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兰陵相思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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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我望着空落落的城墙外缘,心中蓦然巨痛,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沿着城墙走到一个空空的堡垒内,躲藏着擦拭眼泪,心道:“我既然决定与你分手,你如何待我又有什么要紧?你在城楼下对我的微笑,或许并不能说明什么,或许只是你对所有立功臣民的欣赏和赞许而已。”

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捧起了我的脸。

我蓦然抬起头,眼前竟是萧统那熟悉的俊朗面容,他用指尖拂去我的泪珠,眼眸中带着疼惜和怜爱,轻轻道:“我的小紫儿… … 为什么躲在这里哭?”

我合了一下眼眸,说道:“我没有哭,是风沙吹迷了眼睛。”

他柔声道:“让我看看好么?”

我本想掉过头去,他低头俯身凑近我的眼帘,并没有替我吹尽沙砾,却将一个深深的吻落在我的眼晴上,随后,他温暖的双唇不断下移,渐渐经过我的鼻子、脸颊,最后落在我的唇瓣上。

我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身子被他紧紧圈在怀中,那种熟悉又亲切的郁金花香气将我笼罩在一个甜美的空间内,让我无法呼吸,无法思考,只能随从着他的需索和温柔,与他一起亲密缠绵。

我忘记了我曾经无比艰难才立定的决心。

我忘记了那些可怕的诅咒和誓言。

我忘记了阿紫对我的叮咛和嘱咐。

无论是“天降祸患”,还是“永生之痛”,都似乎不再那么可怕,我只想永远永远就这么沉浸在他的怀抱中和气息里,永远永远不要再与我最爱的萧郎分开。

我们拥吻了不知多久,萧统终于轻轻放开了我,他优美的唇形微带红肿,却忍不住唇边的温柔笑意。

我每次亲吻他时都会不自觉啃咬他,他却从来都不喊一声痛,亦不阻止我对他的恣意亲密,无论我对他做什么他都千依百顺,他既不呵斥我,也不纠正我,仿佛我对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他所希望的一样。

他搂住我的肩膀,轻轻道:“嫁给我好么?”

我以为我听错了他的话,说道:“不要,我们不可能的!”

他注视着我道:“紫儿,没有不可能。我不能再如昔日一般任由你在外面过着流浪漂泊的生活。我本以为你在宫外生活可以更开心,可是我如今发觉我错了,如果我们不能在一起,谁都不会真正开心。”

我想起蔡兰曦的话,心头掠过一阵寒意,摇头道:“不,你不知道,我会给你带来祸患,我是一个… … ”

他低声道:“过去的事情不要再说了,你为我受了很多很多委屈,我都知道。那串佛珠是你从四弟处偷来的,对么?你失去了记忆才会应允四弟的婚约,你不肯与我相认,只是因为兰曦的预言,对么?你不顾危险先至寿阳,再至彭城,也是为了助我们赢这一战?”

我见他说出所有的事情真相,怔怔看着他道:“你都知道?”

他神色平静,明眸中泛漾着水光,说道:“我们回京城途中,你在马背上扑到我怀中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了… … 我的紫儿绝非无情之人,必定是有迫不得已的苦衷才会如此疏远我。我心目中的紫儿,永远都是仙人湖畔翩翩起舞的美丽小仙女,她一定不会遗弃我的。”

我见他心思明澈,早将我的一番小伎俩看破却假装不知隐忍于心,不禁又是羞涩又是惶恐,将头埋在他怀中,咬唇说道:“我不能和你在一起,我们之间有很多障碍,我不能连累你受天下人的指责,我不要这样!”

他紧拥着我道:“紫儿,不要相信相术巫术,我有师父赐给我的佛珠护身,没有人能为我招来祸患。你的身份我早有安排,慧如已殁于莲心庵中,世间多有面貌相似之人,谢太傅会向父皇进言将女儿嫁入东宫为侧纪,父皇与他私交甚笃,一定会应允。如今我只问你一句,你可愿意嫁与我为妃,与我相伴一生么?”

我蓦然抬头,顿时明白那日萧统与谢眺商议何事。

他为了让我摆脱与萧绩和尼庵的联系,暗中托付侍郎谢眺收我为义女,然后让谢眺向皇帝进言,秘密偷梁换柱以谢府千令的名义将我嫁入东宫,他其实从来没有放弃过我,只是默默布置安排着一切,等待时机向我表明心迹。

能够与他长相厮守,本是我最梦寐以求之事,如果真的如他所言,他的“祸患”只是因为他失去了护身佛珠,而不是与我在一起所招致,我又何必如此担心?

