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多梅雨,江临潇一干人等赶回官驿之时,天蒙了一层雾,不过片刻便小雨淅淅沥沥。方落棠不禁抬眼望了望屋外雨幕,转而将药箱从柜中拿出,走向了营康。
营康浑身浸着血,布衣与血肉相连,面上虽是平和,也可见其伤势不轻,方落棠见状道,“不如你褪下上衣,我好上药!”
营康登时瞪大了双眼,虽说男人露个膀子没什么的,可若让方落棠亲自为他上药,江临潇非气坏了不可,他怎么敢。电光火石那一刹那,他抬眼与站在一旁迟迟不语的江临潇对视,果见其脸色铁青,抿着薄唇,只言不语,营康哆嗦了一下,连忙道,“不劳烦方姑娘,我自己来就好。”
“你自己来?”方落棠质疑他,这背后的伤势他要如何自己来?
蓦然,一直缄默不语的江临潇开口道,“我来!”
闻言,营康更是连连摇头,主子给下属上药,他还闻所未闻,还不如是方落棠来给他上药,“殿下,这万万不可,你还是遣个身边伺候的人来帮我吧。”
江临潇一巴掌拍在他肩上,“费什么话,婆婆妈妈的,本王还上不了药了?”
方落棠忍不住为营康心中腹诽,本生就是一身的伤,让江临潇这么一拍,不疼才怪,果然,营康通红着脸,咬着牙,连连道,“殿下说什么都是对的。”
方落棠闷声一笑,却被江临潇恼怒的眼神给逼了回去,旋即她便道,“我去看看补血的药汤熬好了没有。”言罢,一个转身便离去了。
江临潇上药的手段颇为粗犷,直接扒掉营康的衣裳,布衣与血肉分离,背上一片鲜淋,白玉小瓷瓶中的药粉在江临潇的抖动下,掩盖住血肉模糊,药粉撒完,白色绷带将伤势绑好,扎了一个极为丑陋的结,“等下你去弟兄们那儿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帮他们将伤势也处理一下。”
营康点了点头,随即便问江临潇,“方巡抚对殿下误会颇深,不知殿下此番有什么样的打算?”说起来,他还真有些佩服这位巡抚大人,明知江临潇的身份还如此算计他,在这江朝明目张胆以下犯上的,怕也就只有他这一人了。
“他此人狡猾的很,竟然用了这样的损办法置我于不义,若非我仔细想过,还不知他此举深义,只当他是趋炎附势,至于这罪行,你先暗中调查。”
营康咬了咬牙,出于为主的心思,直觉方项城可恨,可他知道,江临潇不屑与方项城计较,心中自有其他的打算。
“我有意将此次下江南的目的散了出去,关于京中之事,方项城想必也听到了一些风声,依你打听到的,这罪名根本就是子虚乌有,他想要摆脱这罪名,扳倒上面给他扣帽子的人,也只能找人合作。”江临潇一边收拾着桌上的药瓶,将其整理至药箱,一边思量着。
营康听着江临潇的话,却是不以为意,“这个方项城,明显没有要合作的意思,如若有,何必居心叵测的策划这么一场大戏。”
江临潇闻言一笑,倒对方项城有几分刮目相看之意,“这就是他此计的妙处,峰回路转,让人摸不清头脑,你说是也不是,不是也是。”
“既然他如此聪明又如何能得罪了人呢?”
“人太聪明了,就成罪过了。加之其对方丞相一事一直耿耿于怀,想来也是一个万分执拗的人,既聪明又执拗,是最容易得罪人的。”
彼时,方落棠将熬好的汤药亲自端了进来,看向江临潇,眸目明亮,“在说什么?”
“方项城之事,”话语停顿,他瞧见方落棠手背通红,连忙接过她手上的汤药放到桌面上,一把拉过她的手,蹙起眉来,担心询问,“这是怎么了?”
方落棠低头看了一眼,轻轻的将手从他手掌心中抽出,不置可否,“没事的,只是方才不小心烫了一下。”
江临潇看着从自己手掌心里抽出的手,眼底霎时升起几分落寞,随即将方才整理好的药箱翻乱,只是无奈,一律都是颜色一样的小白瓷瓶,只是花样上有些讲究,他实在分不清楚,“哪一个才是烫伤药?”
方落棠径自从药箱中拿了一个小白瓷瓶,“这一个。”
江临潇重新拉过方落棠被烫伤的手,为她上药,轻轻的抖动着药瓶,十分小心翼翼,生怕会弄疼了她,方落棠眼眸中滑过几分异色,深深地看向江临潇,只见他撅起嘴来,轻轻地吹着她的手背,声音不如往日清冷,像春日里的暖阳让人温暖,“还疼吗?”
