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选择了一家韩国料理店,高深的空间,暗红色的天鹅绒沙发,台位之间用帷幕分开,从靠窗的位置可以看到不远处的广场,广场上有对少男少女,女孩歪歪斜斜地骑着单车,男孩在后面跟着小跑,在她要摔下来的时候适时地扶一把,她的发丝有些凌乱,但脸红扑扑的,转身望向男孩的时候,眉眼间都是甜蜜。林茜的嘴角不由地浮出一丝笑容,那些青葱岁月,好像留在掌心的纹路,深深浅浅。
装帧漂亮的菜单,易泰细细地翻着,并不问她,却都是她喜欢吃的菜。海鲜小火锅、鳕鱼时蔬、烤酱鲈鱼、辣炒年糕、三色艾蒿……一瓶清酒。他给林茜斟上小小的一杯,以前她跟他喝到半醉的时候,总是嚷着要他背,他一边骂她是小肥猪,一边驮着她在夜色里慢慢回家,橘黄色的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她的手臂缠绕住他的颈项,身体贴紧他的背时,好像看到了自己的今生来世。
菜上来的时候,他们都吃得极慢。
“什么时候回来的?”她的手握住面前的酒杯,低着头问。
“前些日子。”他淡淡地回答。
她喝了一大口清酒,咽进去的时候,有汩汩的辣漾了上来。
“茜茜……”易泰的手从桌子的那边伸过来握住她的手背。她的手挣扎了一下,他紧紧地看住她,眼神带着困顿,带着痛苦,带着忧伤和无助。
电话铃突然响起来,打断了他们。
一首Namolla FamilyI ,直到快结束了,易泰才松开手。
林茜接通电话,是陈存格。他说下午两点在国际会展中心有个会议,著名的经济学家张云常会到会,让她抓紧时间过去,看能否采访到他,写一个人物专访。
林茜看了看时间,还有一个小时。
“我现在得走了,有个采访。”林茜的心里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
“我送你!”易泰起身,朝外面大步走去。
林茜迟疑了一下,跟了上去。他开的是一辆奥迪A4,林茜坐在副驾上的时候,易泰摁开了CD,竟然也是那首 Namolla FamilyI。
那曾是易泰最喜欢的一首歌,而林茜用它做了手机铃声,一直用到现在。
“你还记得这首歌。”易泰轻声地说。
林茜在手机上摁了几下,然后举起来对他说:“其实很简单,一个删除键就可以。”
“茜茜……不可以原谅我吗?”
她的眼里蓄满泪水。
曾经的她做梦都想着有这一天,等着他回头,等着他来说原谅我吧,我知错了。但有些伤害真的不是一句对不起就可以忘记的。她忘不了他走后,她在他宿舍的楼下抱着胳膊痛哭流涕的样子,忘不了她每日坐在电脑前,一边落泪一边敲字的样子,反反复复都只是一句话:易泰,你好吗?我不好。易泰,你好吗,我不好。
她好不容易把自己一点一点地拼凑起来,好不容易开始新的生活,但他又出现了,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握住她的手,说那两年不是分手,而只是暂时的分开。
“不,”她用指尖擦去要滚落的泪水,“不!易泰,我做不到。”
他绕了一些路,绕到他们曾经走过无数次的街。
那里有家电影院,他们曾经为是看动作片还是爱情片而争吵,最后是先看一部爱情片,再看一部动作片,他们在光影迷离里偷偷地接吻,两个人的瞳孔都像是钻石,闪着动人的光芒。
那里有家水吧,她喜欢喝那里的长岛冰茶。在炎热的午后,他们挤坐在一个角落里,表面上,她专心地咬着吸管喝着冰茶,但他们的手却在桌下紧紧地握住。
在分手后的那些日子里,回忆就是她赖以生存的养料,她瑟缩在自己小小的壳里,疗伤。
“我到了。”林茜打开车门,深吸一口气。
“茜茜!”在走上台阶的时候,易泰从后面拉住了她的手,他站到面前,扶住她的肩膀弯着身子说:“其实我没有走,我从来就没有……我只是没有办法面对你。直到现在我依然没有勇气告诉你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个时候的我太懦弱了,我只是想要逃走,想要逃得远远的……”
“你现在就可以面对我了吗?”林茜悲伤地望着他,“我们不可以一起面对吗?难道在你心里,我就不配分担你的痛苦吗?”
“不是这样的,我只是害怕,害怕会失去!”
“所以你宁愿主动放弃,也不要失去?”
“茜茜,那时候的我是个傻瓜,是个迷失了心智的疯子!”他情绪失控地用力握着她的肩膀,让她有些吃疼。
“你弄疼我了!”她轻呼起来。
“茜茜,你以为和你分手我就开心吗?不,我始终生活在悔恨里!”他眼里有破碎的泪。
“我得进去了,易泰。”
他迟疑了一下,终于松开手,情绪平复下来。
“我不是故意的。”他歉疚地说。
“我知道。”她转身,走过一级石阶又一级石阶的时候,心里生生地疼着。到底是真心喜欢过的,走到这样的局面,是未曾想到的。
电梯门打开的时候,林茜怔了一下。随后进来的人竟然是苏启俊,她这才注意到自己竟然又没有摁电梯。
她勉强地点了下头。
他的唇微微开启,却欲言又止地别过面孔摁下二十七楼。她迟疑了一下,摁下二十八楼然后站到他身后。
是半弧形观景电梯,缓缓上升的时候他们都没有讲话。
林茜微微有些紧张地注视着电梯上数字键一格一格地闪过去,直到数字终于到二十七的时候,她微微松了口气。
叮一声,电梯门开了,她等着他出去。在几秒钟的等待里,他却只是抬手摁住“开”键,她的心几乎要跃出胸口。他似乎有话要说,犹豫之间他下定决心,手缓缓地垂下来,然后大步走了出去。
直到门再一次合上,她才觉得自己刚才与他独处之间被抽走了很多力气。
其实苏启俊想问一下她是不是有什么事。刚才他进来的时候,看到她脸色苍白,眼眶泛红,发丝微乱。但直到最后,他还是没有把关心问出口,心里暗暗懊悔,却完全不得要领。一直果断决绝的他,原来也会在某个时刻,变得犹豫不定。
