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一个人的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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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白鹭飞

当那只白鹭起飞时,我耳机里的音乐正流过班得瑞。

这是五月的一天,落日已准备归隐到群山后。我站在人来人往的桥头,转头随意一望,便看到了那只白鹭,羽负彩霞,翅尖缓慢掠过蜿蜒的河面,振翼而去。蓝天里,它一身白羽,光洁如诗经,纯净得好似不食人间烟火。

我的目光一路追随它的方向,很快,它便消失在河流的尽头。这一刻,我有种强烈的感觉,想知道它归去何处。耳机里,班得瑞仍在深情地演绎《蓝色天际》,乐声如水,漫过眼前闹哄哄的都市。

也不回家了,我转而走进了旁边的公园,坐在河边石头上,静等白鹭再次出现。直到夕阳完全收工,直到把自己也坐成了石头,白鹭依然不见踪影。兴许它是归去了诗经里面。

因为它原本就来自于诗经。“振鹭于飞,于彼西雍”,在诗经里它冲天而起,飞行在自傲的高度。它又在唐诗里若隐若现,杜工部的“一行白鹭上青天”让它翱翔千古。

一连几天的傍晚,我都在公园石头上坐等,伴我共等的还有班得瑞,懒洋洋地为我弹奏《大自然情诗》,我能感觉到,音乐声也逐渐变得麻木。等待毕竟是枯燥的,王宝钏苦等寒窑十八年,若没有纺纱织布打发日子,不知该如何熬下去。

第四天,还是坐在那块熟悉的石头上,白鹭终于来了。那一刻,班得瑞的音乐重新激昂。我如履薄冰,或者竟是如临大敌,浑身不敢有稍稍动作,只敢远观,不敢靠近,唯恐一动,便惊到那只忐忑不安的精灵。

其实忐忑不安的应该是我,白鹭的姿态永远高雅。它就停在断桥下的浅滩处,在那里漫不经心地一饮一啄,间或抬起细长的腿,在浅水里踱上几个方步。这弯腰弓背的形象,如同资深哲学家,正低头进行思索。

我默默关注它的一举一动,它时而沙洲静立,时而闭目养神,时而把鸟喙伸进水里,它的细脚有两根筷子那么长,它的白羽让人想到“万古云霄一羽飘”的佳句……不论动,或者静,它都如一首来自世外的诗,无限深情地在我面前徘徊吟唱。班得瑞的音乐依然流淌,而我已听不到。

第五天,我还是坐在了石头上,这种遭人笑的坚持,只是缘于心底深处对美的渴望。假如在那几天里有人注意到了我,他们定会以为我是来公园背英语的,或者以为我在吐纳打坐,但绝不会想到,我坐在那里只是为了等待白鹭飞。一事能狂便少年,从始至终,见证我痴行的唯有班得瑞。

第六天,微雨,雨中的石头很潮湿,这么多天来老是麻烦它,它也嫌弃我了,只是不好意思开口。我没办法继续坐在石头上,于是撑一把伞立于石边。微风细雨,天地静谧,班得瑞的音乐依然一往情深,在它深情的召唤下,白鹭翩翩而来,姿态清扬优美,一如滑翔机。雨中的它看起来更加快乐。我努力以标准的姿势站立,尽量与周围融为一体,我想,我在它眼里应该是一棵别致的树,手里撑开的伞就是树冠。

它在雨里茕茕孑立,有鹤的优美,没有鹤的清高,然而它也拒绝与世人亲近,甘愿独守一池寂寞,只允许世人远远地,瞧见它的惊鸿一掠。像是修行者的人生。每次飞行,它都从容不迫,让人觉得,原来慢,是如此美妙。它的行为,使人想起陶渊明的诗,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然而在城市里,它的领地很小,被局限于那一带水面。它不敢离开那片水面远行,即使备足了干粮。

它就像这座城市的隐者,让宁波除了书香,还有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