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寻找索马里海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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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DAVID,你明天就要走了吗?我会哭的 (2)

还没走到海边,一股浓烈的鱼腥味遍伴随着海风远远地吹了过来,越走近,腥味越重。等到真正来到海边的时候,实话说,味道已经让我有些难以承受了。

沙滩上零零星星地倒扣着一些渔船,看上去已经很久没有人使用了,不知道它们原来的主人,是不是已经去过上了挥金如土的生活。市场的边上,一名妇女还摆着小摊,卖着些熟食,晃眼看过去,竟然还有些熟悉,像足了蛋饼。

就在我们漫无目的地闲逛的时候,一个小伙子跑过来叫住了我,冲我招招手。小伙子很帅气,很精神,常年在海边生活,也让他晒得很黑。他把一圈围在一起的人赶开,人散开的时候,苍蝇也跟着散开了,发出一阵“轰”的声音,气势十足。

“鲨鱼!”我对张源说。

“我认识!”他对我一瞪眼。

“哦,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还认识鲨鱼呢。”

“我还知道那边一群长着一个脑袋,两只手,两条腿的动物叫做人呢!”

我们俩斗着嘴,走到了人群中间。帅气的小伙子招来两个同伴,把鲨鱼抱了起来,还叫人把鲨鱼的嘴巴掰开,露出嘴里锋利的牙齿。

“你们经常能捞到鲨鱼吗?”我问他,福伊德在边上充当翻译。

“对,运气好的时候,一次出海,可以打捞到十几二十条。”

“那一个月你们出海几次?”

“这个说不一定,看天气,还看心情。”

“一条鲨鱼能让你们赚多少钱?”

“主要是卖鱼翅,一公斤150美金左右。”这里的渔民捕捞到的主要是一些小型的鲨鱼,差不多一条能刮下来几公斤鱼翅,就算一条两公斤,一次10条,那么这个渔民一次出海的收获就是……3000美金。这还仅仅是在鲨鱼身上的收益。

“比我们赚得多多了,你看,人家身上穿的是ENERGIE呢!”张源说。

“嗯,确实,你也不差,穿的LEVIS,30块钱一件。”

帅气的渔民小伙有着强烈的表演欲望,展示完鲨鱼之后,他又把我们招呼到了浅水区,在一堆渔网里扒拉了半天,掏出来一片黑乎乎的东西,有一个平方大小。

“这是神马玩意儿?”我问张源。

“我估计是鱼。”

“我还知道是海里的鱼呢!这是神马鱼?”

其实,这种鱼我挺熟悉的,但是就是叫不出名字,扁扁的,背是黑的,肚皮是白的,估计是常年趴在沙滩上晒太阳忘记了。后来回国查了下万能的百度,原来是叫做蝠鲼。

我以为小伙的展示到此结束的时候,他又把我们拖到了市场里,市场已经差不多打烊了,只剩下一个摊位还有人,摊位上摆着一条将近一人长的大鱼,这一次,我是真的不知道该叫什么了。

博萨索一日游到此结束,我带着不知道什么样的心情回到了酒店,按理说,我们算是超额完成了任务,而且马上就能回到我那乱糟糟的家里,躺在我那张乱糟糟的床上,抱着笔记本开心地挪车位了——我就这么点出息了,但是没有真正找到一个海盗,这让我十分不甘。一个星期来发生的一切,如同放电影一般在我脑子里一幕幕闪过去——这种形容多老套啊,不过,这是最精确的表述,我问自己,以后是不是还能有机会再到这里来看看?

当我还在发呆的时候,一个人推开了我的房门,是尼查。他是福伊德的弟弟,在机场做一点杂工。回国后我翻照片时发现,我们到达的第一天就已经见过他,不过那时候我们忙于害怕,没能记住他。再次回到博萨索的时候,他主动找上了门,在边上磨磨唧唧半天,大体上是想说,看能不能在我们这里找点什么事情做做,赚点外快。我觉得靠谱,因为尼查的英文说得很好,除了P和B依旧不分以外,基本上没太重的索马里口音,也比福伊德流利得多。我没想到,后来这竟然成为了他耻笑我的理由。当我在写稿的时候,找他过来确认几个细节,他说了几次我都没听太明白,他急了:“你英语怎么这么烂啊!”

我当时就想抽他!

“David,是这样的,我听我哥哥说,你们想采访海盗。”

“是的,但是一直没找到。”

“我能进来吗?”

“当然,请坐。”

“我相信你也听说了,在博萨索,现在是有一些海盗在这里生活的,我想,我可能有办法能帮你联系联系?”

我的心脏漏跳了几拍,但是我努力控制住自己,让我看上去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因为我不是太喜欢尼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尼查有点这种意思,他总是喜欢有事没事贴上来,想在我们身上谋取到某种利益,但是又不直说,我宁可他直接告诉我:“请问你们需要不需要我帮忙,或者雇佣我,我的价格是100块美金一天,我能帮你们翻译,或者巴拉巴拉。”我要你,也就要了,如果觉得贵,我就砍你一半。而且,尼查的身上有一些虚荣的东西,他全身上下穿的都是世界顶级的奢侈品牌,当然,别指望我以为这是真的。良好的语言能力让他能更好地和外界沟通,也能获取更多的信息,这也造就了他对奢侈品的追逐……在索马里追逐奢侈品,还真得费点劲。

“你真的能联系到?”我淡淡地问,一边在笔记本上把这句话打到了Word里,反正他也看不懂我在写什么,我得装作我很忙,并且不是很感兴趣的样子。

“我想,应该能。但是如果要请到他们,这可能需要一定的费用。”

“要多少?我们在这里花了太多钱了,现在已经快没钱了。”

“我还不能确定,如果能联系到的话我再告诉你,好吗?”