林茜到二十八楼的时候,才知道张云常的会议并没有邀请媒体参加,他本人因为时间紧,还有另外的行程安排也不接受采访。
“能否在会议间隙安排一下采访,只是几个简短问题。”在会议室外面,林茜问张云常的助理。
“实在不行,时间安排不过来。”对方一口回绝,态度不温不火。
正说着的时候,林茜看到《华文都市报》财经部记者杨小斌从走廊那边过来。
因为杨小斌和林茜是跑同一个口子,平日里在一些采访场合也常常碰到,大家也比较熟稔,看到林茜,他笑着,“你消息挺灵通的。”
“你们不也得到消息了?”林茜反问,又无奈地说,“可惜张教授不愿意接受采访。”
杨小斌并不回答林茜,对助理说:“你好,我是《华文都市报》杨小斌,之前有电话联系。”
“你好。那这样吧,等会议结束再说。”对方跟杨小斌说的话,跟对林茜说的话完全不一样。林茜立刻明白,对方不是不方便安排时间,而是嫌弃他们报社影响力太小,才不愿意接受采访。
林茜心里冷哼一声。
林茜一边走一边给陈存格打电话,把情况简单说了一下。
“你不会跟着杨小斌?明天要是他们报纸做了独家,你就等着扣分!”报社有严格规定,漏报新闻,负责该口子的记者会做扣分处理。
“可是……”
“别可是了,今天回来交稿就好!”陈存格不由分说地扣了电话。
林茜对着电话一阵发愣。
只好又返回,寻找杨小斌,看他朝会展中心贵宾休息室走去,连忙扬声地喊:“杨小斌。”
对方停下来。
“你采访张教授的时候,能不能让我一起?”她露出和煦笑容的问。当记者这半年她脸皮已经变厚,经常会遇到拒绝采访的、不合作采访的、态度恶劣的,也会不管不顾、见缝插针地问几个问题。
记者这份职业除了体力、眼力,就是厚脸皮了。
“不行!”杨小斌直接拒绝。
“我就在旁边,假装你的实习生?”她商量地说。
“这个专访我很难联系到的,纸媒就我们一家,电视台也就一家。我们主任已经说了要做独家。”
林茜也知道他为难,现在抢个独家就跟抢钱似的,大家都红了眼。而小报明显是抢不过有影响力的大社,有些新闻信息发布只会通知几家知名的报纸和电视台,而小报只能跟在后面发点消息。
“下次如果有什么新闻,我再通知你?”杨小斌安慰地说。因为都是跑一个口子,所以遇到有些不太重大的新闻,在林茜没有采访到的时候杨小斌也会告诉一下,看来这个独家他们是势在必得了。
“我们主任还等我交稿!”林茜苦着一张脸,“算了,我再去跟张教授的助理商量一下,看能不能问几个问题。”
“嗯,如果是你自己采访到的,我也没办法了。”杨小斌说。
林茜讪讪地转身,却看到苏启俊正站在前台的位置,旁边有秘书模样的男人正在汇报着什么。
苏启俊见到林茜沮丧的表情,迟疑了一下走了过来,“有事?”
“本来想采访张云常教授,可他的助理嫌我们报纸太小。”一时愤懑,林茜冲动地朝他抱怨。
她穿着一件中长大衣,白色围巾松松搭在肩上,两瓣红润的嘴唇微微嘟了起来,显得可爱倔强。
“张云常?”他没想到她会告诉他理由,心里倒微微有些惊讶,又有些欢喜。
“嗯。”她苦着一张脸,“算了,扣分就扣分!”
“扣分?”
“跟你说了也不懂。”她脱口而出,并没有觉得这句话有什么不妥。他不会知道她每个月为了完成二十四分的任务量,而每天起早贪黑地采访、写稿。一条消息零点几分,一条通讯一两分,并且也不是每一条新闻都能被采用,要编辑审、主任审、值班主编审……要每天关注热点,关注财经动态,关注银行、保险公司、证券公司有什么新举措新动向……这是一份非常繁琐的工作。
“我正好跟张教授认识,既然他在这里开会,那就去打个招呼好了。”他朝前走的时候,又回过头说:“走呀。”
她怔了一下,“可以吗?”
“无所谓。”他的脸上依然是那种克制漠然的表情,但目光却柔和一些。
她的心暖了一下。跟着他静静地走过走廊的时候,她突然间仿佛又回到去年夏天,她跟在他身后,想要拍下他绯闻照的情景,恍如隔世。
苏启俊的手机震动的时候,他掏出来看了一眼,是秘书打来的电话。
“许副市长已经到了。”秘书说。
他压低了一些声音,“知道了。”
“你来这里开会?”看到苏启俊合上电话后,林茜疾走两步跟上他的步子,迟疑地问。
“想知道内容?”他对于她主动交谈,有些意外。他们之间在她说出“势不两立”之后,就似乎变得毫无瓜葛了。只是,他后来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有了个习惯,每每遇到会议的时候都会往媒体席上看一眼,好像在寻找那个如细瓷娃娃一样的小人。又或者秘书来安排采访的时候,会先问一下媒体的名字,但她好像对他没有什么“新闻”兴趣了。
“顺城集团的新闻不由我联系了。”她简单地说。
“顺城都是些小新闻,也不值得你采访。”
她抿了抿嘴唇,垂下眼去。
他们不再说话,刚刚建立的一点话题又无声无息地灭掉了。
张云常的助理并不认识苏启俊,他递了张名片过去,说是想跟张教授见一面。对方接过名片,态度马上恭敬,“顺城集团苏总经理,我在北京的时候听张教授说起过,说上次您在上海经济论坛提出的主张很不错。”
苏启俊只是淡淡点头。
“您稍等,我去跟张教书说一下。”助理看了一眼林茜,大约也猜到了原因,既然顺城的苏总经理出面,这个面子肯定是得卖的。
片刻助理出来,对苏启俊说:“会议会暂时休息会儿,张教授请您去楼上三零零八号房间稍等,他马上上来。”
林茜心里欢呼一声,转念一想,看来自己得欠他一个人情了。
这时,苏启俊的手机又有来电,他停顿一下,把电话挂断了。
苏启俊和张教授寒暄几句,介绍过林茜后,她开始提问采访。
“对于目前比较热点的央企退出房地产市场,您有何种意见?”
“您认为中国的房地产经济存在泡沫吗?全球金融危机后的中国,如何理性平稳地发展房地产市场?”
