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寻找索马里海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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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DAVID,你明天就要走了吗?我会哭的 (1)

终于可以见到海盗了,在这一天。

一大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给阿里打电话,要他帮我们确认进入监狱的手续搞定没,他说:“你等一袋烟的功夫。”直到日上三竿的时候,他才通知我,前往州政府。

在索马里,行政区域的划分大体上是以联邦、州、市这样来划分的。不过据我们的观察,一个联邦就是一个事实上的独立王国,比如索马里兰和邦特兰。区别只在于,前者已经宣布独立,而后者则委婉地表示:“等到政局稳定了,我们随时愿意接受索马里中央政府的领导。”

而在一个联邦内,每个州又是一个独立的王国,州长最大,很多人甚至连总统是谁都不知道。

博萨索所在的州叫做巴里,阿里的电话过来之后,我们就被带到了巴里州的州政府,很快,州长接见了我们。

“请问,我们怎么才能去监狱?”我问州长。

“对不起,我不能让你们去。”

听到这句话,我脑子里“嗡”地响了一声。神马意思?不是都说好了吗?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不允许你们去。”这恐怕是我在索马里听到的最牛逼的一句话了。

“你凭什么不让我们去!昨天总统已经亲口答应了我们!阿里先生也告诉我,他已经联系好了。”

“哦?是吗?那你有没有总统给你的书面文件呢?”

我呆了一下,我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按照我们在这里的这些天的认识,这种事情,一般大佬一句话说了就算的,而且这个国家的行政系统并不通畅,我从来没想过还需要文书一类的玩意儿。

“怎么样,你们没有吧?你们甚至可以叫任何人给我打电话,拉曼主席也好、萨满特也好、阿里先生也好。不管是谁,我都只会告诉他们我为什么拒绝你们的请求,而不是给你们许可。”

挑衅,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我告诉你们!之前也有人来这里采访,要去监狱。但是他们回去以后发的东西,全是谎言!骗子!都是骗子!”

就是这句骗子,一下就把我惹火了,我拍着桌子就站了起来。

“请你注意你的身份,以及你正在交谈的对象。我不怀疑你说的话,我想,可能会有一些人曾经来过这里,在他们回去以后,也发表了一些不恰当的东西,但是,请不要忘记,我和他是来自中国!我们来自和索马里关系最好的大国!我们国家曾经给你们提供过那么多的援助,如今我们来到这里,也是想要给你们提供帮助的!我知道,特别是在这里的几天,我也了解到了,现在国际社会上对于索马里海盗问题有很多失实的报道,我们的出现,就是为了纠正这样的错误!如果你放弃这样的机会,我只能说一声很遗憾。最好,请记住!我们是来自中国的诚实的记者!请不要在和尚面前骂秃驴!”

这一段话洋洋洒洒,再次证明了一件事:我在发飙的时候英语真的能说得很溜。我把我的名片拍到州长的桌子上,叫上张源转身就走,没有给他任何反应的机会。

走到州政府门口,我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这口气里有憋闷,也带有些恐惧。现在想起来,我还是有些后怕的,就冲这个州长连总统和阿里都可以不鸟的态度,我冲他发这么大的火,真的是随时都有可能交代在这里。

我掏出烟盒,用带有些颤抖的手点上一根烟,在州政府门前烦躁地来回踱步,等到抽完,我把老艾叫了过来:“去问一声州长,他们是不是可以去监狱了。”

答案依旧是否定的,但是州长也没有就我的愤怒作出任何反击。我想,可能是我话语中连续强调的几个“中国”让他有所忌惮。

“走吧。”福伊德拍拍我肩膀。

“去哪儿?”

“我带你去散散心。”他明显看出了我的情绪不高。

然而,上了车以后,我心中的怒火再一次升腾了起来。“操!操!我操他二大爷!”我拼命地骂着,用手用力锤着前排的椅背,那里坐着老艾,被我吓了一跳。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福伊德问我。我把事情的经过给他讲了一遍,听完,他也沉默了。

“如果你们采访不到海盗,那会怎么样?”福伊德问我。

“我不知道,但是这是上头给我们的命令,也许会有很严厉的惩罚,也许什么都不会发生。”我承认我有点不厚道,因为现在后方对我们的的工作已经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每天打电话听到的都是好话,不过你放心,一,我们从来没有因此而骄傲,有也是悄悄放在心里;二,我们也从来没有放弃过进一步的努力,比如现在。我说瞎话了,因为我感受到了福伊德对我们的关切,我也感觉到了,他问这句话不是无的放矢的。我们采用的中国式待人接物,在这个时候有了收获。

福伊德听了我们的回答,没有继续和我对话,而是找上了前排的老艾,两个人叽里呱啦说了半天,然后福伊德告诉我:“让我来帮你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帮到你。”

我和张源的眼睛都亮了,然后……我淡淡地说了一句:“好吧。”依旧是一副愤怒而沮丧的样子。

福伊德带我们去散心的地方是当地的集市。之前我曾经告诉过他,想买一些当地的纪念品什么的回中国,这一天终于有了时间。

博萨索的集市和加罗韦的自由市场有着很大的区别,这也是我把这里称为“集市”的原因。这里看上去更像是中国农村乡镇上赶集时的市场,乌泱泱的一群商贩挤在一片凌乱搭建起的违章建筑当中,两个摊档中间,往往只能容纳两个人侧身交错。而集市上出售的商品看起来都像是二手的,衣服居多。

