她受刺激,可,天亮的事就摆在那儿,只要她醒着咋能不想,咋能不受刺激啊!我们都难心死了,就让她这么昏睡着,可能还好点……”他几乎要哭。孟尚海也这样说。尽管他清楚刘书记和县长为余天亮的事竭尽全力了,但还是再三请求说:“请刘书记和县长再想想办法,把余天亮放回来,让他们母子俩团圆。”刘书记说:“我们正在做这方面的工作,不过要把这件事扳回来,不是件容易事,很难。”县长说:“刘书记已经想了很多办法,这些日子他为这事焦急得连觉都睡不着。”孟尚海说:“这些情况我们都知道了,可余天亮不放回来,叶梅就是醒了,还会受刺激,还会犯病,如果她有个差错,县里的损失可就大了,这个分量你们应该掂量掂量……”这句话带着提醒两个父母官的启示,同时隐含着要挟。

愁绪又陡然涌上刘书记的心头。儿女连着母亲的心,儿子关在监狱里,天下哪个做母亲的能无事一样?这是人之常情,但现在他实在没有办法把余天亮放回来,县长也没有办法,而且如果邱生辉坚持要起诉,等待余天亮的就是判刑坐牢。邱生辉还算醒过来了,否则后果更糟糕!然而,刘书记在那儿为难了半天,最后还是拍拍余大憨和孟尚海的肩说:“什么都不要说了,你们的心情我跟县长都理解,叶梅在我们心目中的位置和重要性,我和县长更清楚,我们会尽力的!”转身走出病房。

回到办公室,他便说:“不能等了,让法院院长现在就去邱生辉那儿,这事一定要在叶梅醒来前办妥。”县长便打电话让法院院长前去邱生辉那里。两个小时后,法院院长回来了,说邱生辉态度强硬,要是不判余天亮,就直接去北京上访告状。刘书记怔在那儿。县长问:“就没有一点松动?”院长说:“不过在我离开时,他流露出这样一句话:只要县里让他还在原来的位子上干,他是可以考虑撤诉的……”

“啪——”刘书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妄想!这是拿撤诉要挟县里,跟党作交易!什么东西!”他暴跳起来,在地上走来走去。他们已经给邱生辉做了很多工作,也给了台阶让他下,可这个邱生辉就是捣蛋,不认账。他作为县委书记,如果遇到别人或者其他什么事,他早就大刀阔斧把他办了,但现在偏偏遇到的是邱生辉,又偏偏是这样棘手的问题,他软硬不得,一筹莫展。他后悔当初怎么把这样的干部提拔到领导岗位上?还让邱生辉当了局长,应该让他在深山沟里背石头,修羊圈,开水渠,好好改造,现在悔之晚矣。

这时,他忽然想起曾经做过地委组织部副部长的父亲来。因为这个邱生辉是他当年推荐的。几年前,他临来东台县上任前,已经退居二线的父亲,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当领导除了自身的能力外,身旁还需要有一批有能力有才干的人帮扶你,提携你,这就是毛主席说的‘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汉子三个帮’。听说东台县有个叫邱生辉的干部,前些年在草原建设方面干得不错,要发现这样的人,提拔起用这样的人……”于是他来东台上任后,一直打问这个干部,后来看到邱生辉能认识错误,有悔过自新之态,又正值重视知识,重视文凭的当儿,因此他便力排众议,把邱生辉提拔了起来,没想到他是这样一个干部。唉!失误,一个重大失误啊!

县长见书记有点失态,让法院院长回去,劝他说:“刘书记,现在要干成一件事不容易啊,不但困难重重,而且有些事你不得不妥协,不得不放弃原则,不放弃原则,不妥协,就寸步难行啊!”刘书记从县长的话里听出意味,用疑问的目光望着他:“你的意思是……让我们也妥协?”县长没有马上回答,拉他坐在沙发里说:“刘书记,有时候妥协和后退也是向前迈进的办法。如果有可能的话,我们不妨试试……”

“答应他的要求和条件?”刘书记盯着他问。

县长点了点头。他是土生土长的本地干部,他对这个县的情况太熟悉,太了解了,对每个干部也太熟悉,太了解了。这个深山里的小县,长此以往形成了很多很不好的风气,上级下发的文件,有的说不执行就不执行,有些该做的工作,说不做就不做;发生什么问题,该追究的不追究,不该追究的,有时却抓住不放,上级一旦追究下来,只用一句话“这是偏远小县”,便把什么问题都顶挡过去了。处在这样的环境中,你就是有天大的能耐,再大的锐气,也会磨没了,磨得圆滑俗气了。这就是环境和自然对人的雕琢。他早被磨圆了,时常随着风向走,看班长的眼色行事。但今天他却大着胆子,第一次说出了跟书记不相同的想法。

刘书记却毫不含糊地说:“不行!在有些事上我们可以妥协,但在这件事上坚决不行。如果我们妥协了邱生辉,明天来个王生辉,后天又来个马生辉,大后天又来个……我们步步后退穷于应付,县委、县政府还叫县委县政府吗?先放着,看他邱生辉能上天?”他的情绪激动起来,县长忙闭上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