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多山多岭,最是俊秀。
立马于千山之外,前方的崇山峻岭更像是一幅水墨画。杨小兴三人下马,在山脚的一家客栈里将马匹交给马夫料理。听说他们是来拜师入山门的,客栈老板忍不住将他们三人仔细打量了一番,然后撇撇嘴,摇摇头,其行为举止无不表明说他们三人不行。
这也不怪客栈老板有些以貌取人,一元山作为大岐武学门派前三甲之一,又是大岐国内唯一的道家武学圣地,一元山老仙怪傅羲之,那可是江湖人称四象真人的武学之巅,道法九斗的道家泰斗!一元山的香火甚至已经超过已有千年底蕴的儒家圣地蓬莱仙宫,近些年来有无数的习武悟道者前来拜师,有些贫苦农家就特喜欢将一时性起而多出的孩子送到山上,当个扫地童子也好,做个道人小奴也罢,总不至于会饿死。万一被哪个真人,掌教看上了收为弟子,传一套道家宗法秘笈,那就是人上之人,踏上了人生巅峰啊!
总之许许多多的原因,导致一元山收徒极为苛刻。一元山主峰两仪峰山门距离山脚一共一万八千道台阶,台阶真是百步九折,青泥盘盘,两侧都是万丈深渊!可即使如此,冬去秋来,三伏天,三九天,台阶上都都有人恭敬侍立,只为走到山门处被一位守门的枯槁老头瞄一眼,只是瞄一眼,是去是留已然知晓。
刘禹溪来此固然不是为了学习道家宗法秘术,他是看上了一元山满山遍野的仙草灵药,还有一元山八卦峰之一离峰上的几座炼丹炉!据说一元山的炼丹泰斗黄鹤龄练起丹药来可是大手笔,用天然形成的以八卦之形排布的八座小峰作为炼丹炉的底座,盗来日外日,月外月,天外天的仙家宝气,配以一元山各种草药,一生炼丹无数,其中以天外丹最为出名。已经成为各国皇室的御用贡品!一元山的香火之旺离不开那位炼丹泰斗黄鹤龄的贡献。
将阴阳奉为国教的晋国曾不止一次来挖一元山的墙角,黄金,官爵,美女,等等诱惑都用过了,可黄鹤龄的屁股仍不挪窝。一元山的徒子徒孙们都感动的一塌糊涂,讲黄鹤龄黄师祖是多么的视钱财如粪土,对一元山是多么的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只有黄鹤龄的小徒弟一息对此嗤之以鼻,他可是知道自己师傅要不是舍不得那八座小神峰,早就脚底抹油溜到晋国长生殿里求证长生大道去了。话说炼丹的老妖精们谁没个练出长生不老丹的梦想?长生殿里有炼丹古籍孤本无数,像什么《神农本草经》,《本草纲目》,《蜀本草》等等,光这些东西都够黄鹤龄黄老妖精眼馋了,更何况还有红尘诱惑?
刘禹溪不理会客栈老板的轻视,三人洗了把脸换了身干净衣服就踏上了第一道台阶。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刚走上台阶,就看见一位书生模样白衣男子凭栏望远,嘴里吟诵着大家诗词。三人不想搭理这个怪人,侧过身子就要过去,不料这白衣男子竟拦住了三人,悠悠说道:“等了这么久,终于等来了!”
“你在等我们?”
刘禹溪有些疑惑,只见那白衣男子指了指脚下的一篓书籍,笑道:“本来不是等你们,你们来了那就是等你们,我现在有些腰疼,你们谁帮我把这篓书籍背上去?”
刘禹溪心想该不会是遇见个神经病吧?但又不敢随便拒绝,万一这家伙是一元山故意派来试探人心呢?
“滚!”
还没等刘禹溪想好怎么应对,丹儿就来了这么一句!刘禹溪的右眼皮剧烈跳动了一下,丹儿还真是随了她奶奶的性子啊。只见那白衣男子也不恼,爽朗大笑起来,没来由地说了一句:“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便径自背起竹篓上山去了,只是几个呼吸便已不见身影。这下刘禹溪倒是慌了,一份天大的机缘就这么被一个“滚”字给喊没了?
