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日城的城墙呈青灰色,透着一股厚重之感。城外古道,一匹白马一匹棕马并肩而行。白马上坐着一个配双刀的游侠儿,棕马上则坐着一位青衣书生。
陈鹿狮不明白杨小兴为何绕远路过遥日城,有官道入瓶煌城要比这条路近上数十里。他问杨小兴,可杨小兴却闭口不说缘由。只是从杨小兴脸上的忧郁神色来看,这座城里应该是有让他挂念的人或事。
杨小兴立马于遥日城外,眼光落在城墙上的几滴血迹上。甚至在城垛上还留有一道道的剑痕,看到这些杨小兴笑了,一种出于无奈的苦笑。剑来疯若是被人一剑封喉,自己的兄弟又是孤身一人。小千剑塔采薇剑势不可挡,诸多成名剑客死在采薇九剑之下。作为下一代求索剑的剑修种子,采薇剑入江湖不仅只是为了弥补剑道缺憾,更多的是要成名。
杨小兴趋马进城,陈鹿狮伴随身侧。
“不知道他还在不在这里”
杨小兴自言自语道。
“谁?”
陈鹿狮问。
“一个很要好的朋友”
杨小兴抬头看向遥日城头,仿佛看见了刘禹溪那张明媚的笑脸。
“那你是要在城里待几天?”
陈鹿狮问道。
“不知道”
杨小兴摇摇头,下马走进街边的茶摊。
“来两碗粗茶”
杨小兴向茶馆老板喊道。
陈鹿狮在杨小兴对面坐下,眼前这个游侠儿总是让他生出一股信任感,即使他有所猜测,但没有得到孔丘子的确认他也不能太过武断。
杨小兴端起茶碗啜饮了一口便又放回桌上。当他想要起身时,耳边忽然响起一阵曲声!调子他很熟悉,是三弄所写的《雨霖铃·天涯远》,而且是用树叶对叠起来夹在嘴上吹出的声音。这种把戏他最熟悉不过了,他只听过两人用树叶吹曲子,一个是丹儿,另一个就是那个怀揣天下第一剑梦想的刘禹溪!
杨小兴猛然站起身来,走上街道寻找曲子来源。但任由他东张西望,曲声却似没有出现般悄然隐去。
“看,那是什么”
陈鹿狮指向城头,杨小兴转身。只见很多青嫩树叶从城头飘落,一片片都对叠完好,杨小兴伸手接下一片树叶,上面还有被牙齿咬过的青痕。
“臭小子!”
杨小兴鼻尖一酸,险些掉下泪来。当即纵身而出,踏风直起,凭借着四斗功力三五步攀至城头!然而,城头上却不见一人!遥日城建在徐州腹地,平日里连一些守军都懒散得躲在城里混些饷钱。杨小兴飞奔着在城头上来来回回找了一遍,却真的看不见刘禹溪那小子。
忽然,杨小兴眼睛一亮。
在一处不怎么起眼的地方,刻着两行字:“走三千里路,藏三千剑影”。两行字的末端刻着跛剑二字!泪水从杨小兴眼角滑落,他忽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跳上城垛举目四顾。殷红的落日映出天边一道孤寂身影,腰间挎一把无鞘剑,牵一匹枯瘦红马,一瘸一拐向东而去。
“他娘的!喝顿酒再走不行吗,在我这儿还装什么好汉”
杨小兴望着那道身影破口大骂。
天边那道身影像是听见了这句骂声,竟停下了脚步。腰挎无鞘剑的落魄剑客抿着嘴唇,望着面前的落日喃喃道:“兄弟落魄就不陪你喝酒了,一年后,若江湖无我那便是死了,若江湖有我那便是三甲剑客!”
“人生何处不相逢,别太难过了”
身后传来陈鹿狮的劝慰声。杨小兴点点头 ,纵身跳下城垛。这一日,杨小兴入遥日城,刘禹溪出遥日城。杨小兴由青州到徐州走了七天,刘禹溪在城头为师傅守了七天,城外黄土原上的新坟就是剑来疯的坟。采薇剑九剑合一破开了剑来疯的三千剑影,自此成为江湖三甲剑客,那位来自小千剑塔的红衣剑客不会去挑战绿水城华襄子,杀了剑来疯实属侥幸,成名的目的已经达到,最后要做的就是成就剑道圆满,为日后求索剑再认新主做准备。
剑来疯被一剑封喉却只是江湖的故事,采薇剑那一战身受重伤,只是在最后一刻顿悟了蒹葭一剑,那一剑确实划破了咽喉,但却未让剑来疯立刻死去。采薇剑很不理解,为何成名已久的老剑客会在受了致命一剑后跳城逃遁?对于剑客来说,死于剑下比死在榻上要好上太多。这其中的缘由只有刘禹溪自己知道了,这也是他为何性情大变的原因。练剑对他来说已无回头路可走,有时得到了一些东西往往又要失去一些东西,更何况一个刘禹溪本就没得选。
陈鹿狮随着杨小兴走下城头,牵起马继续向书院行进。遥日城本就不大,两人很快走出城来。途径一片密林时,却听见一阵打斗声。两人寻着声音望去,只五六个魁梧大汉正围着一个瘦弱的身影拳打脚踢,站在一旁的锦衣男子骂骂咧咧。
“给我往死里打!娘的,敢跟老子抢女人,不想活了!”