“没问题。但是,你怎么能让我相信,你帮我找到的人就一定真的是个海盗?”

“会有办法的,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等尼查出去以后,我一个箭步杀进了张源的房间,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

“嘿嘿,这小子,我早看出他不是个好东西。”

“嗯嗯,和你一样。”

“你一顿不损我两句你要死啊?”

“彼此,彼此。”

张源跟我在一起,损我的时候不会比我少。但是这本书是我写的,我的地盘上,容不得他撒野!

几个小时以后,尼查回来了,垂头丧气的样子。

“他不愿意见你们。”尼查说。

“没事,这不怪你。”赚钱的机会多的是,有些比我们白的人,他们身上钱比我们好挣。我默默在心里补了一句,拍拍他肩膀。我比尼查更加失望,他失去的可能只是一个赚到点小钱的机会,而我们失去的,则是一次永生难忘的经历。如果他真的能帮我们找到海盗,我不介意自己掏钱给他作为报酬,哪怕是五百块……人民币,好八,太小气了,给一千块好了。

丢掉了心中的大石,放弃了最后的希望,我们也该做点自己想做的事了。我们早早和老艾商量好,在临走之前要请他喝酒的。老艾对这一天早已期盼了很久。

“这里都能买到什么酒?”我问福伊德。

“金酒,埃塞俄比亚的金酒。”

“还有呢?”

“不太清楚,我只知道这种,我不喝酒。”

就金酒吧,其实还有红酒的,但是我和张源对红酒都不感冒。来索马里之前半个月,我们俩一起给同事吴敏当伴郎,喝的就是红酒,结果……不说了,说出来丢人。不过,金酒如果能配上汤力水就更好了。

“什么是汤力水?”

“苏打水呢?”

“没有。”

我掏出两百美金,递给福伊德。

“你还得给我两个瓶子。”

索马里这个伊斯兰国家是禁酒的,买酒只能到黑市上。商贩们为了防止被追查,所有出售的酒都没有包装,你只能自己带着容器去买。而且价格非常昂贵,福伊德用两个一升多的瓶子带着酒回来的时候,两百美金基本上已经花光了。幸运的是,他居然从厨房里给我找到了一点花生。

“你们明天真的就要走了吗?我会哭的。”会客厅里,我们和五个当兵的围坐在四周的沙发上。别墅里除了几个客房,还有一个40来平米的大客厅,铺着地毯,老艾平时不睡房间,特别喜欢睡在这里。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在眼睛上做着抹眼泪的动作。

这个时候,两瓶酒已经被我们消化了差不多一半,士兵里,喝酒的只有老艾一个人。他属于那种酒肉穿肠过,阿拉心头坐的人。他信奉真主,但是却百无禁忌。而其他四个人都谢绝了我们的好意,喝着可乐和雪碧,在一边陪我们。

喝酒喝到这个份上是最感性的时候,不能再多,再多就要发酒疯了。老艾的一句话,让我和张源的眼泪突然止不住地就流了出来。我们心里都很清楚,这一辈子,这几个人基本上是没有希望还能再见一次了,除非出现奇迹。回想起这些天来的点点滴滴,他们对我们凶,对我们好,和暴走的其他士兵枪对枪,胸顶胸,在听到冷枪的时候把我按倒在椅子上的那一掌,虽然挺疼的,但是现在想起来都是温馨。甚至就连老艾悄悄问我们讨钱去买卡特草,都显得那么可爱。这是五个非常尽职的士兵,尽管这种尽职给我们的工作带来了很大的麻烦,但是他们是真心为我们好。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的相处越来越自然,越来越越轻松,就像七个真正的好朋友在一起那样。

我这辈子,似乎还没和哪个人这样七天七夜在一起,24小时不曾分开。

“David,Tony,别哭。”福伊德看到了我们两人脸上长长的两条,用力摇着我们的肩膀。可是他越是这样,我们便越是难以控制自己的眼泪。我一直咬着嘴唇,一口口地往嘴里灌着酒,我不说话,我想早点喝醉,可以不再感觉这种离别的伤感。

终于,福伊德的眼泪,也跟着流了下来。倒是那个说自己会哭的老艾没有,他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拿烟,把头仰了起来,45度望着天花板。

“你知道吗,在我见到你们的第一天,萨满特先生对我们说了一句话,你要像保护两个鸡蛋一样保护这两个中国记者,如果他们有任何的三长两短,他就会……”说完,他用手比了一个手枪的样子,食指对着自己的额头。

老艾,福伊德,我知道,你们做得很好,你们做得够好了。在索马里的一个星期里我们没有遇见过真正的危险,那是因为有你们一直在身边,如果没有你们,这个地方对我们来说就是一块死地。

在这里,让我们记住这五个士兵的全名,他们是:Ahmed Ismaic ali,Foad Osman Salalt,Abdi Samad,Mohad Said Yusuf以及Said Omar Warah.

我们都醉了。

请记住,在索马里,能推磨的东西有三样:钱,驴,以及我和张源的人品。这需要多么伟大的人品才能让这五个士兵紧紧团结在我们的周围,让我们如此依依不舍,让眼泪四处横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