“那人真是荒唐,倚老卖老尚受人唾弃,更何况年纪轻轻就惫懒不堪!”
丹儿撅着小嘴,一副受了气的模样。杨小兴有点想笑,还好自己马上就可以脱离这个小丫头了,古灵精怪实在让人受不了。
“走吧”
刘禹溪长吁一口气,故作云淡风轻,假装微笑。
待走到一万七千五百阶,才真切地了解到什么叫做闲云野鹤,云雾缭绕松柏隐现,黄鹤展翅猿猱啼鸣,端的是空幽雅静,一呼一吸都恍若与天地运行相契合。
“若真能在此修炼,丹儿的身体一定会有所好转!”
刘禹溪不禁有些激动。
“那得看你有没有这个资格,瘸子!”
一声刺耳的声音传来,杨小兴“锵”地一声拔刀,却被刘禹溪拦住只拔出了半截。杨小兴一直对这位兄弟心存愧意,听到有人嘲讽刘禹溪是瘸子比说他自己还难受!
“要说资格,我哥先天长得就是眉清目秀,倒是你肚子上托个大肥脸,一看就是先天缺乏慧根!”
“你——”
“你什么你!先天发育就不良,后天教育还没跟上,说话不看辈分,惹得奶奶我生气”
“我——”
“真丑!”
“肥猪!”
丹儿叉着小腰歪着脖子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将刚才讥讽杨小兴的那个胖子骂的气急败坏。
“给我打死她!”
胖子挤出一滴眼泪,带着哭腔喊道。
“少爷,这里可是一元山,虽说是咱青州境内,但老爷也不敢对一元山不敬啊”
胖子身边一个精瘦的男子拦住了一群正要冲上来的打手。
“那怎么办,她说我丑!”
精瘦男子干咳了一声,心里应该是说“长得本来就不好看嘛!”。但脱口就是“少爷玉树临风,风流倜傥,青州颜王非你莫属!等下了山,小的——嘿嘿”
精瘦男子将手掌放到脖子旁抹了一下,眼神瞟向杨小兴三人。
“哎呦!”
杨小兴一拳砸在了精瘦男子左眼上,这么瘦的熊猫倒是少见!
“你——”
胖子带来的铁甲护卫都被留在了山下,身边只是一些平日里伺候起居,捶腿捏肩的小厮。精瘦男子也不过是天地境,自然是被杨小兴一拳打了个熊猫眼。
“等下了山!等下了山!”
精瘦男子气的浑身颤抖,他实在不相信,在青州,居然有人打狗不看主人!
“这可是一元山!敢在山门外动粗?等着被赶下山吧!”
“管你丫哪的,瞎豪横”
杨小兴哼笑一声,跟丹儿击了个掌。刘禹溪又是长吁一口气,故作轻松,假装微笑。心里万马奔腾,就这么一会儿弄了两拨人,自己这山门还拜不拜了。
队伍排得很快,被赶下山的也很多。有的人锤胸顿足,有的人涕泗横流,有的人唉声叹气。
“跳山了!”
不知谁吼了一声,只见一个刚被拒绝的家伙纵身跳下了台阶,下面可是万丈深渊!
“哎呦!有病吧”
就在大家都以为那家伙已经粉身碎骨的时候,一声咒骂声陡然响起,背着一篓书籍的白衣男子拎着刚才跳下去那人从云雾里飘出。
“宠辱若惊,贵大患若身!”
白衣男子的声音恍若大道梵音,将那一时被荣辱迷了心窍的家伙给喊醒了,赶紧跪拜在地连声道谢。
白衣男子欲扶他起来,他却仍跪着磕头。白衣男子只好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磕疼了你就不磕了!”
“小丫头,又见面啦,把这个吃了”
白衣男子递给丹儿一颗果子,黑乎乎的有点恶心。
“小荒唐,这是啥?”