温热的气息落到手背上,一阵酥酥痒痒的感觉涌上心头,方落棠摇了摇头,眉眼之间染了几分笑意,“不疼了。”
外面分明落着小雨,可方落棠总以为,应是一片暖阳。
三日后,营康眉目不展,颇为忧愁的前来寻江临潇,“殿下,御史大人弹劾方项城巴结上峰一事有了眉目,属下当真查到方项城暗中往京城运送一些珍宝,只是这珍宝是送给谁的,属下正想查,却断了线索。”
江临潇仔细听着,眸中亦是充满疑惑,“他为何会往京城运送珍宝?这珍宝又是送给谁?”绝不只是简单的巴结上峰,他一定是有他的目的,只是这目的到底是什么?
说来也十分奇怪,他将消息散给方项城,方项城却没有任何的举动,任由他调查,期间更是没有什么拜访,只是妥帖的照顾着官驿的一切。
“那私扣盐税,贪污成性呢?”
“这便是属下觉得最为奇怪之处,上个月方项城收到的盐税居然一夜之间全部消失了!他似乎也是十分苦恼,一直暗中追查,却没有任何的收获。”
江临潇当即决定,“去巡抚府!”
马车一路指向巡抚府,江临潇因听了营康的话,愁眉不展,一同前来的方落棠瞧见便问他,“又出了什么疑点让你如此苦恼?”
江临潇将疑点一一讲与方落棠听,“虽说这方项城在百姓心中的有些名望,可这巴结上峰,私扣盐税已经有了这罪证,贪污成性必然也不会落了空。”
“那这些罪名他岂不是要担了?这绝不可以。”那毁的可不仅仅是方项城,更是她已经死去多年的父亲的名誉。
江临潇瞧见她眼中的慌乱,笃定道,“此事我定会想法子,绝不让方项城被算计而哑口无言担了这罪名 ”
方落棠一向是聪明谨慎的人,可现下眼中竟然有了慌乱,可见她对此事的在意。
到了巡抚府上,方项城连忙出来迎他们,似是十分惊讶他们的到来,“临王要来,怎么也不事先派人来知会一声,有失远迎!”江临潇同方落棠踏门而入,方项城伸出一只胳膊,状似十分欢迎 “请!”
巡抚府自有一番别有洞天,穿过回廊,到了中堂,方项城命人去沏茶,“江南茶点不比京城,临王莫要嫌弃。”
招呼贵客落座,方项城将目光放在方落棠身上,面纱遮面,看不清面容,可一双杏眸闪烁着异样的光辉,让他心一惊。
那日初见,并未仔细看过,如今一见,倒觉得她与自己的老师眉眼之间有几分相似,如若老师的长女没有死在五年前,如今也该是这样的风华绝代,引人瞩目。
江临潇瞧见方项城望着方落棠微微出神,隐约之中,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方落棠的身份不能现下告知,否则只会引来无穷无尽的后患,在京城之时,她便几番遭到刺杀,他不敢保证,那些人有没有跟着一起到江南来。
“想必巡抚大人心中是知晓我此行来的目的,”江临潇不同他绕弯子,直接明了道,“我十分相信巡抚大人的人品德行,有关京中御史大人所说的罪证于巡抚大人而言,定是子虚乌有。”
方项城眼中划过几分嘲讽,勾了勾嘴角道,“临王相信在下又能如何?前一月收到的盐税莫名其妙地失踪了,到如今还没有任何的线索,此一条,我便无法辩驳。”
“只要巡抚大人知无不言,与我合作,我想此事必然会有一些眉目,迎刃可解。”江临潇徐徐诱之,“不知巡抚大人还有什么事情是未曾告知的。”
可方项城却斩钉截铁道,“并没有什么事情是未曾告知的!我现下什么也不知!”
此前早已想过,与方项城合作是难上加难,此人心中自有防备,对他又心怀芥蒂,只是他不想方项城在听到他如此诚意之后,居然毫不思索地拒绝了。
江临潇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茶,随后便道,“巡抚大人若有意隐瞒,无意与我合作,我实在是心有力而余不足,无法帮到巡抚大人,届时只能依律行事。”
“依律行事?”方项城好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也顾不得方才一番装模作样,“临王这是何意,难不成丢了盐税便能坐实我的罪证?临王是否太过武断?”
“盐税一事我自会再查,巡抚大人何必如此激动,我方才说过的事情,还请巡抚大人再好好想一想!”
江临潇眉头紧蹙,双目紧锁方项城,谁知他仍然固执己见,只听他言,“恕在下无能,实在是无力相助,臣相信,公道自在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