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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如果云知道(2)

那一次,我们搞了一场别开生面的联欢晚会。刘行歌是主持人,他是班长嘛。节目快到高潮时,突然有个男生喊了一嗓子:“刘行歌,来一首。”这一下炸了锅,“刘行歌,来一首;刘行歌,来一首。”喊声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我们都在捉弄刘行歌,想让他在台上出出丑。刘行歌是个聪明人,焉有不明之理,可是他没有办法生气。刘行歌向台下鞠了一躬,弯腰抱拳说:“谢谢谢谢,我的歌不登大雅之堂,仅自娱而已。谢谢盛情,谢谢美意。”

——噢,噢。有人在起哄。

——没一点修养,没一点风度。有人小声抱怨。

我回过头,是叶细细。叶细细和班主任王老师是远房亲戚,得罪她可没有好处。如果她在王老师那儿参我一本,真够我喝一壶的了。

我友好地向她点点头,然后静静地瞅着台上。

刘行歌热情,大方,随和,甚得王老师的欢心。王老师不征询我们的意见,就让刘行歌做了我们的代理班长。不过,期限是三个月。倘若有更合适的人选,刘行歌必须得退位让贤。三个月,不短不长,不少同学已在磨刀霍霍了。因为班长人选须是品学兼优的学生,否则缺乏感召力,大家不服气。在决定正式班长人选之前,还要进行一次摸底考试。

那是至关重要的一次考试……

刘行歌依旧哼哼叽叽的,我觉得他是故作轻松。可是叶细细却对我说:“我对刘行歌很有信心。刘行歌是最合适的人选。”我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王老师的意思?”叶细细说:“这是我的意思。”哎,真没意思。你叶细细的意思管个屁用,到时候还得看看民意如何,票数多少才成。

——咱们的歌手还在用功呐。

——笨鸟先飞嘛。

——这小子视力蛮好的。

——天分不高的人都不用戴眼镜儿。

——我看他是个野心勃勃的人。

——嘻。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呀。可惜。

——这班长的位置……

——哼,那是他的梦想而已。

——我们不能让他阴谋得逞。

——对。治治他的毛病。

录下一些对话的片断,是想让你们看看刘行歌的处境和他在同学们心目中的印象。我觉得有点不大对头,但我最终还得顺应潮流对不对?

那是一个清晨,校园还沉浸在恬淡月色的包围之中。刘行歌悄悄爬起来,一个人在寂静的校园里开始跑步。偌大的校园里回荡着他有力、急促、坚定的脚步声。

我能想象到他的脸色和表情,气喘和心跳。我在无意间发现了他的秘密,他把所有的人都蒙在鼓里了。平日里他松松垮垮的,哎哎哎,谁能料到?

那天清晨,我的肚子嘀嘀咕咕的,像要发生什么重大事件似的。坏了,赶快往厕所里跑吧!

我还没有走进水房,突然听见水房里有哗哗的流水声。哗——轰——

我想可能是水龙头没关,但又不像,尤其是最后的两声,格外响亮。别看我不信什么神呀鬼呀的,可这两声的确有点吓人。我探头探脑往水房一看,顿时目瞪口呆了:刘行歌仅穿了一个小裤头,举着一盆水正往自己的头顶上浇。哗——轰——

——你早。

刘行歌发现了我,我只好勉强地和他打招呼。

——噢,刚刚跑了一圈,冲个凉水澡。刘行歌淡淡地笑了笑。

——天天跑吗?