白衣男子听到小荒唐这个昵称不禁哑然失笑,小丫头很对自己的脾气嘛。
“能救你命的东西!”
“哎呀,噬魂真人还在下面呢!小丫头等着我!”
白衣男子纵身跃进深渊,坐在山门口的老头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唾沫。
老头吐唾沫的时候正赶上胖子接受入门考察,这一口唾沫可是给胖子吓出了一身冷汗,刚才被丹儿骂得有点心理阴影,自己根骨再不济也不至于让老头吐口唾沫吧!
老头摇了摇头,表示不行。胖子脸色煞白,不知如何是好。只见精瘦男子腆着一张熊猫脸,凑到老头身前掏出了半块青羽符!老头眼里闪过一道精光,又好好地打量了一下胖子,捋着嘴角那撮胡子将胖子喊到身前,伸出枯瘦的手提着胖子的衣领便不费吹灰之力将那一大坨肉给拎了起来。
“马禄山那小子生出你这个家伙真是家门不幸!”
老头儿言辞犀利,这让从小养尊处优的马占州有点受不了,但奈何青州都是他家的此时也不敢造次!父亲每年都会奉上万贯香火钱,对一元山敬重如大岐帝王!刚才精瘦男子掏出的那半块青羽符可是凑足一块便可调动二十万青羽骑射的青州兵符!
青羽骑射是马禄山提倡的兵种,士兵皆习练《青鸟探勘外经》上乘轻功,可以身负一长弓两短弩,箭筒三个在马上辗转腾挪,射敌于须臾之间。青州多山,青羽骑射在山林穿梭犹如鬼魅,这也是青州易守难攻的主要原因。
马禄山十五岁时,父亲手下的副将叛变夺权。导致马府上下死的死,逃的逃。马禄山躲避追杀逃至一元山,素来与官府井水不犯河水的一元山十六掌教面对森森铁甲硬是没有将马禄山交出去!那些年,一元山的香火钱就断了,只能靠着黄鹤龄卖丹维持山上的开销。二十年后,马禄山再起父辈东山,斩杀父仇人于马下。才有了马占州后来的好日子。
老头儿朝胖子摆了摆手,示意他站在自己身后,此时老头儿身后只站着一个灰衣少年,身后挎着一张劣质长弓。马占州马胖子捅了捅那少年,小声道:“你不如加入我家青羽军,有肉吃!听说这里都吃素!”
灰衣少年不搭理他,只是安静地看着看门老头儿给前来拜师的人查看资质根骨。马占州眼珠子一转,继续说道:“不过你会射箭,咱可以打山里的野味儿来吃!”
“咳咳”
老头儿歪头一口浓痰吐到了胖子脸上,常年抽烟草抽成了一口大黄牙,从这嘴里吐出的痰那可真是有点香甜呐!
马占州刚想破口大骂,啪!又是一口过来了。见老头儿捏住鼻子就想那啥,马占州赶紧低头认错。心里不禁埋怨老爹把自己送到了这远离红尘的山沟沟,想想府里的丫鬟们要好几年见不到自己就替她们伤心难过!
“你是个瘸子?”
老头儿看着刘禹溪的跛脚,有点不可思议。任谁都能看出老头儿脸上的遗憾。
“小子根骨不错,可惜啊可惜,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你跛了一脚,道心不稳。终是入不了道家的门”
老头儿摇摇头,摆摆手示意刘禹溪离开。
“我有一剑,可抵一腿!”
呵呵呵
老头儿忽然笑了起来,仍是挥手示意刘禹溪离开。
“怎么办?”
刘禹溪有些落寞,杨小兴更是惭愧得无地自容。
“我说老头儿,我今天要收个徒弟!”
白衣男子再次从云雾中飘然而出,这次他除了背着一篓书籍,怀里还抱着一只杂毛小猫。
“小丫头,你咋还不吃呢”
丹儿依然捏着手里的那颗黑乎乎的果子,翻了白衣男子一个白眼。
“你让我吃我就吃?”