“您曾说过房地产是一种暴利产业,福布斯排行榜上很多人都是从房地产起家……”
林茜把手放在膝盖上,一边听着回答,一边迅速地在本上速记。她淡定的表情,干脆的谈吐,让苏启俊突然看到另一面的林茜,原来在工作中的她是这样的不一样。此刻的她,面庞上闪动着一种迷人的光芒。
苏启俊在旁边静静地望着她,觉得有一种情绪如蔓菁藤一样在缓慢的生长。
他们从张教授的房间出来时,林茜看着本子上密密麻麻的字,又露出女孩一样天真的笑容,“张教授的见解确实很独到。”
此时,苏启俊的电话又开始震动。
“我马上到。”他接通手机,迅速地说。
“嗯,那我先走了。”林茜对着他挥了挥手,“这次谢谢你。”
“那怎样感谢?”他突然逼视她的眼睛,她的目光躲闪了一下。每每对视,她都觉得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那……”
“不用了。”他冷淡开口,转身大步离开。
他的背影稳健落拓,她望着的时候,竟然失神。
四月的时间里,林建军跟林茜谈过一次话,他打算跟方姨去把结婚证领了。自从上次晨跑遇到方姨后,方姨便常常到家里来,帮着收拾打扫,一起做做晚餐,看看电视,相处得很融洽。
林茜在跟母亲见面后,婉转地把父亲要再婚的事告诉了她。
“他结婚?”姚丽清的脸色一变。
“你不也结婚了,这有什么奇怪的?”林茜不以为然地说,“我觉得方姨不错,冬天的时候还给爸织毛衣。”
“比你亲妈还好?”姚丽清没好气地说。
“妈当然是最好的,不过爸也需要一个人来照顾!”林茜赔着笑脸说。
姚丽清冷嗤一声,“你倒是好心。当初我跟他离婚的时候,说清楚了房子是留给你的,现在他要娶个回来,那房子……”
“妈!”林茜不满地打断,“说这些干嘛?”
“我就知道你一向站他那边!”姚丽清再冷嗤一声,“我得去找林建军,就算要结婚,也得先把房子转到你名下,这可是你的嫁妆!”
“我的事你甭管!”林茜沉下脸来。
“我这不是为你好?”
“你为我好,当初为什么要离婚?”林茜心里也气。虽然当初对父母离婚的事她并没有太多意外,但对于母亲不到半年就再婚,她还是有些介意。
跟母亲的这次谈话不欢而散后,方姨的儿子一听说他们要结婚,又闹了起来。
先是找到林茜,让她最好阻止林建军的非分之想,林茜并没有理睬。
但对方显然没有善罢甘休。
有一天,林茜下班回家后,看到家里一片狼藉。茶几被砸碎,沙发被刮破,餐桌翻倒在地,饭菜油汤到处都是……林建军正弯着腰把那些摔坏的东西一点一点地扫拢起来。
“爸!怎么回事?”林茜惊呼起来,赶紧去扶父亲,起身的时候林建军捂着腰吃疼地皱了下眉。
他迟疑一下,说:“刚才小江来过。”
“他来做什么?”林茜想起上次江健找她时趾高气扬的样子。
“我正跟你方姨吃饭,他就找了过来!”林建军嗫嚅地说,“看来这婚是结不了了。”
“他凭什么管他妈的事!”林茜皱着眉,想不到通情达理的方姨会有这样一个胡搅蛮缠的儿子。
林建军长叹一口气,想把翻倒在地上的桌子扶起来,却牵扯到腰,钻心地疼。
“你的腰怎么了?”
“不碍事,刚才被推了一把,大约是扭着了。”林建军轻描淡写地说。
“你怎么不报警?”林茜又疼又气地说。
“他毕竟是你方姨的儿子,这不是让她更为难吗?”林建军叹一口气,林茜怔了一下,默默地转身去找了医药箱出来,拿药膏来给父亲上药。
待父亲睡下后,林茜慢慢地收拾整理,心里也灰灰的。
几日后,林茜正在电脑前写稿时,接到黎朝阳的电话。
“我要提供新闻线索。”他在那边嬉笑着说。
“我正忙着,自己玩去。”林茜不耐烦地说。这几天为父亲的事她很烦恼,想着哪天再去会会那个江健。
正准备挂电话的时候,黎朝阳在那边快速地说:“等等,我真有正事!”
“说。”
“今天有个宴会。”黎朝阳刚一说完,感觉到林茜又要挂电话,立刻提高声音说,“农商行行长也在邀请名单!”
林茜停顿了一下。
“你不想问问他关于法人股拍卖的一些进展吗?”黎朝阳心里暗喜,知道林茜对这个新闻感兴趣。因为林茜的缘故,他也开始翻翻《商务晚报》,看看她写的新闻,知道她写了篇关于农商行一千万股法人股准备拍卖的新闻。
“晚上六点,新城花园酒店玉兰厅。”黎朝阳面上已经有得逞的笑容,又干脆地说:“作为对提供新闻线索的回报,你今天得做我的女伴。”
“黎朝阳!”林茜沉着脸威胁地说,“你最好祈祷周行长会到,否则……”
“否则怎样?”黎朝阳几乎要笑出声来,越来越觉得追求林茜是一件好玩的事。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为了见谁一面,而费尽周章。
“要你好看!”林茜说完扣掉电话,看看时间,争取能把今天的稿件交上。
直到五点半林茜才把稿件交过去,揉了揉酸软的手臂,赶紧起身打了车往新城花园赶去。
一路上手机响了好几次,都是黎朝阳催促的电话。
到的时候,黎朝阳已经在大厅等她,上下打量一下,看她穿着衬衣牛仔裤,素着一张脸,不满地说:“你就穿这样?”
“不行?”林茜白他一眼。
“你今天可是我的女伴。”黎朝阳嘟囔一声,“虽然你这样也挺好看的,但别人会说我最近是不是手头太紧,对女友这么小气?”
“我什么时候是你女友!”林茜立刻反驳。
“行行行!”黎朝阳知道她脾气倔,真生气了转身就会走,只好放低姿态叮嘱,“你要跟周行长说你是记者想要采访?他肯定会一口回绝,你得假装闲聊,然后套话……你们记者暗访不都这样?”
林茜想了下,觉得他说得在理。
“先给你把这一身换换吧?”黎朝阳不容分说地牵起她的手,拉着她往外面走,“旁边就有个商场。”
“来不及了,一会儿要是周行长先离开了怎么办?”林茜甩开他的手说。
黎朝阳无奈地想给她理理耳鬓的发,手指刚一触碰到,她已经一扭头躲闪开,脸上尽是防御。
“你真是……”他又好气又好笑地挥了挥拳头,“有时候真想把你摁在膝盖上狠狠揍一顿。”
林茜知道他在说笑,自己的情绪倒是放松下来,挑了挑眉,“热线部对提供新闻线索的市民最高奖励两百块,我个人奖励你两百,对你提供新闻线索以资鼓励。”
黎朝阳睁大眼睛,“从来没有人用两百块来打发我!”