——嗯。他轻描淡写地回答。

我吃惊不小,天哪,每天如此,需要多大的毅力和恒心。我刚开始热情很高,坚持每天写日记;后来,又慢慢补日记;再后来,改为旬记、半月记、月记,直至彻底放弃。刘行歌的跑步使我不由自主地与自己写日记发生了联系。哎,我叹息。

刘行歌若无其事地夹杂在洗漱的同学们中间,平静地洗脸刷牙。大家的脸上还挂着夜的疲惫和慵懒,而刘行歌的脸上已是一片喜悦的、明快的曙色了。

我开始从另一个角度观察刘行歌。我是第二个“叶细细”。

那一天,我非常意外地听见了刘行歌的歌声。他坐在玉兰树下的一片草地上,周围的常青树遮住了他的身体。刘行歌摊开书,看书,唱歌,脚步轻轻地打着拍子。

他唱的是《外婆的澎湖湾》。仔细听听,却是改了歌词的:

原词:晚风轻拂澎湖湾,白浪逐沙滩,没有椰林坠夕阳。只是一片海蓝蓝……

改词:深更半夜我去做案,天色特别暗,偷了电视和冰箱,我心惊胆又颤……

我的妈呀。这个刘行歌真有意思。我差点没笑出声来。我知道刘行歌唱歌的特点,他唱歌从不喜欢别人打扰,所以我尽量克制着自己。等我记清了全部歌词后,才悄然离去。

别看大家对刘行歌同仇敌忾,但对他的歌曲却蛮热衷。王强最看不起刘行歌了,不屑的话,刻薄的话,数他说得最多,但没人时,王强便悄悄凑近我:“刘斌,那支歌怎么唱来着?”这家伙简直是个白痴,我给他背过好几遍歌词他都记不住。我正准备奚落他一顿,没想到他再也不向我讨教了,原来他把那支歌工工整整地抄在日记本上了。

刘行歌是个改词能手,几乎可以说是个天才。凡是时下流行的歌曲,他都要改头换面重新加工一遍。比如说那支《我的中国心》,他是这么改的:

原词:河山只在我梦里,祖国已多年未亲近,可是不管怎样也改变不了,我的中国心……

改词:好久没有看到你,心里有点过意不去,今天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好好地看看你……

刘行歌创作的歌曲很快就变成了我们的流行歌曲,那些男生唱得开心,女生听得兴奋。低年级的同学听了,羡慕得啧喷有声:“呀,你们班里人才济济呀。哎,谁创作的?”我们会得意洋洋地说:“保密。”

叶细细来找刘行歌,她不自然地向我们微笑,打招呼。她的脸上挂着焦虑和紧张的神色,好像有什么重大事情要和刘行歌商量。

——刘行歌,你出来一下,我有事找你。叶细细说。

刘行歌走出去之后,王强阴阳怪气地说:“啊呀呀,白兴奋了半天,我还以为是来找我的。”

——哈哈哈。大家全笑。我没有笑。

我想:“叶细细八成是来忠告刘行歌的,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歌曲被人盗窃并流传开来的事实。那些歌曲私下里开开心心可以,倘若真被传唱开了,对刘行歌的声誉肯定会产生不良的影响。”想到这儿,我的心里挺不是滋味的。我的担心不是多余的。

活该有事。有人在教室里唱《我的中国心》,被王老师听见了。他先是咧嘴一笑,几乎不易觉察,很快又板起面孔。王老师冷冷地问:“这歌是谁写的?”有人小声回答:“刘行歌!”王老师的眉毛跳了几跳,剑一样的两道锋芒向刘行歌的座位扫去。刘行歌的座位空荡荡的。刘行歌。

——是刘行歌。

——他写了好多好多歌儿。

班里的男生七嘴八舌,一声比一声高。他们看出王老师强忍着火气,越是火上浇油。

好啦好啦,不成体统。以后谁也不许再唱。好端端的歌曲,被改得乱七八糟的;不以为耻,反引以为荣,逞什么能!

