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辛弃疾文集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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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声声慢

嘲红木犀。余儿时尝入京师禁中凝碧池〔1〕,因书当时所见。

开元盛日,天上栽花,月殿桂影重重〔2〕。十里芬芳,一枝金粟玲珑。管弦凝碧池上〔3〕,记当时风月愁侬〔4〕。翠华远〔5〕,但江南草木,烟锁深宫。只为天姿冷淡,被西风酝酿,彻骨香浓〔6〕。枉学丹蕉,叶底偷染妖红〔7〕。道人取次装束,是自家香底家风〔8〕。又怕是,为凄凉长在醉中〔9〕。

【题解】

桂树,又名岩桂、木犀,花蕊如金粟,黄色花朵,也有红色的。这首词题目是嘲红木犀,“余儿时”等甸是题下的注语。作者儿时在金国的汴京,曾入凝碧池,认识木犀。词的上片就追忆了当时的感受。而下片则是嘲笑红木犀的主题。全词虽是咏木犀词,却寄寓了作者深刻的民族观念。原来北宋宣和初年,曾在汴京的离宫中移栽木犀。见《中州集》卷四所载郦权的《木犀》诗(此诗中有“尤怜元平右前,不及附欧苏。末路益可怜惜,例进宣和初。仙根岂易致,百死不一苏。昔游汴离宫,识此倾城姝”诸语)。女真人侵占了汴京后,成为中原的主人,但是,在作者看来,无论他们怎样仿效汉族的统治方式,也改变不了他们的民族本质。这首词表面上嘲笑红木犀虽改变了颜色,却仍然脱离不了木犀的气息,借以痛斥女真族非法入侵占领中原的罪行。

【注释】

〔1〕唐朝长安内苑中有凝碧池,安禄山占领长安后,曾使梨园子弟在此演奏,王维特写诗哀伤其事。北宋汴京也有凝碧池,李濂《汴京遗迹志》载明在开封城外陈州门里,应当是北宋的离宫。作者十一岁时曾随同祖父辛赞居官金朝的南京开封。作者《九议》曾记载“某顷游北方,见其治大臣之狱,往往以矾为书”一事。而据《金史》记载,金主完颜亮以白矾造假书信诬陷并诛杀大臣撤离喝,其事就在天德元年(1150),即作者十一岁时。撤离喝被杀即在汴京开封,所以称“见其治大臣之狱”。这可见,作者儿时人汴京禁中凝碧池,也必然是这一时期的事。〔2〕开元盛日:指唐玄宗开元年间(713—741)。杜甫《忆昔》诗:“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这里代指北宋宣和年间的繁华时期。天上栽花:月殿桂影重重,月中有桂树,所以称在天上栽花。这是指宣和间汴京离宫种木犀事。郦权《木犀》诗:“昔游汴离宫,识此倾城姝。”其中的离宫,不知是不是指凝碧池,但作者小时游览中肯定见到了木犀。〔3〕《全唐诗话》卷一:“(安)禄山大会凝碧池,梨园弟子欷嘘泣下。乐工雷海清掷乐器,西向大恸,贼支解于试马殿。(王)维时拘于菩提寺,有诗曰:‘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僚何日更朝天?秋槐叶落深宫里,凝碧池头奏管弦。’后有罪,以此诗获免。”〔4〕作者游凝碧池时,虽只有十一岁,但处境既与王维相同,故感受也相仿佛。记当时风月愁依,回忆起来,当时的风景使我发愁。这一句突出表现了作者儿时的爱国思想,和对女真族的仇恨。〔5〕翠华:皇帝仪仗,以翠羽饰旗。翠华远,应指宋高宗远远地逃到了江南一事。〔6〕天姿冷淡:白居易有《白牡丹》诗句:“白花冷淡无人爱,亦占芳名道料丹。”知“冷淡”即不秾艳。只因为花朵不艳,所以红木犀才要改变颜色。但它虽被西风薰陶,却改变不了深入骨髓的浓香。酝酿:意即薰陶。彻骨:入骨。〔7〕丹蕉:即美人蕉。妖红:同夭红,深红,艳红。苏轼《浣溪沙·徐州藏春阁同中》词:“化工馀力染夭红。”这两句说空学丹蕉,偷偷在叶底下染上深红色,但香气不改,仍然是木犀。按作者自幼便接受了传统的华夷观念,认为夷狄虽占据华夏,效仿汉人礼仪,仍不能被汉族承认为中国之君。在《美芹十论·自治》中,他曾痛斥女真人“平居无事,亦规规然仿效古圣贤太平之事,以诳乱其耳目”,就是这个意思,这同词中所讽刺的红木犀枉染妖红是一致的。〔8〕道人取次装束:道家的随便装束。道家装是黄色的,道人称黄冠。唐薛能《黄蜀葵》诗:“娇黄嫩绿欲题诗,尽日含毫有所思。记得玉人初病起,道家装束厌禳时。”自家香底家风,“底”同“的”。佛教有闻香悟道说。僧晓莹《罗湖野录》:“时当暑退凉生,秋香满院。晦堂乃曰:‘闻木犀香乎?’公曰:‘闻。’晦堂曰:‘吾无隐乎?’公欣然领解。”这一句是说,黄色是道家的随便装束,但香气却是自家的门风。〔9〕又怕是:只怕是。为凄凉长在醉中,因为处境凄惨,所以要使自己保持沉醉。醉酒的面容变红,这是为红木犀解嘲的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