正说着的时候,黎朝阳看到一个相熟的女孩,马上眼露亮光。他走上去,低声跟女孩说了几句,女孩看了看林茜,娇笑着点点头。
“有了!”黎朝阳对林茜说,“她答应帮你化个妆。”
林茜还想要反对,黎朝阳已经推着她的肩膀来到女孩面前。
“很漂亮呀!”女孩对黎朝阳暧昧地一笑。
“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的眼光!”黎朝阳啧啧地说。
“胡说什么呢?”林茜大约猜到黎朝阳说了什么,瞪他一眼。
女孩带林茜去休息室,打开随身所带小包。林茜一怔,包里竟然有一整套化妆品,而平日里她的包里都是手机、钥匙、钱包、采访本和些零碎的东西,从来没有想过在包里带一管口红。
女孩递了镜子让林茜拿着。
“认识多久了?”她看看林茜的脸,开始往上面扑粉。
林茜想了一下,从去年七月到现在,也有近七个月了。
“半年多了。”她简单回答。
“半年?!”女孩惊讶地低呼出来,“他身边的女伴从来不超过三个月!”她也曾是他的女伴,但也知道黎朝阳花心滥情的性格,交往的时候并没有当真。
林茜的脸有些微微地不悦,冷淡地说:“我不是他女友,也许连朋友都不算。”她把苏启俊、黎朝阳之类的归为另一世界的人,她和他们之间怎么会有爱情存在呢?
女孩怔了怔,并不再说话,静静地给林茜化了淡妆,末了,把她颈项上的丝带摘下,斜斜地搭在了林茜的衬衣上,一下添了几分优雅。
黎朝阳看到稍微打扮的林茜,满意地打了个响指。
他们进入灯火通明的大厅时,黎朝阳曲起胳膊,朝林茜努了努嘴。林茜迟疑了一下,还是轻轻地挽住了他的手臂。她想,黎朝阳让她打扮一下是对的,宴会上每个人都穿得衣香鬓影,她甚至看到了好些平日里难得采访到的人物。
“不会给我好看吧?”黎朝阳亲昵地侧过身说。
“周行长在那!”林茜惊喜地看到农商行行长果然在,黎朝阳也妥帖地带着她朝周行长走去。
黎朝阳跟周行长熟络地打过招呼,闲谈之间,不经意地提到了法人股拍卖的事,“3.8元每股是个不错的价位……”
林茜紧张地等着周行长的回答。
“林记者也在?”周行长刚要接上黎朝阳的话,却被一个声音生生打断了。林茜一看,竟然是苏启俊,挽在黎朝阳胳膊上的手就尴尬地收也不是,放也不是。
“苏总经理。”林茜礼貌地点头。
“干嘛这么客气?”黎朝阳笑嘻嘻地说,“苏总经理,听着怪绕口的。”
周行长一看黎朝阳的女伴是记者,说话自然谨慎了起来。
“你们先聊着,我失陪一下。”周行长对苏启俊点点头,转身离开。
林茜气恼地瞪了苏启俊一眼,然后收回搭在黎朝阳胳膊上的手。
“别呀!”黎朝阳不满地去拉林茜的手,“我介绍其他人给你认识,银行的、投资公司的、上市……”
“不用了。”林茜转身,淡淡地对黎朝阳说,“还是谢谢你。”
黎朝阳着急地要跟上去,被苏启俊一把拉住,“你爸找你。”苏启俊看到黎朝阳要跟着林茜,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会阻拦,下意识地撒了个谎。
“他找我?”黎朝阳倒是停了下来,他一向对他爸忌惮。
“是。”苏启俊硬着头皮说。
“那……”黎朝阳看着已经走远的林茜,只好懊恼地作罢。
苏启俊迟疑了一下,朝着林茜的方向走了过去。而此时的林茜正要走出大厅的时候,看到周行长一个人在露台那里,心一横,干脆直接走了过去。
“周行长!”林茜拿出一张名片递过去,自我介绍说,“我是《商务晚报》的记者,知道这是私人聚会,这样冒昧打扰您很是抱歉。能够向您采访一下关于农商行法人股拍卖的进展情况吗?”
周行长看了看她的名片,并没有拒绝,“现在我们交给劲风拍卖有限公司在安排,星期三会正式竞拍,到时候也可以请林记者过来采访。”林茜心里大喜,现在不仅知道拍卖公司的消息,还知道具体的拍卖时间,这可是个独家新闻。
“现在能透露的只有这些。”周行长颔首,林茜也不紧逼,谢过之后告辞。
“和黎朝阳在一起就是为了新闻?”林茜刚走出大厅,就听到身后一个讥诮的声音,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她转身,冷冷地说:“我和谁在一起,为了什么目的,好像跟苏总经理关系不大?”
“我只是想提醒你,黎朝阳身边女友众多!”苏启俊在心里有些窘迫,他确实多事,活该被她讽刺。
“他不是你的朋友吗?”林茜顿了顿说。
“我只是,”苏启俊怔了一下,缓缓地说,“我只是……”只是不想你受伤,但这样的话却怎么也让他说不出口。
“只是什么?”林茜奇怪地问。
“启俊!”正在苏启俊不知如何开口的时候,听到黎落落在身后喊他。他立刻走到林茜身边,拽着她的手朝走廊的另一边奔去。整个晚上黎落落都缠着他,他烦不胜烦,更让他烦的是竟然看到林茜和黎朝阳双双出现。
他的大脑发热,拽住她的时候几乎没有考虑,他把她拉到一扇门前,推开后,他裹住她靠在墙上,紧捂住她的嘴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此时正听到黎落落气急败坏的声音,“苏启俊你给我出来,那个女人是谁!”
林茜被他紧贴在身上动弹不得,挣扎之中他却用了些力气,她终于适应了房间里的光线,看清楚这是一间小型会议室。
终于,黎落落的声音渐远。
林茜再次挣扎,但苏启俊依然没有松开,他的目光软软地,咫尺之间能感觉到两个人的呼吸,林茜的脸滚烫起来。
他轻轻地松开捂在她嘴上的手。
“跟着我……”他突然说,“跟着我,我会比黎朝阳更能帮到你!”他的声音并不大,却字字如响雷一样在林茜的耳边炸响。
他把她当什么了?羞愤之间她抬起手来,却在空中被他摁在墙上。
“难道你爱上他了?”看到林茜愤怒的眼神,苏启俊的心里竟然有这样一个念头,而这个念头让他的心沉了一下。
她悲愤地说:“这跟你苏总经理有关吗?难道你也想来插一脚?告诉你,就算我被他玩,也不愿意被你玩!”