王老师气呼呼地训斥大家一通。

教室里静悄悄的,空气沉闷而又紧张。

——哎哟妈妈,请你不要生气,年轻人就是这样地淘气。哎哟妈妈,请你不要生气……王强拿腔捏调地唱着,唱得女生捂嘴偷偷直乐。我故意把目光投向窗外,默默地想着心事。王强太可恶了,简直是在幸灾乐祸。刚才向王老师举报刘行歌时,他喊得最凶……

——哎,刘行歌,我的大班长,王老师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王强大声嚷嚷。

刘行歌和叶细细一前一后进了教室。刚才的一幕刘行歌未能亲历,否则他会和王强干上一仗的。而这个秘密——虽然人人皆知——但没有人会告诉他。叶细细不在场,她是惟一能给刘行歌提供情报的人。

王老师究竟和刘行歌谈了些什么,我们只能妄加猜测。刘行歌的表情能给我们提供一点信息,但毕竟不可靠。刘行歌再走进教室时,脸上依然挂着笑容。那笑容生硬、牵强,是刻意的结果。

不久,又发生了一件使人啼笑皆非的事儿:一个天大的闹剧。我怀疑是有人操纵的,但没有真凭实据。兴许是误会与巧合,可是整个事件太离奇了。

——集合啦!

——王老师让大家进教室呀!

不知谁喊了一嗓子,你喊,我喊,他喊,像传球一样,这消息很快传遍了男生和女生宿舍。轰轰隆隆,大家纷纷涌进了教室。哎,王老师要训话吗?哎,集合干什么?教室里一片嗡嗡的声响,大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但全是一脸的茫然相。

等了很长很长时间,王老师才姗姗来迟。他倒剪着双手,威严地站在讲台上。

——刘行歌和叶细细呢?

——在快活林那儿。王强说。

——噢!你们集合于什么呢?王老师问。大家面面相觑,觉得莫名其妙。

会不会搞错了?我想。

会不会是其他班级集合,我们误会了?因为姓王的班主任有好几个。

刘行歌和叶细细……哦,难道有人搞恶作剧?

摸底考试成绩出来了,刘行歌名列榜首。名列榜首也不能使人心服口服。王强说考试这玩意儿,和平时学习没有多大关系,就看临场发挥如何。王强的观点博得大多数同学的赞许。更何况这是摸底考试,试卷出得科学不科学,大家是否全力以赴等等,都是重要因素。

接下来,就进入了投票选举阶段,我们的班长就要从票数中脱颖而出了。我希望刘行歌能继续当选,叶细细也是,还有……谁?我隐隐有点担心,这神圣的一票真的那么神圣、圣洁吗?三个月来,我暗暗喜欢上刘行歌了。他坦率,真诚,质朴,对任何人都没有成见,而且乐于助人。更重要的是,他能给我们带来笑声,这不仅需要幽默,而且还需要才智。

那是我终生难忘的一天。

神圣的、庄严的选举结果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刘行歌只得了四票,而王强得了六十二票。王老师在黑板上盯了良久。这才慢慢地转过身来。他沉重地说:“我们需要品学兼优的人来做班长。我相信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但是,无记名投票毕竟代表了每个人的意愿,当然,我相信每个人都正当地行使了自己的权利。刘行歌给班里做了不少工作,他的成绩是值得肯定的,希望刘行歌同学能改正缺点,继续严格要求自己。”

王老师始终没有笑。

事后,叶细细咬牙切齿、语无伦次地对我说:“这是我见到的,世界上最不公平的一件事了。”

她大哭一场,哭得许多女生良心发现了。刘行歌挺不错的。是啊,是啊,他得的票数是那么少啊。会不会统计错了。

——错不了,是我统计的!叶细细在宿舍里尖叫。

那天,在念票的时候,我一直在偷偷观察着刘行歌的表情,心里为他捏了把汗。我怕他会做出不理智的事来,他承受着多大的心理压力,蒙受着多大的屈辱呀!