随着锦衣男子骂的越来越凶,那几个大汉下手越来越狠,一拳一拳结结实实地锤在清瘦男子的脊梁骨上,一口鲜血从他口中喷出,怀里始终抱着一截一尺长的断剑。清瘦男子奋力将断剑挥出,却被那位锦衣男子一脚踩住手背,用脚尖狠狠地踩踏那只握着断剑的手。
“你爹是个废物,你也是个废物!”
“不许说我爹”
清瘦男子一字一顿地喊道。
锦衣男子轻蔑一笑,啪地一声脆响,锦衣男子利落地甩了一个巴掌。
陈鹿狮朝杨小兴做了个请的动作,意思是让他赶紧出手,不然照这样下去那清瘦男子就得被活生生打死了。杨小兴也不含糊,拔出冬雷朝脚下一扫,不多不少正好六颗石子飞至身前,调转冬雷横刀一震,六颗石子疾射而出,五个大汉以及那位锦衣男子只感脑袋被重击了一下,皆被石子击翻在地。
“谁!”
锦衣男子刷地抽出腰间的镶金长剑,狼狈地从地上爬起,表情扭曲恍若阴间小鬼。杨小兴和陈鹿狮缓缓从林间走出,看到杨小兴手里的长刀那位锦衣男子明显地吞咽了一下口水。陈鹿狮从背囊里掏出几个瓶瓶罐罐,径自走到清瘦男子身边。
“你干嘛呢?”
锦衣男子挥剑砍向陈鹿狮,不等杨小兴出手,陈鹿狮飞起一脚将锦衣男子踹出五六米远。陈鹿狮淡定地给清瘦男子敷药,不料清瘦男子推开陈鹿狮递过去的药罐,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站起身来。
五个大汉将锦衣男子扶起,此时锦衣男子怒不可竭,用长剑指着陈鹿狮嘶吼:“弄死他!”。
五个大汉一齐攻向陈鹿狮,杨小兴一步踏至陈鹿狮身前,刚猛刀风迸射而出!五个大汉尽皆朝后倒飞开去,锦衣男子吞咽了一下口水,以最怂的姿态说着最狠的话。
“有种在这儿等着别走!”
锦衣男子踉踉跄跄地跑出树林。
“谢谢”
清瘦男子看向杨小兴两人,那柄断剑一直被他抱在怀中。
“你的剑为何是断的?”
那柄断剑给陈鹿狮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于是开口问道。
“这柄断剑是我家世代相传的物件”
“可否给我一看?”
陈鹿狮像是猜到了些什么。
清瘦男子盯着陈鹿狮看了一会儿,然后将断剑双手递给陈鹿狮。
断剑入手,浑身冰凉。即使只剩一尺剑身,但悠久岁月仍没有磨钝锋利的剑刃,透过树叶落下的斑驳光影被断剑里残剩的剑气斩的七零八落。
“这是荆五洲荆剑神的川流!家父可是荆重山?”
陈鹿狮惊讶道,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不过十八九岁的清瘦男子。
清瘦男子眼中有着浓重的伤感,缓缓点头道:“家父两年前已经离世”。陈鹿狮唏嘘道:“世事莫测啊,荆大侠纵横江湖三十载,稳坐了江湖第一剑三十载!”。
清瘦男子微微一笑,对陈鹿狮点点头道:“我叫荆一川”。陈鹿狮恭敬地对荆一川行了儒家同辈之礼,随后诚挚问道:“敢问荆大侠葬在哪里?我替自己的先生给荆大侠上柱香”。
荆一川拍落身上的泥土,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座茅屋。茅屋三丈外有一座坟,坟上长着一株并不粗壮的榆树。陈鹿狮两人在荆一川的带领下朝茅屋方向走去,茅屋很破旧,风一吹就会掉下几根茅草。陈鹿狮在坟前站定,墓碑上刻着一行遒劲的字“剑士荆重山之墓”。剑侠剑仙剑神到最后都变成了虚名,所以荆重山宁愿死后已剑士自居。
“敢问,你不曾练剑?”