她咄咄逼人,而他已经愤怒地低吼一声,然后狂乱地吻住她的唇。
她的心里绝望不已,好不容易才让自己远离了他,却又这样轻易地被他撩拨了起来,她下意识的用力咬了下去。
他吃疼地松开她,舌头轻舔嘴唇,感觉到一丝血腥味。
她仇视地盯着他,心里却浮起薄雾。
她痛恨他的霸道和嚣张,他就像一个剑客,出剑必伤人。
“你又喝多了吗?”她不无讽刺地说。
他被她激得像一只困兽,却只能握紧拳头隐忍。
“我是替你男友教训你!”他想到在圣诞节那日,紧紧拥着她的男人,口不择言地说。
“哦?”她冷嗤一声,理了理自己有些凌乱的衣服,“你的道德观念倒挺强,那为何又躲着你的女友跟别的女人在这里?……”
“黎落落?”他开口想要解释,但她的手机铃声响了。
她接通,听完一句已经脸色大变,颤声说:“爸,别急,我马上回来!”
她慌忙转身的时候,苏启俊拉住她的胳膊,“我送你。”
这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他有车,会比较快。
她坐上车,告诉他地址,“紫松小区。”
苏启俊把车开得又稳又快,沉默之间用余光看了看坐在副驾上的林茜,她脸色发白,嘴唇紧紧地抿起来。
“不用……”他难得温柔地说,“担心。”
她垂下眼帘,心里烦乱。
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她眺下车,转身对着苏启俊说了一句,“谢谢你送我回来。”
她奔跑着上楼时,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房门大开着,围着很多的人,而江健和几个陌生的男人在自己的家里,屋子里又是被砸过的痕迹。
“你要是再跟她在一起,我见一次砸你家一次!”江健恶狠狠地冲着林建军说,而方姨在一边小声地啜泣。
“报警!”林茜大怒,走到江健面前掏出手机。
“你敢!”他伸手过来抢手机,林茜眼疾手快地放到身后。
“茜茜!”方姨为难地看着林茜,不希望她报警。
“这是最后一次!”林茜沉着脸说,“你要再敢来我家闹,我一定会报警!”
“报呀,吓唬谁?”江健无赖地说,“我就告诉你们,想结婚门都没有!”
“滚!”林茜指着门外厉声地说。
江健冷嗤一声,上去拉着方姨走。方姨哭着看着林建军,“老林,对不住了!”
林建军红了眼眶,摆摆手,“没事。”
“你要怎样才答应?”林茜冷冷地问。
“一百万!”江健刁难地说,他当然知道他们怎么会有一百万,即使有,又怎么可能会给他呢?
林茜深吸一口气。
“好!”有个斩钉截铁的声音响了起来,林茜这才注意到苏启俊竟然跟了上来,还在门口看了这样一出戏。
所有的目光都落在苏启俊身上,他索性走过来挡在林茜面前,对江健说:“你现在就写个协议,我马上给你钱!”
“苏总经理!”林茜恼怒不已。
江健倒是愣住,看看苏启俊,穿着名牌,气质淡定,心里揣测,这难道是林茜的男友?刚才的一百万只是顺口说说,即使一百万着实诱人,但他再不孝也不会这样就把亲妈给卖了,现在倒是骑虎难下。
“茜茜!”林建军询问地望着林茜,她故意忽略了过去。他是来炫富的吗?动不动就可以砸个一百万出来。
“你走,跟你没关系!”林茜冲着苏启俊不耐烦说。
他的心有些受伤,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难道不知道他只是想帮帮她吗?
“老林,我们走了!”方姨有些着急地去拽江健。江健还想再说什么,但看着苏启俊不怒自威的神色,竟然心生怯意,知道这是一个有来头的人物,不是他可以招惹的。他招呼一并来的人,虚张声势地骂了两句转身走人。
林建军见他们走,终于瘫软地坐到沙发上,精疲力竭。
林茜低声对苏启俊说:“还不快走!”
他迟疑了一下,而她已经不耐烦地抬手一把把他推出门去,砰的一声大力合上门,把他生生地关在门外。
他气恼地站了一会儿,心里却软了下来。
林茜给父亲倒了一杯茶,放到他手上的时候,触摸到他冰凉的手,鼻翼有些酸。他看上去衰老了很多,最近总是叹气,独自发呆,闷闷不乐。
她坐到他身边,轻声地说:“爸,我会再去找江健谈谈。”
“算了!”他虚弱地摆摆手,“没用的,我跟你方姨的事……就过去了!”
他起身想要去收拾一屋子的狼藉,林茜立刻拦住,“我来就好了。”
“对了!”林建军想起什么似的问,“刚才那人是你男友?”
“怎么会?”林茜立刻否认,“我跟他一点不熟。”一想到他说“跟着我”这句话,她就气得要踹他几脚。她算什么?三奶还是四奶?如果她真的答应了,就真的是死路一条。
内心如漩涡般纠葛着,越是想要按捺住内心的念想,那念想却又如潮湿天气里的苔藓,潜滋暗长。
那几日,林茜写完稿子后,尽量早回家陪父亲,看着愁眉不展的他,也不知怎么安慰。方姨已经不再晨跑,也没有再联系过林建军。林茜有天去江健的公司想要找他谈谈,但那天他正好不在。
小湾打电话过来,想要约她逛街,她也没有心情,在电话里把父亲和方姨的事大概给小湾说了一下。
“我让社会部记者去他公司给他曝光”小湾气愤地说,“他凭什么管他妈的事?”
林茜想了一下,“还是算了,到时候他更怨恨我爸!”
“那你打算怎样,难道真给他一百万?”
“我看他也不是真的想要。”林茜那天晚上跟父亲又谈了一次,知道了江健反对他妈再婚的原因。江健知道林建军身体不好,怕他妈过来受苦受累地伺候别人。之前他爸身体一直不好,方姨一直照顾了二十多年,他其实也是心疼他妈,怕她再受苦。
“真是不可理喻!”小湾没好气地说,“怕他妈再去伺候别人,他就不怕他妈伤心?”
“算了。”林茜说,“我改天再去找他谈一下,看有没有回旋的余地。”
“对了……”小湾突然迟疑地说,“那天我遇到汪子涵,他提到过易泰。易泰当年离开,好像是因为他家里出了点事。”
林茜怔了一下,她想起那天在会展中心门口,他说过的话了。自从那天后,易泰并没有再来找过她,她突然很想知道,那时候的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严重到了他要抛下五年的感情而逃离。
“如果易泰是情有可原,”小湾试探地说,“你会原谅他吗?”