刘行歌低着头,始终。他望着脚尖,地上一片潮湿他的泪水悄乖声息地往下流……

每天清晨,刘行歌照样跑步。无人的时候,刘行歌依然唱歌。他唱的最后一支歌,我记得,叶细细也记得。

乡村的大树高呀高不过城市的楼城市的人行道呀数我最孤独……刘行歌无声无息地从我们实验中学走了。没有告别没有行踪。有人说他休学了,有人说他转学了,有人说神志不清进了精神病医院……我和叶细细从此再也没有的确切消息了。

叶细细又大哭了一场。我掉了十几颗泪珠。实验中学重新恢复了宁静,刘行歌的名字似乎从来;没有存在过。学习可以忘却一切,学习可以掩盖一切,!习可以改变一切。

——你还记得歌手的歌曲吗?叶细细问。

——记得。我说。

——你还会唱那支《外婆的澎湖湾》吗?我问。

——会唱!叶细细说。

——来,我们一块唱吧!我说。

我们常常唱刘行歌的歌曲。有时开心大笑。有时黯囊神伤。

我唱着刘行歌的歌进了北大。

叶细细唱着刘行歌的歌进了清华。

王强考了一所大专,不愿去。复习一年,还是大专。复习三年,他认命了。

刘行歌高而瘦,白净面皮,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标准得无懈可击。他有一双忧郁的、玩世不恭的大眼睛。他来自×县×乡×村,名叫刘行歌,绰号歌手。

是的,歌手!

如果云知道

许毕基

“《如果云知道》,你知道这是谁唱的吗?”我的同桌明用他的拳头重重地擂了我的肩膀,咧着嘴露出他那两颗耀眼的门牙对我说。通常,这是我们最友好的招呼方式。

“不知道。”我故意狠狠地这么说,心里却还在嘀咕一句,“我还不知道唱这首歌的香港歌星许如云跟我还是本家呢!”我站在操场边,还在恼怒明刚才打断我飘飞的思绪。其实,是我在想云。

操场那边,女生们正在体育老师的指导下跑跳箱。我看见穿着一身白衣服的云,助跑几步,然后轻轻地从箱子上跳了过去。起落之间像是在我面前轻柔地飘过的一片云彩。

云是我们班最娇小可爱的女孩。

“你真有意思!”这是云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我却不知道“真有意思”是什么意思。去找她完全不是我的本意,那天我是怀着为朋友两肋插刀的勇气去的。我的朋友当然是明。从高一起,明一直暗恋云,这是我们全班同学人所共知的秘密。我不愿我的同桌、好朋友每天自己折磨自己,总是愁眉苦脸的这样还能好好学习吗?况且已是高二了,再过一年……“学习第一”这是任何一个学生思想上永恒不变的真理,更容不得学习之余还胡思乱想了。所以征得明同意以后,我就去找云了。

“云,你能做明的女朋友吗?”我约云到黄昏后的芒果树下,直截了当地对她说。

云听罢先是一怔,随即甩出了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你真有意思!我为什么做他的女朋友呢?”

“可是,就算是帮帮他吧!你看他……为你整天心事重重的,老打不起精神来,这样会影响学习的。”我有点不知所措,毕竟是第一次跟云接触,心里有些紧张。

“那是他自找的。我就看不起他的这点,自暴自弃……而且,我为什么要跟男的交朋友呢?”收住笑声以后,云板着脸对我这么说。但当她看见我局促的样子,刚绷紧的脸又露出了笑容。云是个爱笑的女孩。她说,“你怎么会来跟我说这件事?我觉得你这个人特有意思,怎么样?跟我做个朋友吧!”哦,这叫什么逻辑?我想起来了周亮唱的一首歌叫做《女孩的心事你别猜》,女孩的心思真的是弯弯曲曲的,像秋天的云,变幻莫测,令人捉摸不透……

这个忙我没有帮成明,却无意中帮了我自己,那就是云和我成了朋友。当然,这是明不知道的,也是老师和同学们都不知道的。

现在,正上体育课。我望着那边站在跳箱旁边和别的女生谈笑风生的云,又看了看身旁哼着《如果云知道》的明,我的心里感到不安。现在我才明白明为什么老是爱唱《如果云知道》了。我想,如果我不说,云不会知道的,不知道明真诚的情意,也不知道……我感到很惭愧,对于明,我更感到羞愧。

我的这种感觉主要来源于前几天的那场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