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对上一个温润如玉的男子,双眉纤细入鬓,双瞳剪水,引的人移不开眼。鼻子虽挺翘,却不显得脸过于锋芒。束发带冠,发间有两穗透明银带,额前留了两缕青丝。身上着了白色的宽袖长袍,腰间系着一白玉佩,雍容闲雅状似白面书生,然眉眼间的贵气又非寻常书生可及。
一时间越雪斋看的竟有些痴呆了。
“姑娘无事吧?”嗓音分明有几分慵懒却如汩汩清泉般给人舒适。
越雪斋这才回过神来,口齿不清的道无妨无妨,像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紧张磕巴,在胸前疯狂的摆手。手上的粉末在空气中挥洒开来,生成小范围的迷雾。
“我、我手脏,蹭、蹭到公子身上了,实在是抱歉。”越雪斋有些心虚的看着男子腰间的一些粉尘,大抵是刚才相撞时蹭上的,粉末虽白,但欲公子的白衣还是有些色差。
“区区小事,姑娘没受伤便好,”说着轻笑一声,“来,伸手。”
鬼使神差的就交出了右手心。
男人将越雪斋的左手也勾过来,轻轻打了个响指。瞬间从他中指指尖涌出细流,像条有灵性的小蛇一样缠住越雪斋的双手。
被水流含住的掌心掌背只觉得温热舒适,不多时,粉尘便融到水中。再看,水流便消失不见,手掌洁净如初,一丝水珠都没有。
又看男子衣裳的粉尘也消失不见,越雪斋惊喜出声。
“公子也是修士?御水术使的真好。”
男子弹了弹指尖的最后一滴水珠,又看着面前的越雪斋道,“区区小伎俩,姑娘喜欢便好。”
两人身侧的屋内又一男子推门而出,恭敬的向他颔首,叫了声“乘少爷。”
越雪斋见他并未答话,想着定是自己在场打扰了。赶紧向他微微欠身,“多谢公子帮助,那我就不打扰公子了。”
“姑娘客气,那就不多留姑娘了。”乘济峰望着越雪斋折回房间的身影嘴角又上扬些,眼神却倏的发寒,周身气息都与方才迥异。
从刚才的乘公子的温文尔雅中抽身的越雪斋又陷入了惹恼师父的懊悔中,底气不足的进了屋内。
“斋儿有灵性,再说了小孩子调皮点不爱练功是正常的,何必这么严格呢,”江寒权正劝易青玦宽心,看到越雪斋进来随口问了句,“这么快就回来了。”
越雪斋嗯了一声,坐回自己的位置低着头不敢看师父。
“把头抬起来。”易青玦对越雪斋道。
其实低下头越雪斋也感觉坐在对面的师父快用眼神把自己穿透了,听到抬起头反而松了口气,乖巧的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师父。
“刚才有遇见谁吗?”易青玦盯着越雪斋的额头。
“啊,刚在路上撞上了一个公子,把他衣服弄脏了。然后他像是用的御水术,将我手上的粉末都清洗了。我就又折回来了。”越雪斋一五一十的说着,“怎么了师父?”
易青玦眯了眯眼,手中生出珠子大小的火焰,一弹指,火焰悠然的飘到越雪斋的额头附近盘旋,“斋儿别动。”
只见越雪斋的额头中心冒起细烟,是额中心的一滴小水珠被蒸消失了。
火焰熄灭。
江寒权也察觉到不对劲,抬手在三人周身封了风屏障。随后神色严肃的问越雪斋,“斋儿,你可知刚才遇见了谁?或是描述一下相貌服饰。”
越雪斋也觉出不对,不敢作丝毫隐瞒。
“他长得很儒雅,但又让人感觉很贵气。穿的...穿的是白色的宽袖长袍,还有人喊他乘公子。”越雪斋又思索一番,“对了,他腰间系着一块玉佩。我觉得好看就多留意了几分。玉佩剔透晶莹,是圆形的,上面好像刻着像是水纹的样式。”
江寒权神色严肃的看向易青玦,易青玦给了肯定的点头。江寒权结了账,三人立刻离开这里回客栈。
门外快速行进的脚步声两浅一重,乘济峰看着刚刚在食指尖上冒起的水汽也面无表情,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一般。他抬起眼皮嫌恶的瞥了一眼号称坊间琵琶第一的花魁知画,本就害怕的知画姑娘弹错一音后更加颤颤巍巍,眸中满是惊恐,抱着琵琶跪在地上,泪珠噼里啪啦往地上砸。
“琵琶既弹不了,留这手又有何用呢。”他向来看不上哭哭啼啼的女子。
“公子不要!奴知错了求求公子原谅奴儿吧!”瘫坐在地上的知画跪爬过去还未近身便被人抬了出去。
明明是唇红齿白的文雅模样,却幽幽的散出刹罗恶灵一般的气息,眼中状似慵懒随意,但柔情的眼波深处若隐若现的光芒却是捉摸不透的。
门啪的一声被风咒锁的紧实。
一路上三人走的匆匆,江寒权提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其实也没必要那么紧张,我们这次下山定会遇到不想看到的人,不过是时间早晚罢了。他今日不过是想试探,十几年都过去了,三个没有威胁的人对他又有什么用呢?”