如果原谅是一件很简单的事,那她受过的伤又怎样释怀呢?曾经的她,以为自己再也走不过去,再也不会忘记那个爱过恨过的人;时至今日,却突然发现,那些过去在心里已经风平浪静了。她和他的见面,让她困顿的不是她还恨着,而是没有恨,也没有爱了。
这才是让她根本没有办法去面对他的缘故。
“小湾,”林茜顿了一下说,“我跟易泰真的回不去了。”
有绵长的叹息,不知道是小湾的,还是她的。那段灿如夏花的恋情已经结束了,也许她会唏嘘,会遗憾,会在午夜醒转时带着浓浓的惆怅,但那只是对过去时光的缅怀,那些她最青春、最灿烂、最无所畏惧、最纯真的岁月,被留在了身后。
原来,所有的爱都是有时效性的。
当你被失望打败的时候,喜欢就是个句号。
某天晚上,林茜抓紧写完稿,想赶回家陪父亲吃饭,到家的时候,惊喜地看到方姨竟然在。
“方姨!”林茜难以置信地喊了声。她正坐在桌前跟父亲摘着一把四季豆,两个人都摘得极慢,脸上却是那种安闲的表情。
“茜茜回来了!”方姨笑着,站起身,“马上就可以吃饭了。”
林茜点头,看到父亲笑意盈盈,低声问了句,“江健……”
“他已经同意了。”他喜滋滋地说。
“怎么可能?”林茜狐疑地问。
“他就是同意了。”林建军说,“我也没想到。”
林茜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个人来,难道是苏启俊?他真的给了他一百万?
“我突然想起我还有个新闻稿没写。”林茜说,“爸,方姨你们先吃饭。”
也顾不得父亲再说什么,她已经转身朝外面走去。她现在要见到他,问清楚这件事是否跟他有关。
到顺城集团的时候,前台说苏启俊已经下班了。林茜问能否把他的手机号给她一个,被一口回绝。想一想,他们之间真的连一般朋友也不算,他们竟然都没有对方的手机号。
转身的时候,听到有个沉稳的声音,“林记者?”她惊喜地回头,却发现对方并不是苏启俊,而是苏谨城。
“董事长,您好。”林茜收起心里难掩的失望,轻声地说。
“是来采访的吗?”苏谨城温和地问,他穿着一身铁灰色的西装衬衣,温文儒雅,面带和煦的笑容。
“不,”她回答,“只是想找苏总经理……有点私事。”
“启俊好像已经先走了。”苏谨城笑着说,“正好我要去吃晚餐,林记者能否赏脸?”
“这个……”林茜有些迟疑。
“不会耽误林记者太多时间,最近顺城正好有些宣传上的事,也想向林记者请教一下。”
“那,恭敬不如从命!”林茜点点头。
苏谨城身边的秘书恭敬地替林茜拉开车门,她坐到后座上,心里微微地有些紧张。他是否平易近人得过了?会亲自到《商务晚报》谈广告的事,又会邀请她一起用餐,难道他跟苏启俊一样也把她当成想要“傍富”的女人,动不动就会说“跟着我”。但再想想也不可能,自从去年他来报社后,他们是连面都没有碰过,更没有任何的联系。
她只能把紊乱的情绪压下去。
他们的车停到蓉杏粤菜酒楼门口,秘书先下车,绕到另一边替林茜打开车门,再替苏谨城开门。林茜抬眼看看酒楼,岭南风格的建筑,古朴又不失现代风格。进入大厅有领班立刻认出苏谨城,毕恭毕敬地请到二楼,沿着螺旋楼梯而上,雕栏画栋,流光溢彩,这家酒楼的内部装修极尽奢华。
他们到的是燕京厅,与其说是包间,不如说是个小小的别院。玻璃制成的屋顶,院子里有盆栽花卉,小池塘里有锦鲤小鱼,宛若一个古老的庭院。林茜叹为观止,竟然有这样大手笔的酒楼。
苏谨城体贴地对林茜说,“也不知是否合你口味。”
林茜浅笑一下,“董事长太客气了,这里这样美,想必食物也会很出彩。”
果然,菜品上来的时候,有阿森鲍鱼、清水官燕、红烧大群翅……碟碗精致,配饰典雅。每每上来一道,苏谨城总是先请林茜品尝,他言谈温和,这让林茜的情绪渐渐放松。
有叩门声响起,林茜一抬头,竟然看到苏启俊,不禁一愣。
他并不看她,对着苏谨城说,“刚才听戈经理说您也在,所以过来打声招呼。”
“启俊。”苏谨城有些意外地说,“这是林记者。”
“既然您有客人,我就不打扰了。”苏启俊故意忽略林茜。
“要不,请你的客人也过来吧!”苏谨城沉吟地说。
“好。”苏启俊干脆地回答。
他出去的片刻,林茜竟然有想要逃的感觉。她在他的心里更是不知所谓了,一会儿和黎朝阳出席宴会,一会儿又跟苏谨城共进晚餐,一想到他的误会,她就变得很是不自在。
只是看到他身边的“客人”时,她倒渐渐平静下来。
是安暖。
她散着卷发,穿着鹅黄色刺绣短裙,流苏围巾随意搭在肩上,一对钻石耳环和白色细高靴子,站在苏启俊的一侧,很是登对。林茜自嘲地想,他的身边永远都有佳人陪伴,她又何必揣测他怎样看她呢?
“苏伯父,您好!”安暖浅声细语地打着招呼,苏启俊拉开一旁的椅子,让她坐下的时候,温柔地抚过她的肩膀,这个细节让林茜垂下眼去。
“这位是林记者。”苏谨城向他们介绍道,又说,“这是安小姐。”
“我们见过。”安暖梨涡浅笑地说,“启俊,你和林记者也相熟吧!”
“我们并不太熟!”林茜抢先回答。
“林记者好像跟万峰的黎公子更熟。”苏启俊讥诮地说。
气氛有些尴尬,林茜抿了抿嘴唇,起身,“董事长,我已经吃好,先告辞了。”
“怎么?鲍鱼海参不合你的胃口?”他像个被嫉妒冲昏头脑的少年,只是想要触怒她。
“你说错了。”林茜扬起头,直视着他,“这些菜很合我胃口,我想黎公子不会介意多请我来这吃几餐。”
苏谨城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们。
林茜转身对苏谨城说:“谢谢您的晚餐。”
林茜一边倔强地走出大厅,一边不停地在对自己说:“哭了我就鄙视你,鄙视你,鄙视你!”但眼泪还是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
每一次见到他,都会让她更加深刻地看到自己的内心。
她努力避开他,努力绕开他,努力让自己的理智清醒,但见到他的时候,她的心就乱了,她怎么可以对他动心,怎么可以对这个蛮横自大的男人动心呢?