我仍有扰豫,说道:“真的只与佛珠有关么?皇上若是不肯呢?还有,贵嫔娘娘和太子妃都不喜欢我… … ”

他温柔注视着我,说道:“别的事情你都不用担心,一切有我。即使在东宫,我一样会让你无拘无束,难道你害怕宫廷规拒了么?”

我被他一激,噘嘴说道:“我才不怕宫廷规矩,她们都能学好,我也一定能学好!”

他拥紧我道:“那么,你已经答应了?不可以反悔!”

我惊觉自己上当,灵机一动,向他说道:“我只是答应进宫去,可并没有答应嫁给你。”

他面容温和,并不与我分辨,不动声色牵着我的手走出堡垒,我心中暗藏欢喜,与他一起步下城墙阶梯。

城中一片混乱,喊杀声四起。

萧统神情平静,萧纲单骑独立于乱军之中指挥若定,仿佛他面对的不是千军万马,只是区区几名残兵一般从容,在关键时刻,他们沉着冷静的态度一定能够大大鼓舞梁军士气。

北魏骑乒渐渐不敌,纷纷向城外逃逸。

几名侍卫向我们靠近,说道:“三王爷用虎符调动大军,北魏前锋被我军歼灭大半向北撤退,三王爷下令追杀他们,太子殿下不必担心,请速至刺史府邸中暂避。”

萧统道:“告诉三弟,穷寇莫追,以免他们走投无路时拼死反噬,伤及我军无辜将士。陈伯之在寿阳驻守,他们溃逃至寿阳时必定精疲力竭,到时候更容易擒获他们。”

那侍卫应声而去,我抬头向他微笑道:“你知道丘迟写了一封信与陈伯之么?那篇劝降之文字字珠玑、堪称传世佳作呢,改日让他再写一遍给你看!”

他轻轻点头,说道:“丘迟言道你身手矫捷,你从何处学来这速行之术?以后再不许如此任牲胡为,万一路途上遇到魏兵将你掳走,那可如何是好?”

我见他眉心微带忧虑之色,故意娇笑着问道:“若是他们将我掳走了,你会前来救我么?”

他环顾四周见侍卫皆走远,才低声道:“我纵然拼了性命不要,也不能让你落到他们手中… … ”

我们正在窃窃私语,一名侍卫神色匆忙飞奔而来,说道:“太子殿下,大事不好了!二王爷身中致命刀伤,医官束手无策,六公主她… … 请殿下速去看看!”

萧统眼中微露悲怆之意,向府邸方向行去。

我们赶至彭城刺史府中时,二皇子萧综面色苍白如纸、气息奄奄。

安吉公主站在离他几步远处,怔怔看着他,眼神中带着无穷无尽的悔恨和痛楚,她见萧统进入房间内,立刻呼唤着“大哥!”扑入他怀中。

我远远注视着他们兄妹,萧统似乎低声询问着什么,安吉公主仰头应答了几句后只顾不停啜泣,悲痛之色却渐渐舒缓了一些。

我靠近萧综,见那柄锐利的匕首依然插在他腰间,鲜血不断向外溢出,若是不及时拔出,他一定不能支撑太久。但是只要在拔刀之后将他周身的穴道封住止血,或许还有几分可救。

我料想那些医官皆不敢转易拔刀是惟恐萧综因此而死,皇帝会怪罪到自己头上,当下不再犹豫,用尽全身力气将那柄匕首拔了出来。

一道血光顿时飞溅而起,将我的衣袖染红了一大片,我顾不上拂去脸颊和身上的污血,急忙利用法术将萧综的周身大穴道封住,那些医官见状纷纷将金创药、止血生肌的药物递送过来,我替萧综止血后,他们开始细心替他包扎。

萧统和安吉公主见此情景,急忙向我们走来,安吉公主见匕首拔出萧综并未断气,而且伤口渐渐止血,神情顿时释然了不少。

萧统走近我身边,仔细端详我半晌,见我毫无异状,才道:“为什么不让我们帮你?”

我不想被他看见脸上的脏污血痕,低头道:“我怕来不及救他了,你先不要看我!”

他不但不后退,反而向前一步,用他宽大的白衣袍袖擦拭我面颊上的血渍,温柔说道:“紫儿,谢谢你。二弟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无论他曾经做过什么,他始终都是我的二弟,我们都应该救他一命。日后他会如何抉择,我也不会勉强他。”

我见他毫不避忌我脸上污渍,心中泛起一阵温暖甜蜜的感觉。

萧纲匆匆带领一群侍卫冲入房间,见此情景怔住了一霎,却向身后说道:“将北魏被歼灭的消息奏告父皇,再将此人带回京去交给父皇审问!”