越雪斋看师父并未搭话,只是伸手把窗户也关了起来。
“师父,今天我遇到的人是谁啊?”
“乘家大少,乘济峰。”易青玦扭过身来,“斋儿今日额头上的那一滴水珠是故意留下的,透瞳术,是御水术的一种,将水珠留在你身上,就可以反射出你所看到的东西,技高者,甚至可以通过波纹来判断声音。”
“透瞳术......”越雪斋喃喃道。又想起那双眸子,明明是清澈到连尘土不忍下落的眸子啊。心下一阵恶寒,难怪师父常道人心险恶,刚才她还心存感激乘公子人美心善,万万没想到是算计。
她也有些愧疚看着师父和师叔,是自己太轻信别人了。
江寒权抚了抚越雪斋的额心,“斋儿你要记住,有些事不是我们不告诉你。只是陈年往事没有提的价值。你只要知道,我们的身份越少人知道越好,切勿轻信他人,平白陷入危险中。”
越雪斋点点头答应。
也许是自己太敏感了吧,易青玦心想。江寒权说的没错,既然下山了,少不了的是别人的试探,不管来意是好是坏。这么多年过去了,可当年的事就像沉在塘地的淤泥,无论水面的荷花在旁人眼中多么沁人心脾,他看见的永远都是那散发着腐烂气的一滩烂泥。
他舒了舒眉头,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放松。
“休息一下吧。我们明日启程去水河村。”
江寒权也回自己的房间,将桌边的木凳搬到靠墙的位置,就在上面眯上一会。离易青玦他们房间近些,有什么动静也可以及时过去。
"木墙以、以藤蔓植物为主,通过御藤蔓交叉形成挡墙。"尽管越雪斋已经努力回忆,可光是盯着师父手中持的厚重紫光檀戒尺就说话就忍不住打磕绊。
她自幼在山上和妖打交道,虽性子算乖巧但也多少有些野。经常闯祸,练功不时还偷懒懈怠。这根戒尺可以说是越雪斋成长过程中最频繁而痛苦的回忆。多少次闯祸后屁股被它劈里啪啦的抽的红肿,然后跪着抹眼泪认错。背书时师父又总提溜着,若是给足了时间还背不会,小手就又遭了殃。所以对师父,她一向是又敬又畏,和师叔相处就更加随意些。
“一株植物表面伤的不重,可施了治愈术后仍不见起色,为何?”
“可能是根内部受伤,应先探查根部伤势。”越雪斋长舒口气,幸好这道题她是背过的。
戒尺抵上已经挨了一记的掌心,两指宽的红痕,边上肿起了棱子。
“还有呢?”易青玦用戒尺轻轻点着小孩的掌心,手掌便忍不住颤巍起来。
“师父容我想想,师父。”越雪斋又怕戒尺突然下落,又将手掌伸平不情愿的往前送。若是躲了,就要加罚了。
“若是、若是植株是被人故意下了枯萎散用以拖延时间或是破坏木术的法术可用程度,植株就会对治愈普通受伤的法术没有感知,需要先清毒再治愈。”
看见易青玦满意的点头越雪斋就松了口气,掌心的戒尺也移开了。
“疼吗?”易青玦捏着小孩的手指让她的手掌离自己近些,不过一处红肿心里却生了心疼,真是孩子越大越不忍心打了。
其实掌心已经不太疼了,越雪斋却蹲下身子抱着易青玦的胳膊撒娇,“可疼了师父。师父每次打完都不许我用治愈术。”
易青玦刮刮越雪斋的鼻头,又故意用拇指摁了下掌心引得一声哀嚎。
“斋儿可知道大多数人都选了更难得风火水术,却不学更简单的木术吗?”
越雪斋摇摇头,她确实不知道。
“因为人都很自私,木术与其他三术相比主治愈,更温和,却缺少攻击。世间又有多少人愿意抛却自己保护别人呢,”易青玦顿了顿,“而且木术的最佳修炼方法不是从植株治愈学起,而是从挨打开始。”
“挨打?”
看着小孩听见挨打就怂的小模样忍不住笑了,“对啊。习木术过程简单却痛苦,每日晨起被打的半死不活,剩下的半天就留给你自己用治愈术。治得好少些痛苦,治不好就只怪自己技艺不精,可只要明日太阳照常升起,这打就得继续。长此以往,单是为了自己的小命,这治愈术就会练的炉火纯青了。”
说着捏捏小孩的充满弹性的小脸,被挤压撅起的小嘴囔囔着可怕。
“你选了木术,为师却不忍心这么对你。即便你天资尚佳,也是比不得那些个每日被打的死去活来用自己小命担保来练习的人。所以你得更勤奋些,若是再偷懒了,就别怪为师戒尺不留情了。”
戒尺恐吓果然奏效。越雪斋想了想之后不停的点头,向易青玦保证自己以后一定好好练。
“可是师父....”
“嗯?”
“没、没什么。”
越雪斋到底还是没有问出口,她太怕得到肯定的答案。四气皆修的师父,痛苦该是旁人的多少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