这里的人很多,福伊德略微显得有些紧张。九十九拜都已经过去了,不能差最后这一哆嗦。他贴着我,紧紧地走在前面。但是很显然,我对这里的东西完全没有兴趣。“我想找一点,只有你们索马里才有的东西。”我叫住了他。他想了想,带着我们绕出了集市,来到外面的一个小店:“这个,这个可能只有我们这里有。”

这是一个鞋店,里面出售的全是手工制作的骆驼皮的鞋子,多半是拖鞋,这个有点意思,我开始挑选。但是很意外,整个鞋店里居然找不到一双我和张源能穿的,也许索马里人在几十万年前迁徙到了中国以后,脚都走变形了,并且一直遗传到了现在。

“那个……你们喝的那种在哪里买?”我还没忘记这一茬呢。

关于茶的故事,结局是令人悲愤的,简直比得上三根羽毛了……当我们来到这一片集市区域的时候,老板递给我们几个小袋子,其中一个里面装着茶叶,另外一个里面是一些不知名的调料,第三个里面是一些黄黄的,一个个小疙瘩一样的东西,干瘪的,缝里还有晒干的泥巴。

“我要你们喝的那种茶,不是香料和茶叶。”我告诉福伊德。

“对,这就是那种茶,你把这些东西放在一起煮,煮好就对了。”他跟我说:“那这个是什么?”我问福伊德,福伊德说了好几个词我也没听懂,他只好找老板,随即老板拿出一大块……一大块……一大块我看起来很熟悉的东西……切巴切巴切成小块,变成了我看到的样子,我拿过来,冲着还挺新鲜的切口一闻,这分明就是姜……姜……姜……原来,我一直以为,很特别很有索马里风情很像中国姜茶的那种茶,它就是姜茶!

真的很杯具。

除了姜茶和拖鞋,这个集市里能让我比较感兴趣的就是黄金了,长长的几十米的小巷子里里,两边摆满了各种用索马里手工艺打造的黄金饰品,来之前就有人跟我说,非洲的黄金特别便宜,结果价格问下来,算了算,拿回国内贩卖的话,差价还抵不上路费,如果还要收税的话,能把人亏得个血本无归。

就这样,我们逛了一大圈博萨索的集市,却空手而回,我想,战争摧毁了太多这个国家的内容,除了前面我所提到过的那些,现在看起来,也许还包括文化和传承。我无法想象,一个国家居然能够缺乏值得带走的纪念品,这是多么值得悲哀的一件事。

这一天在我看来,已经几乎失去了任何采访的意义,更像是在旅游,不同的是,导游比游客还多,奇怪的是,游客竟然主动要求购买纪念品,还买不着。真是一个很无厘头的世界。

下午,五名导游给我们安排的景点是博萨索的港口,这是海思留下最重要的政绩工程之一。

回到博萨索以后,几个当兵的也回到了自己的家,我们渐渐发现,他们并不是来自一个统一的部队,而是分属各个部门。例如福伊德是保卫机场的士兵,优素福其实是个武装警察,而萨伊德,正好是负责港口的安保。回到自己的主场,萨伊德消失了,等他再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时候,已经换了一身衣服。这应该是专属于港口部队的制服,左胸上有一个大大的徽章,在他头上还戴了一顶蓝色的帽子。

博萨索的港口不大,我所看到最大的船,目测也没达到万吨级别。这里也并不繁忙,一圈逛下来,只看到一艘船在装卸。看起来,这是一艘来自印度的商船,印度人典型的面部特征实在是太过明显,轻易就把他们出卖。而和中国工人一样,索马里工人在搬运的时候也喊号子,而我们出现在面前之后,他们的工作热情极大地高涨了,号子的声音一阵阵大了起来,带有浓郁的表演成分。

港口的路上还有人在散发传单,抓过来一看,原来是面条广告,我顺手递给了福伊德,没过多会儿,我看到这张传单出现在了老艾的背上,福伊德不知道什么时候给他贴了上去。

正当我们感觉无聊的时候,福伊德突然指着海面上叫了一声:“快看。”远处,一艘船身细长的尖头快艇正飞快地朝着港口开来,“海盗们用的就是这种船。”福伊德说。

果然是名副其实的快艇,虽然只有一个马达,但是时速至少也在40公里以上,可以想象,装上四台马达以后,加个翅膀,这船基本上就能起飞了。

“走吧。”我打了个呵欠,对福伊德说。真是一个无聊的下午。没有了目标之后,我们在索马里的生活只剩下混吃等死,显得毫无意义,也没有乐趣。远处,两个索马里男人正手牵着手向我们走来,这样的场景我已经看到过太多次,后来专门去问过,福伊德说,索马里男人之间如果关系非常好的话,就会这样子。

那些男同志们一定会觉得,索马里真是一个天堂。

离开港口,我们并没有直接返回,他们也知道,这是我们在索马里的最后一天了,在加罗韦的日子,他们给我们套上了太多的束缚,而现在,他们想要弥补些什么,想让我们多看点什么。走出港口,我们步行来到了旁边的一个渔村。

“我们来得晚了些,这里的市场差不多要关门了。”福伊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