安吉公主闻言站起,挡在萧综身前尖声叫道:“三哥,不要!”

萧纲剑眉一簇,说道:“六妹,此人本是忘恩负义之徒,父皇明知吴淑媛产期有异,却从不追究,一直对他视如己出,他却暗中串通北魏欲置父皇于死地!四弟之死本是他一手谋划,我若不将他带到父皇面前,四弟泉下有知岂能瞑目?”

安吉公主回头看了一眼萧综,咬牙说道:“三哥,毒酒虽然不是我所配制,却是我亲手倒给四哥喝的!一切罪名我都愿意承担,我只求你放过他!他虽然做了不该做的事情,可是我们的父皇杀了他的父皇,他不能不报仇······否则现在的太子就是他,不是大哥了,我们也不是皇子和公主!”

萧纲微有怒意,说道:“六妹,你疯了吗?你可知道替他承担罪责的后果是什么?父皇一定会杀了你的!”

安吉公主落泪道:“我本来不想让父皇知道,如果父皇因此处罚我,我愿意为四哥偿命!”

萧统注目他们良久,终于缓缓说道:“你们如此争执,可曾想过父皇的心境?

四弟尸骨未寒,若是二弟与六妹再有不测,父皇如何承受得住?你们若是真心为父皇着想,就不要转易说出一个‘死’字!”

我从未见过萧统如此疾言厉色,萧纲与安吉公主见他话语中隐然含着威仪,居然被他气势所慑,住口不言。

萧统向昏迷不醒的萧综看了一眼,对小院中众侍卫说道:“本宫今日要你们在此起誓,眼前所见一切皆如本宫所言,永远不可将其中真相透露与任何人,你们可做得到么?”

众侍卫皆是皇子心腹之人,齐声应道:“奴才谨遵太子殿下旨意,一切皆如殿下所言!”

萧纲犹豫良久,似乎迫于无奈,应道:“小弟谨遵大哥之命!”

安吉公主泪眼婆娑,哽咽着道:“我知道,大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家能够和睦相处,为了父皇······我都听大哥的。”

萧统见他们纷纷应允,才道:“四弟中计误饮毒酒,与六妹并无关系。二弟一时糊涂才会应允献城归降北魏,随后悔悟挥剑御敌,不料为敌军所伤壮烈殉国。二弟与四弟都是兰陵萧氏的好男儿,父皇虽然失去了他们,却能将北魏远远驱逐出中原。此后举国上下一定以其为典范,誓保大梁江山,不失一城一池!”

众人不敢有违,齐声称是。

我目睹眼前情景,心中明白萧统不能不如此做。

――二皇子本是前朝皇帝后嗣,还与六公主私通合谋害死四皇子,同时串通北魏颠覆南梁。

这些事情若是传扬开来,萧氏皇族的名声一定败坏殆尽,后果不堪设想。

他的方法不但尽最大可能保全了他的父亲和妹妹不受伤害,而且还放了二皇子

萧综一条生路,给了他一个“忠义节烈”的名声。

如果没有顾全大局的度量,如果没有宽容仁爱的心胸,决不可能想出这样周全的计策,虽然皇帝萧衍所听到的情况并不是事实真相,对于一个年过古稀的老人而言,他更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孩子冷酷无情、自相残杀。

我眼角余光迅速瞥过众人的面容,却发觉有一人的眼神与众不同。

萧纲黑眸深邃,如同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那幽幽的光影竞让我的身上感觉到一阵莫名的寒意。

三日后,寿阳传来捷报,北魏此次南征的十万精锐骑兵全军覆没。

萧纲指挥数万梁军与寿阳陈伯之合兵进击,乘胜一路收复失地,将北魏暂时掠夺走的数城全部夺回。

持续了数月之久的战争终于落下了帷幕。

萧统、萧纲、安吉公主和我,我们一路浩浩荡荡返回京城,临近建康北门数百里时,天色全黑。

一名前行的侍卫匆勿来报,叩首说道:“启禀太子殿下、三王爷、六公主,皇上御驾回銮,正在前方不远处扎营歇息!”

他们兄妹对视一眼,却并无一人面带喜色,萧统立刻跃下马,伸手接我下来,向我说道:“紫儿,我带你去见父皇,你不要怕。”萧纲与安吉公主随后下马,步行向前。

我想起那日在御花园中皇帝对我厌恶的态度,心中忐忑不安,犹豫着道:“我不要去见他!”

萧统紧紧攥住我的掌心,语气坚定道:“我一定能让父皇接受你,相信我,好么?”

