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阳便这时候到了,恐是气候渐冷,她用苏绣月华锦纹斗篷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一张小脸极白衬得两眼乌黑,那神情却极是惶惶,仿佛迷了路的小鹿,怯怯叫了声:“姐姐。”
上官漫身子僵了僵,蓦然回过脸来,沉静看着她,终唤了声:“耀儿。”
这几****总是懒得说话,殊儿听她终于开口,忙笑道:“两位殿下说说话,奴婢先行退下。”
耀阳大步就跑过来,紧紧抓住她的袖子,下一刻落下泪来:“姐姐,耀儿好怕,他们都说顾娘娘是皇后下的毒才……接下来便是我们,姑姑天天验毒,可我们还是不敢吃,耀儿好怕,如今耀儿出来了,宫里就只剩下姑姑了,姐姐,你救救姑姑……”
上官漫怔怔的伸出手去,耀阳脸上的泪水淌到指尖上,潮湿而温热,似是早上新鲜的露水,耀阳眸中泪水打转,吓得脸色苍白,这样柔弱,若是她也不在了,这孩子该怎么活下去。
原来,她还是有事要做的。
护着耀阳、罗姑,救出太子,还有……她突道:“你说方才皇后怎么了?”
耀阳抹泪道:“宫里都这么传,说是皇后下的毒。”她似是灵光一闪:“对了。”她低头抖开斗篷,广袖里被塞得鼓鼓的,小心翼翼抽出来,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来递给她:“这是顾娘娘给你做的,不知道为什么,她像是知道似地,给我们一人做了一件褂子。”
她手里果真捧着一件锦褂,素色做底,用金线绣出流彩暗云纹,在光下熠熠生辉,她定绣的极是认真,针脚细密整齐,没有一根错乱,那纹样亦是繁复,不知花费了多少心血,她喜欢在窗下绣东西,哪怕是一个帕子,也是极认真的神情,可她鲜少绣这种东西,因为生疏,想是不知被针扎了多少次。
上官漫这样想着,眼角已然湿了,眼眶却是干涩,怎样也流不下泪来。也只是轻声问:“她还说了什么?”
耀阳脸上残泪未干,一脸稚气的伏在她膝上:“她还说让我找个对我一心一意的夫君呢。”
一心……一意?
耀阳突又想起来:“对了,顾娘娘去过我们住的偏殿,有一次我进去的时候看见她脸色难看坐在那里,手里拿着一个画轴,我问她怎么了,她慌张的就走了。”
她敏感的捕捉到“画轴”一词,莫不是……苏流瑾的画像她明明藏得很好,没想到还是被她找的了么。
原来她都知道了,多少年来,一切宠辱,她不过一个影子。
她未想到她竟这样决绝,只以为她一向柔弱,原来她一直都不曾知道她,在那柔弱美丽的外表下,她原是这般倔强骄傲,她是宁死也不要做旁人的影子。
上官漫忍不住全身都在发起抖来,吓得耀阳怯怯握住她的指:“姐姐,你怎么了?”
她绝望的闭眼。
什么都躲不过,终还是因为他们母子。
晚膳的时候赫连瑜过来的时候,耀阳正陪着上官漫用膳,果碟里盛了满满的酸梅,菜肴动得不多,那酸梅倒是吃的快,耀阳便笑道:“姐姐你什么时候喜欢吃这个了?”
她正捏了一个往嘴里放,闻言不禁怔了,笑道:“是么,我竟没有注意。”耀阳却突站起身来藏到她身后,才见是赫连瑜进了屋,上官漫脸上本残留的笑意也渐渐淡下去,赫连瑜见她冷了脸,依旧笑着道:“都吃了些什么?”
扫过几案,都是些清汤小菜,她平日里吃多少,太过油重的东西对身子不利,因此厨房里特意做的,赫连瑜笑道:“正好我也没吃,一起吧。”抬眼见耀阳局促的站在上官漫身后,便道:“殿下也一起吧。”
耀阳才谨慎坐回去。
上官漫却突然站起身来,耀阳扬起脸来问:“姐姐,你不吃啦?”她轻轻一点头,也不看赫连瑜,径自进了内室。
赫连瑜站起身来就快步跟上去。他一手扯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回来,花壁上嵌着八棱羊角灯,照见她蓦然回首的眸子,乌黑的瞳终只余了冰冷的憎恨,似是兵刃一般无声扎进心里,他极力压低情绪,低低道:“我已经饶了他的性命,你到底还想怎样?”
