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一个人的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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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夜访八大坑

华灯初上,凉风习习,一颗星独悬天际,等待着与满天星斗约会。江南五月的任何一个夜晚,总是美丽得让人坐卧不安。吃完饭走出酒家,朋友周港站在灯火簇簇的街头,忽然就很有雅兴,问我:“回家,还是去哪里?”如此良辰美景,其实两人都没有回家的打算。

我想了想说:“不如去野外走走。”周港说:“那就去八大坑。”

夜访八大坑?倒是个好主意。两人随即打了一部车,来到八大坑。跳下车,沿山路前行,山路两边疏疏落落住了几户人家,黑夜里的人间灯火,望过去很温馨。周港叹道:“能住在山里的人真是有福气。”

我想起辛弃疾的词,我看青山多妩媚,青山看我应如是。别人在你眼里是风景,你在别人眼里何尝不是风景。

没走几步,忽听到磅礴的蛙鸣,如同激情四溢的迎宾曲。我与周港此来两手空空,并未携带礼物,它们倒也无须如此热情。缓步上山,耳边传来哗哗流水声,声响之大,竟然盖过如雷蛙鸣。周港探头一瞧,原来山路右边就是小溪,我们正在沿溪行走。溪色朦胧中,有一段枯木横卧溪上,望之恰如一人张开了手脚匍匐于地,不免吃了一惊。我走下去,掬水尝了一口,只觉甘甜清冽,这水堪比沧浪,“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

痛饮一顿山泉后,周港大呼好爽,继续行走。一路里,除了溪声还是溪声。周港问:“走到哪里了?”我说:“半山腰吧。”

周港忽问:“以半山为号的都有谁?”我想了想说:“王安石,号半山,以词文冠绝天下。”

“还有呢?”

“……赵半山,以暗器冠绝天下。”我笑道。

周港也哈哈大笑。赵半山是金庸小说里的角色,不算真实人物,我俩亦不过触景生情开个玩笑罢了。

不知何时,一轮新月以匈奴弯弓的姿态上升,亭亭玉立在树梢头。周港停下,负手看明月树影,再看远处山色如黛,直叹眼前风景如画,他就很想作诗一首,以不负美景。搜肠刮肚好久,他终于吟道:“大坑景致美……”

为了追求格律,连“八”字也省掉了。我侧耳听他下句,他语调一转:“大坑景致美,景致美呀景致美。”他把古诗吟成山歌,倒也贴切,两人又是一阵大笑。

明月跟着我们步行。我想起小时候随大人走夜路,那时,一轮明月挂于山冈,我就低着头跟在爸爸后面,行走在月色朗朗的山脊上,心中也无忧虑恐惧,惟觉得天下太平。

忽听周港哎呀一声叫,我问怎么啦。原来是荆棘好客,挡住了他的去路,他小心翼翼地拨去衣衫上那截半路拦客的荆棘,忽然又是哎呀一声叫,他的一惊一乍弄得我也紧张起来,周港惊喜地叫道:“是砸弓!”

我凑过去看,朦胧月光下,只见那段带刺的枝丫上生满了淡红色的小果子,我说道:“这不就是苗嘛,什么砸弓?”

周港惊讶地问:“你们柴郭地区叫苗?我们小港那边都叫砸弓。”

不管叫苗还是叫砸弓,能吃就行,我和周港大快朵颐,外围的摘没了,就钻进去摘。看他吃时“砸砸”有声,又必须“弓”着身子去摘,这才叫“砸弓”的么?

从砸弓丛里钻出来,我们继续沿溪而行。溪旁有圆石数颗,团团而坐,恰如一群小罗汉在围坐谈法,使人看了有趣。越到山顶,溪流越小,到了最后只是一股股涓涓细流。这就好比黄河,起源处也仅是几块微不足道的小水洼,但它横淌中原,以汇纳百川之势,才成就大江气魄。

在接近山顶的地方,我忽然闻到一股异香,用力嗅了嗅,我惊喜叫道:“是兰花!”两人赶紧蹲下身寻找,奈何草深林密,又兼光线昏暗,明知就在左近,就是找不到。想起唐人的诗,兰花生幽谷,性情高且洁,它喜欢隐居,不想见俗人,那就算了吧。

这时山路陡峭起来,并且路两边浓荫遮月,颇为阴暗,对面的九峰山头隐约可见,而上山的路还有很长,周港说不如归去,我也答应。上山时一路摸索,下山就容易多了。想起王安石,他曾在北仑为官,在他那年代,估计山路没那么平坦,他若想深入八大坑一游,必得下一个砥砺前行的决定,不如我等现代人,无须披荆斩棘,便可坐拥江山如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