我看到他温暖的眼神,不由自主点了点头。

皇帝萧衍的帐殿前密密麻麻立着数名侍卫,他们见萧统等人前来行礼拜迎,萧统向一名内侍道:“父皇龙体可安好?”

那内侍面带愁容,小声应答道:“皇上在湖州忧心战局,前些时候感染了风寒圣体违和,至今尚在用药,前几日听说前线大捷后精神好了许多,太医们说须得回宫静心调养一阵。”

萧统微微颔首,回头向我们道:“你们在此稍候片刻,我先进去看看父皇情形如何了。”

萧纲与安吉公生依言伫立浓帐外,我心知他想单独向皇帝奏明欲迎娶我入东宫一事,在帐前不停来回踱步,心神不宁。

萧纲站立在我面前,说道:“你担心父皇不肯应允你与大哥的婚事么?”

我抬头见他神情肃然,想起他对我真心表白之言,一时不知该如何对他开口。 他侧身凝望夜空,语气淡然道:“大哥既然真心想娶你,他必定会想方设法说服父皇,你大可不必如此担心。东宫虽然并不太平,总胜似在江湖漂泊浪迹,若是杳无踪影,更让人放心不下。”

我见他语藏玄机,顿时心生疑虑,问他道:“东宫为什么不太平?”

萧纲轻轻回过头来,眸光低回曲折,低声说道:“萱儿,我还是那句话,无论你以前做过什么,与大哥之间发生过什么,我依然愿意娶你。将来。。。。。。倘若你在东宫有不如意之事,随时可以来晋安王府找我。”

我隐约觉得萧纲的话并非危言耸听。

我熟悉萧统,却并不熟悉他居住的“东宫”,那里曾是他与蔡妃、沈妃的家,对我而言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高大深邃的宫院,飞檐雕瓦、富丽堂皇背后潜藏的是难以言传的隐秘与深沉,九重宫阙远远不及青山绿水自在逍遥。

可是,我若不入东宫,又怎能与他在一起?

我经历了这场人间战乱,目睹了萧绩惨死之后,更加感觉到生命的珍贵和短暂,一年之期将至,阿紫届时一定会将我带走,我能与萧统相聚的时光并不长久,只要能与他天天见面,无论以何种身份在他身边,我都不会介意。

我只想静静依偎在他怀中,将小手放在他温暖的掌心内,尽情汲取他身上散发的独特香气,听他用低沉柔和的声音讲述他的故事、抒发他的心情和梦想,直到地老天荒的那一刻为止。

我等候了很久很久,一名内侍从帐殿中走出,向我说道:“皇上有旨意,传紫萱姑娘觐见。

我镇定了一下心绪,跟随他进入皇帝的帐中,见萧衍身披龙袍斜斜倚靠在软榻上,于是按照皇家规矩礼仪参拜道:“民女参见皇上,恭请圣安!”

萧衍对我的态度竟然十分和善,说道:“你过朕这边来,朕有话问你。”

我见萧统侍立在他榻前,示意我不要害怕,于走移步走了过去。

萧衍注目我,问道:“朕听太子奏说了你的事情,你投书劝降陈伯之,保住了徐州、彭城的军中虎符,襄助大梁取胜功不可没。你年纪尚幼,若是能够痛改前非,朕倒是愿意。。。。。。”

他说至此处轻声咳嗽,身旁内侍急忙替他按捶肩背,我乘机看向萧统,见他眸光隐隐带着喜悦,早已料想到随后皇帝会说什么,于是向他眨眨眼睛。

萧衍并未看见我的小动作,继续说道:“朕在萧家村时常听村民俚语‘不瞎不聋、不做家翁’,朕如今并不想过问你们这些儿女情长之事。谢眺是朕昔日文友,你既认他为义父,便是侍郎府千金,你倘若愿意一心跟随太子,朕就赐封你为东宫宝林,与沈妃同列。”

萧统见皇帝金口玉言一出,在榻前叩首道:“儿臣叩谢父皇圣恩,回京后即向谢太傅纳聘,求娶紫萱入宫。”

萧衍点头应允,向我说道:“若论品貌,后宫中除了苗昭仪之外再无越过你之人。太子虽然年轻,自幼不好声色,你须得恪守后妃之德,不可纵容引诱太子沉迷享乐,否则朕可不会对你留情面。”

我只觉此言十分刺耳,心中好一件委屈。

萧统见我黯然垂首,迅速开言道:“儿臣一定时刻牢记着父皇教诲,决不敢逾越礼仪,请父皇放心。”

萧衍微带满意之色,说道:“你自己知道分寸就好,你们退下吧,明日回京后,朕将此事禀知皇后与贵嫔后,拣择吉日为你们举行大典。”

郊外月朗星稀,四野静寂。

萧统携着我的手步出帐殿外,皎洁的月光映照着他明朗的俊容,我见他心情愉悦,故意挣脱他的手向远处跑去。

他果然紧紧追随而来,说道:“刚才父皇所言并非只针对你一人,你不要介意。”

我娇笑道:“他教训你们时如此义正词严,自己对苗姐姐可不是这样!”