“不吃你就快死了”
“说什么呢你!”
刘禹溪忍不住道,反正也入不了山门,也没必要再畏畏缩缩的了。
白衣男子耸耸肩,缓缓说道:“小丫头天生经脉过细,导致身体有着多处隐疾,要再不好好疗养,恐怕——”
刘禹溪跟杨小兴面面相觑,只是知道丹儿身体虚弱,常常会咳嗽,也没想到这么严重。一时间都有些慌了神。但是丹儿不慌不忙,一脸的老娘不怕的神情。轻声安慰两位哥哥。
“你们别担心,我早就知道自己活不长的。所以,趁自己还好的时候快快乐乐地活就好啦”
白衣男子微微一笑,眼中对丹儿尽是宠溺。
“小丫头,你死不了的”
“你能治好她?”
杨小兴脱口而出。
“当然!”
白衣男子点点头,那只杂毛小猫也跟着他点了点头。
“你看,噬魂真人也这么以为”
白衣男子指了指怀里的那只小猫,看门老头儿狠狠瞪了他一眼。
“怎么治?”
刘禹溪焦急地问。
白衣男子将噬魂真人放进书篓,宏声正色道:“我宁荣子,一元山云间峰青牛阁阁主,半生埋首经卷,寄情山水,小道初成,正要寻一弟子收入门下”
还不等白衣男子说完,丹儿就瞪大了眼睛,指着宁荣子道:“你,要做我师傅?”
“对呀!”
“小荒唐,你想的美!”
宁荣子差点吐出一口老血,看门老头儿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怎么着?我堂堂云间峰青牛阁阁主收个徒弟还要上赶着?
“你不入我门下,谁给你治病呢?”
丹儿撇了撇嘴:“我的命我做主!”
刘禹溪有点慌了,要是丹儿的身体真如这什么荣什么宁所说的那样,他倒真希望丹儿能留下来,自己无所谓。反正一开始的打算就是给丹儿治病。
“宁大师,丹儿的病该怎么治呢”
杨小兴问出了刘禹溪想问的问题。
“我所创的《琉璃经》正适合经脉细窄的人所练,琉璃宝气在于含,而非吐。经脉细窄更容易留住琉璃宝气,只要练到《琉璃经》三层,再辅以黑石果外食便能将经脉韧性提升,气息自然就通畅了”
宁荣子指了指丹儿手里的那颗果子,那就是黑石果,有通气顺息,排除体内瘀物之效。
刘禹溪当即决定让丹儿留下来,即使舍不得,但还是治病最重要。
“丹儿,要不你就留下?”
“你不要我了?”
刘禹溪忽然鼻头一酸。
“傻丫头说什么呢,你得在这儿把病治好了”
“你就是不要我啦!”
丹儿自从奶奶死后就一直与刘禹溪相依为命,即使自己心里知道应该留下,但还是很舍不得自己的禹溪哥哥。
“丹儿乖,听话,等你把病治好了我就来接你”
“我不想让你走”
“乖”
丹儿突然看向宁荣子,小姑娘刀子似的眼睛看得宁荣子心惊肉跳,干咳了一声,又将噬魂真君抱在怀里。
“小荒——啊不,小宁!把我哥也留在山上可以吧”
看门老头儿咳嗽了一声,宁荣子面带歉意。
“一元山从不留无缘之人”
丹儿大怒:“那我也不在这儿!”
“丹儿!”
刘禹溪喝道,这是他第一次凶丹儿。
“哥,我不想离开你”
“傻丫头,你要是不在这儿好好治病,就是你离开我了,懂吗”
“那——那你跟臭杨小兴要记得常来看我”
“云间峰平常不许外人进入的”
宁荣子提醒道。丹儿扭头,瞪了宁荣子一眼。
“那是前门,还可以开后门,开后门”
宁荣子讪讪地说道,罢了罢了,他宁荣子注定有这一场徒儿劫,躲是躲不掉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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