她胡乱在街上走着,任凭冷风不断地扑打在脸上。
电话铃响起的时候,她立刻接了起来,那一刻她的心里竟然有种期待。但不是苏启俊,怎么会是他呢?此刻的他应该陪在那个名叫安暖的女孩身边。
安暖,安静温暖,多么温婉的名字,人如其名。
第二天,迟疑了许久,林茜还是拨通了顺城前台的电话。关于江健的事,她还是想问一下是否跟他有关。
“姓林,《商务晚报》的记者,能否转一下苏总经理?”
“请稍等。”
等待中,林茜的手下意识地握起一支笔,在指尖旋转,越来越急的时候,啪的一声笔滑出去,落在了地上。
电话接通了。
“喂。”是苏启俊冷淡的声音。
“是我。”林茜声音有些微颤。
苏启俊没有说话。
“我只是想问一下,你是不是找过江健?”林茜顿了顿说,“他突然就同意我爸和方姨的婚事了,我觉得也许……”
“我威胁会把他家铲平。”他突然打断她。
“你!”林茜气极,“跟你有关系吗?你凭什么多管闲事?”
“如果,我说……”他突然轻声地说,“是因为你呢?”
她怔住。
他在那边又戏谑地说,“你以为我会这样说吗?”
她的脸突然涨红了,艰涩地反驳,“你以为我稀罕吗?”
他的人变得隐隐急躁,“你当然不稀罕,你更稀罕万峰的太子爷,或者是顺城的董事长吧,我真是对你另眼相看,怎么,想当我后妈?”
他真是越说越离谱,气得她抓狂地啪的一声扔掉电话,抬手朝椅背上猛打几拳,引得吴悦抬头狐疑地看她。
“有事?”吴悦看着被气得脸色发白、嘴唇发抖的林茜。
“这个人简直就不可理喻!”林茜气咻咻地说。
“你男友?”
“绝对不是!”林茜大声嚷起来,引得周围同事不解地抬头。
吴悦直白地说:“怎么看你都像是跟男友闹别扭的样子。”
林茜蓦然收声。
她跟他,有什么别扭可闹?
“吴悦,”林茜轻声地问,“你跟……他,怎样了?”
吴悦的眼神黯然了一下,有些伤感地说:“能怎样,分了。”
她看着林茜惆怅的表情,警觉地问:“难道你也喜欢上一个有家的男人?”
“不是。”林茜自嘲地笑了笑,“但也差不多,他有女友,有女伴,也许还有无数的情人。”
“这么花心?”
“该怎么办?”林茜无奈地看着刚摔过的电话。
“放弃。”
“我从未想过要争取……我们根本是不同的两种人。”
“不要去见他,远离他,慢慢地就会过去了。你看我,现在也都忘了。”吴悦轻声地说。
她真的可以做到吗?
快下班的时候,电话铃响了起来,她一手握着鼠标浏览刚才写的新闻,一手接了起来。
“这里是《商务晚报》财经新闻部。”
“我在你楼下。”苏启俊的声音从话筒传来的时候,林茜下意识地想把电话扔出去。他为什么总要在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的时候,轻易地摧垮她的信念呢?他就像伊甸园里的那条蛇,不断地引诱着她,要吃下那个禁果。
“你若不下来,我就上来。”他简单地说。上午被她挂了电话后,他竟然心神不宁到没有办法工作,干脆让秘书取消安排,直接驱车到她报社。他已被嫉妒蒙蔽了眼睛,让他百般辗转。
“稍等。”林茜迟疑地说。
下楼的时候,她不停地对自己进行着心理暗示:要镇定,要镇定,要镇定。
他穿着一件象牙白的衬衣,半依在车前,手里捏着抽了半截的烟,四月的阳光落在他的身上,让他阴郁的面孔有了些光芒。见到她,他把烟轻轻一弹,立直了身体。
“苏总经理这么有空,电话里骂了不算,还要亲自来兴师问罪?”她一想到他上午说的话,就变成了一只刺猬。
他只是拉开车门,示意她上车。
“我很忙。”她没动。
“你今天打电话给我,不就想知道江健为什么改变主意吗?”他卖着关子,再示意她上车。
她抿了抿嘴,坐了上去。
他伏下身来想替她扣安全带左侧的搭扣,她也去抢拿搭扣,两只手在空中触碰到一起,却又迅速地分开。她艰涩地扣上搭扣,别过面孔。
他默默地开着车。街两旁粗大斑驳的梧桐树枝繁叶茂,林茜静静地看着两边的风景,手放在膝盖上,微微地交叉握住。
“你真的威胁要铲平他家?”半晌后,林茜忍不住问。
“你觉得呢?”他反问道。
“这种事你做得出来。”
他侧过身扫她一眼,戏谑地说:“既然我什么都做得出来,你就不怕我把你绑架,然后先奸后杀?”
她被他气得大脑直充血,憋了好一会儿,终于挤出一句,“变态!”
“看来林记者不太会骂人?”苏启俊讽刺地说。
她咬了咬嘴唇,虚弱地说:“你到底想怎样?”她已经快没有力气了,这样跟他较劲让她无助。
他怔了一下。
“如果我说我对你有兴趣呢?”这样的话很难以启齿,他说的时候觉得有些紧张。
“是兴趣还是‘性趣’?”她冷冷地说。难道她看上去就像那只被抓了又放,放了又抓的老鼠吗?他只是想要这个追逐的过程,而不知道在他的追逐中,老鼠有怎样绝望恐慌的心情。
她不是他的对手!
不是因为她觉得他比她更强大,而是因为他们的感情不在一条线上。她的喜欢就是唯一,就是全部,而不像他那样,对她只是有兴趣,他可以对多少人有兴趣呢?如果他不再对她感兴趣了呢?留下的便是伤痕累累的她。
她已经经历过那种锥心刺骨的疼,真的是怕了。
她不能被他的感情所打动,而让自己沉沦下去。
“你认为我对你是‘性趣’?”他受挫地说。
“不管是兴趣还是‘性趣’,我对你苏总经理,什么都没有?”她艰涩地说。
“你再说一遍!”他毫无耐心地说。
“请你不要来打扰我的生活,我对你苏总经理一点、一点的兴趣也没有!”她嗓音有些沙哑。
车戛然停在路边。
有片刻沉默,他的怒气蓄势待发。
“滚!”他厉声地命令,人带着隐隐的狂乱。
看到他如此愤怒,她有些诧异。难道她有这么大的本事会让他受伤,让他愤怒吗?他一直不是高高在上的吗?他们之间难得的平和很快地被打破了,他从来都是自以为是的人。或者,受伤的是他的自尊吧。被她拒绝,他觉得难堪。
“江健的事……总之,谢谢你!”她深吸一口气,把眼里的泪水逼退,打开车门,默默地下车。
她后悔了。
有那么一刻她多想抛下一切的尊严,然后对他说:“我跟着你,不管是为了钱,还是为了得到便利,我都跟着你,直到你没有兴趣的那一刻!”