她挣了挣手腕,只被他箍的死死地,她也不说话,只冷冷盯着她,灯光倒影在她眼里,跳动着似是一簇簇的怒火,映着她白皙的脸颊,他不禁有些恍惚,忍不住就扶住她的脸吻下来,碰到她柔软唇瓣的一刹,只觉大火瞬间便燃了起来,她极力抗拒,又打又踢,只被他箍的动弹不得,他终将她抱到帐里,那吻又密又急,迫的她难以呼吸,身子却是滚烫,只瑟瑟发着抖,似是溺在水里一般的绝望。他将整个朝堂都搅得乌烟瘴气,太子锒铛入狱,国将不国,连母亲的死,皆因了他,这个人,却是她的夫。倘若她十四岁那年不曾见过她,她可能已是旁人的妻,他诬陷她兄长,夺她国家,便可决绝的恨他,总不会像今日这样痛苦。
她终体会顾昭媛临终那句“我累了”绝望无力到了极点,真是累了。她再不愿想下去,已有大颗泪水滚落下来,只以为再不会哭,原来她还有泪。
肩头衣裳已被拉下来,他的吻一路落到胸前,这样狂热急切,仿佛是要撕裂了她,她模糊激起顾昭媛平静无波的笑意:“我累了。”
皆因了他的母亲,皆因了她的父皇。
她眼里蓦然涌起湿意,扬手一个耳光就打过去。
那声音极响,赫连瑜便也怔在哪里,内室里只点了一盏,有灰暗光线照落在他面上,眸中惊愕一闪而逝,只望见深邃沉重的目光,她心里顿时被撞了一般,不敢再看,只怕自己软弱动摇,合上眼背过身去:“请出去,我要睡了。”
见两人进了内室,耀阳很识趣的退出来,天色仍是黄昏,园子里一片金色,向南走却是一片凤尾竹,一眼望去似是无边无际的碧海,风吹竹叶,如波涛涌动,她是直来直去的性子,又在宫外,不必理会那些规矩,一时喜欢的手舞足蹈,摘了竹叶在手中把玩,却听有人小声道:“小姐,大人不让咱们靠近这里。”
另一人声音温柔:“有什么关系,现在上官漫被软禁着,等大人登基,我们何家就是开国功臣,不要说一片竹林,就是要半个江山也不过分,这林子迟早是我的,我先行观摩有什么关系。”
声音渐近,竹林里渐渐望得到一个身穿月白锦裳碧色月华裙的女子,想是官宦家的小姐,身畔跟着一个双髻丫鬟,朝这里走过来。
耀阳手里还捏着竹叶,见是个文静的小姐,弯眼笑道:“你们是这府里的客人么?”
何婉曦未想有人,不禁吃了一惊,定睛瞧她装扮,身着淡黄翟衣,披着苏绣月华锦纹斗篷,乃是帝姬才有的装扮,出于对皇族的敬惧,那丫鬟急急便要提裙下拜,何婉曦也微一屈膝,立即想起来,止住那丫鬟,扬起下巴笑道:“不必跪拜了。”
耀阳虽本就想在她们施礼前阻住,未想那女子竟说出这种话来,蔑视皇族乃是死罪,她虽不会治她们的罪,可到底有些恼,即便单纯如她,也不想帝姬的尊严被践踏,她蹙起眉头道:“你们是谁?”
何婉曦道:“想来殿下就是耀阳帝姬吧。”
耀阳不是很喜欢她,这样的质问语气也颇是施礼,勉为其难的嗯一声,索性便不再理她,何婉曦身边的丫鬟“扑哧”笑出声来:“小姐,这耀阳帝姬真是温顺呢,咱们这样挑衅她都不见恼,若是昭阳殿下,只怕早就吵着要杖责了。”
耀阳闻言蹙眉,越发觉得自己讨厌这一主一仆,扭头便走,何婉曦见她如此无视她,喝道:“站住。”
耀阳不耐烦回过头来:“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何婉曦俏脸一拉:“要逞威风也不过这一时半会,等夫君灭了上官家,我看你还能神奇的起来。”对耀阳二样,这些话便如天崩地裂,她惊得白了脸:“你……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也敢说出来。”何婉曦微笑:“有什么不敢,现在谁不知道,太子被囚,皇上病重,九皇子也被控制,天朝能继位的皇子所剩无几,整个朝中皆唯夫君马首是瞻,如今整个江山都握在夫君手里,只等名正言顺的机会,你们上官一族也威风不了几天了。”
耀阳白了脸:“你……你家夫君是谁。”看她服饰打扮,并不像已为人妇的样子。何婉曦被她看得恼了,怒道:“我的夫君自然是这府邸的主人赫连瑜。”说到赫连瑜,耀阳的神色竟缓了一缓,娇俏的拍拍胸口:“吓死我了,姐夫才不是你的夫君,临观姐姐才是她的正妻,啊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侧室吧。”
何婉曦气的神情都扭曲起来:“他不会善待你们上官家的,就算是上官漫她也休想善终,你没有听过亡国皇子帝姬的下场么,皇子一律戒皆杀,帝姬不是被充做官妓便是被将领玩弄,你一样逃不过这样的下场,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帝姬们,到时也会跪在我们何家的脚下磕头施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