陈鹿狮磕完头后站起身来,看向站在一旁的荆一川问道。杨小兴也有些好奇,既然身为荆五洲的后人,父亲又是曾经的江湖第一剑,为何荆一川会被几条恶奴揍的如此狼狈。
荆一川无奈一笑。父亲当初被华襄子斩断右臂,自此心灰意冷,终日醉酒度日,生生将一座宅子喝成了茅屋。荆一川记忆里最深刻的就是父亲常常对着断剑发愣,断剑川流曾在西域疏勒城一战中断折沉沙,荆家后人打捞出后不曾重铸断剑,而是将断剑作为家传信物传了下来。很多年过去,荆家只出了荆重山一个成名剑客,他的败便是荆家的败。荆一川被父亲严苛要求十八岁之前不许练剑,荆重山三岁练剑,到不惑之年退隐江湖,一直都不曾想过自己练剑是为了什么!他想让儿子用十八年想清楚自己是否真的想要练剑,而不是单单为了家族传承去过自己本就不喜欢的生活。
“家父要我十八岁之后再考虑要不要练剑”
陈鹿狮听后点点头,练剑先练心,荆重山其实是对儿子给予了厚望。虽然表面上不说什么振兴家族,为父报仇的期望,但浑噩度日的模样却是对儿子最大的激励。十八岁之前不让你练剑,那必定会培养出一颗对剑无比渴望无比诚挚的剑心。
“那你可到十八岁?”
陈鹿狮问道。
“刚好十八岁”
荆一川回答。
“那你这剑练还是不练?”
陈鹿狮倒是真的不希望荆家剑就此没落下去,毕竟荆五洲可是此方世界第一位剑神。
“练!”
荆一川眼神坚决。
“挺好”
陈鹿狮微笑着点头。
“你们这是要去往何处?”
荆一川问道。
“白鹿洞书院”
陈鹿狮说完便向荆一川告别,两人骑上马朝西飞奔而去。荆一川回到茅屋从水桶里舀了瓢清水洗脸,又从床底下搬出一块青色磨刀石,磨刀石上搭着一块白净的麻布。他在茅屋门口坐下,对着阳光观察了一下剑锋,这些年他没有练剑,一直在铁匠铺做学徒,师傅是一个矮壮的汉子,虽然严厉但自己也学出了好手艺。他打算投奔父亲生前的好友,藏剑神庄庄主南宫钦海,虽然十八年来不曾练剑,但剑谱倒是看了不少。那些剑谱都是他从火堆里抢救出来的,父亲败给华襄子之后,一气之下将平生所藏剑谱尽皆焚于火中,荆一川在父亲离开后扑灭火焰,将残留下的剑谱藏在一株老槐树的树根下,时不时翻出来晒晒阳光。
磨完了断剑,荆一川挑了几件粗布衣物放进行囊。小心翼翼地将一柄一寸长的小剑放进怀中。随后背上行囊出了茅屋,离开之前他要去向一个人告别。断剑被他插进了一把短鞘里,看起来更像是一把匕首。荆一川走的很慢,他在想要怎么跟姑娘告别。终于,他来到了一座阔绰的宅子后面。荆一川将宅子后面柳树上挂着的铃铛摇响,很快,宅院的后门打开了。一位身穿白纱衣的大家闺秀走了出来,走出来之后门又被一个丫鬟关上,很显然丫鬟是在院子里给她望风。
“你脸上怎么有伤?”
阮灵灵担忧地问。
“走路磕着了”
荆一川挠挠头。
“是不是马奔又找你麻烦了?”
阮灵灵气鼓鼓地问。
“没有”
荆一川若无其事地笑笑。
一阵沉默······
“灵灵”
荆一川率先打破了沉默。其实阮灵灵看到他背上的包裹时已经明白了,她没有表现出任何的难过,反而笑的很是灿烂。
“小川子你听好了,我只等你三年!三年后你要是不来娶我,或者三年后你还点出息,老娘就嫁给别人了”
荆一川眼睛泛红,一把将阮灵灵搂进怀里。从小就吃尽苦头的荆一川很少流泪,父亲被人斩掉一臂他没有苦,心里只有愤怒。父亲醉酒后打他骂他,他没有哭,心里只有对父亲的心疼。但今天他却忍不住哭了出来,或许一个人的崩溃只在一瞬间。
“傻子,我都没哭你哭啥”
阮灵灵摸着荆一川的脑袋安慰道。
“我一定会回来娶你!”
荆一川擦掉眼泪,真诚地看着阮灵灵的眼睛。阮灵灵眼睛有些泛红,但还是挤出了一个笑容。
“好男儿志在四方!你到了外面一定要努力!”
阮灵灵对荆一川挥了挥拳头。
荆一川没有忍住冲动,对着阮灵灵的樱桃小嘴吻了上去。阮灵灵没有闭眼,反而瞪大了眼睛,荆一川也没有闭眼,看得阮灵灵小脸通红,一双眼睛越瞪越大。
“荆一川!你——哼!不理你了”
阮灵灵跺着脚喊道。
“我要走啦!”
荆一川故作轻松道。
“走吧!快给老娘滚!”
阮灵灵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荆一川拍了拍阮灵灵的脑袋,转身大步离去!
看着荆一川离去的背影,阮灵灵红扑扑的脸蛋儿浮现出害羞的笑意,但很快又难过起来。春风吹起她的裙摆,姑娘口中喃喃道:“你一定要回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