他轻轻伸手掩住我的唇,在我耳畔低声道:“紫儿,这些没规矩的话,以后可不许在人前说出来。”

我乖巧顺从地点了点头。

他带着几分欣慰之意,说道:“战乱已平息,父皇此次返回京城必定亲自临朝,等我们成亲之后,我向父皇告假带你出宫游玩,好么?”

我欢喜不尽,仰头问道:“真的么?萧郎会带我去何处?”

他唇角浮现一缕和煦温柔的微笑,面向郊野,轻声吟诵道:“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

此诗出自陶潜《饮酒四篇》 ,萧统一直以为我本是陶潜孙女,他此时吟诵这篇诗作,寓意不言自明。

--只是,我们的未来生活果然能够如此恬淡惬意么?

他似乎看出了我眸中的淡淡疑虑,眸光坚定握紧了我的手,似是誓约一般说道:“萧郎对紫儿之情日月可鉴,天长地久、决不相负。”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我向他嫣然一笑,亦道:“衰荣无定在,彼此更共之。邵生瓜田中?宁似东陵时?寒暑有代谢,人道每如兹。达人解其会,逝将不复疑。忽与一觞酒, 日夕欢相持!”

十月初八,是我与萧统的婚礼之期。

萧统携我同返京城后,不动声色迅速暗中筹备好了婚礼的一切事宜,谢眺与谢夫人逢此喜事,无不尽心备办,纳采、问名、纳征等等繁文缛节皆依礼而行,早将诸事安排打点妥当。

黄昏渐近,府门外隐约传来鞭炮和清灵悠扬的鼓乐之音。

我身上的大袖婚礼吉服皆系层层叠叠的洁白轻薄纱罗所制,宽大的袖口和裙边上绣着各色丝线织就的火凤凰,胸前淡紫色丝带系结成缨,腰间锦带上饰以郁金香所制香囊。

侍女们替我精心梳妆整饰,将乌发挽成高髻,两鬓各斜插一枝三凤吐珠钗,遮上一幅白底刺绣粉红色龙凤呈祥图案的绸帕,叮嘱我静候太子入府邸亲迎。

我见她们走开,忍不住走到月洞窗下,伸手推开轩窗向外张望。

今夜,谢府后花园带着一种朦胧而神秘的美丽感觉,漫天星斗衬托着满园芳菲,十月的山茶花、月季花、秋菊盛开得如火如荼,院墙上、亭台楼阁间悬挂着数十盏“?”字长灯,随着晚风轻轻摇曳,如梦似幻,让我无限沉醉。

今夜之后,我将成为我最爱的萧郎的妻子。

“谢妃”也好、“陶妃”也好,不过都是人间的虚名,我所开心的是,我终于能够似所有人间女子一般唤他一声“夫君”。

几名侍女面带喜色匆匆奔入,说道:“小姐大喜了!太子殿下已亲至府门前,老爷夫人请小姐速作准备!”

我脑海中闪现出萧统一袭白衣飘逸潇洒的忧美风姿,亦喜形于色道:“真的么?他来了么?”

小璃儿掩嘴轻笑道:“小姐似乎恨不得即刻就嫁过去。。。。。。殿下来了,在前厅等候,老爷和其他诸位大人似乎在催促太子殿下喊什么‘催妆诗’呢!”

我觉得无比新鲜好玩,问道:“催妆诗?他赋诗了么?”

小璃儿点头道:“殿下赋了一首,不知什么帐什么车,奴婢可听不大明白!”

旁边一名侍女哧地笑出声道:“小姐不要听小璃儿胡诌,奴婢听见了,殿下诗赋是‘催铺百子帐,待障七香车。借问妆成未,东方欲晓霞’!看来殿下亦是迫不及待想早些迎娶小姐回东宫。。。。。。”

我丝毫不觉得忸怩羞涩,微笑看着她们。

随后,谢夫人及府中几名侍妾蜂拥而至,自然又有一番寒暄贺词。礼乐声再起时,我头遮喜帕,任由两名侍女牵扶着我的手,沿着红色锦毡铺就的通道小心翼翼走出绣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