她转身的时候,看到他的车已经决绝地驶走,而阳光,在空中,轻飘飘地就被震碎了。
四月的天气,气温竟然骤然下降。林茜病了,持续的低烧,咳嗽,流鼻涕,在办公室写稿子的时候,抽纸都被用完了。
“吴悦,还有纸巾吗?”她咳嗽几声,揉了揉昏沉肿胀的太阳穴。
吴悦拿出一盒抽纸递给她,“不舒服就回家休息。”
“还有条消息,写了就回去。”她猛咳几下,眼泪都快出来,觉得自己的样子实在狼狈。
手机铃声响的时候,林茜虚弱地接过,“小湾。”
“什么时候下班?”小湾问。
“今天没空!”
“邵源的生日!”小湾快速地说,“欢乐空间三零七号包房,都等着你呢!”
林茜想起来,这件事小湾已经在几天前提前告诉她了,原本想推辞,又觉得不太好,迟疑之间就答应了。
下楼的时候打算去隔壁的罗莎蛋糕房定个生日蛋糕,刚走出大厅,就看到了易泰,依在车前,静静地望着她。
她走到他面前的时候,轻咳了几声。
“不舒服?”他关切地问。
“感冒了。”她拿出纸擤了擤鼻子,感觉到有些头重脚轻。
“要不,我送你回家?”他说。
“不碍事,待会儿我早点走就是。”林茜揉了揉鼻子,又说,“我先去给邵源定蛋糕。”
“不用了。我已经准备好了。”
“那是你准备的……”林茜脱口而出。
“要跟我分这么清吗?”易泰的眼神黯然了一下。
林茜想了一下,也不再坚持。
他们到的时候,包房里已经有了很多人,有人在唱:永远到底有多远/该不会只有那么一点点/该不会你对一百人说过一千遍/不要再为了天长地久去冒险/所谓的永远只不过是一瞬间……
小湾迎了上来,“怎么这么晚,就等着你们入席呢!”
林茜和易泰与人打过招呼,坐到包房的沙发上等着开席。
“易泰,来点歌!”郑英骏把话筒递给他,这个包间里有液晶电视和点歌台。
易泰摆摆手,“你们唱。”
“你和林茜合唱一首啦!”有人提议。
易泰迟疑地接过麦,林茜站起来,“我出去打个电话。”
看着林茜的背影,易泰又把话筒轻轻递了回去,“不用了。”
小湾看出他的难过,推了推他,“去看看她,她感冒了。”
林茜走出包间,她知道大家都想撮合她和易泰复合,但她和易泰之间已经很难再找回当初纯美的感觉了。
咳嗽的时候发现纸巾用完了,又不想返回包房,干脆去前台。
“董事长,这边请!”
听到有人声,林茜下意识地抬头,正好看到苏谨城在电梯口,他亦看到林茜,停下来颔首微笑着说:“林记者,真巧。”
“董事长,您好!”
“这位是?”苏谨城望着林茜的身后说。她转身,才看到易泰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过来。
林茜一时不知如何介绍,迟疑之间易泰先回答了。
“易泰。”他伸出手跟苏谨城握了握,“董事长,您好。”
“你认识我?”苏谨城笑问。
“顺城集团董事长,我在念大学的时候您到我们学校讲过课!”易泰说。
“你是学管理的?”
“是。”
“现在呢?”
“目前刚从一家公司辞职,说起来前几天还给顺城集团发了简历。”易泰说。
“既然你有意向到顺城工作,如果方便,下个星期就正式上班。”苏谨城简单地说。林茜诧异不已,他对她是否太好了呢?她不得不去想一下他究竟有什么目的。
“这个……”易泰为难地看着林茜,不希望她误会。
“只是给你一个机会,但能否胜任,还是要取决你的能力,这跟林记者关系不大。”苏谨城的这话,就是为了打消他们的顾虑。
“那,谢谢董事长!”易泰点头。
“林记者,你脸色不太好,多注意身体!”苏谨城说完,转身进了一直在等候的电梯,门合上的时候,林茜还觉得有些恍惚。
跟苏启俊直截了当的目的来比,苏谨城更让林茜捉摸不透。他为什么对她如此厚待?但这两次的见面也只是偶然而已,平日里根本没有交集,难道是她想多了,他原本就是一个乐善好施的商人,是一个宽厚大方的中年男人?
“茜茜。”易泰轻声地说,“如果你觉得不太好,我可以不去顺城。”
林茜摇摇头,“这跟我没什么关系,他看重的是你!”
“你真的不介意?”
“嗯。”林茜的鼻子堵得难受,擤了几下,易泰拿出纸巾给她。
“谢谢。”她轻声说。
“我们之间……需要这样客气吗?”他有些受伤地问。
“易泰!”林茜定了定声音说,“那两年对你来说只是暂时的分开,但对我来说,是分手了,我们已经分手了。”
“我错了。”他突然微颤着说。
她的眼里蓄上泪来,面对这样放低姿态的易泰,这样低声认错的易泰,她的心里还是动容的,那些过往缓缓地流淌出来,又轻轻地碎在了心里。
“茜茜,我错了!”他艰涩地说,“那时候……我爸妈被双规了。”他的话让林茜一愣。她其实对他的家庭并不熟悉,他只说过父母是公务员,其他的她也没有太过在意。
“一个贪污的案子,牵涉到很多人,我爸我妈我叔叔舅舅……”易泰深吸一口气,“我的周围,好像变成了一个陷阱,所有熟悉的人都掉了下去,我想要救他们,却怎么也拉不起来。”
他停了一下,让自己激动的语速平缓一下。
“易泰!”林茜哽咽地看着他。原来是这样的原因,他没有办法面对,他的世界崩塌了,所以他把自己放逐了。
事隔两年,他的心里依然被痛苦挤压。
“我爸被判了七年,我妈是四年……”他的眼里有一层雾气,“茜茜,我不知道怎么告诉你这些,我只想躲起来,躲到一个没人认识的角落里去。”
“茜茜,现在说出来不是为了让你原谅我,我知道我罪不可赦,但这两年里,我一直想的,都是能走到你面前,对你说,我错了,我后悔了。”
林茜看着痛苦不堪的易泰,缓缓地抬手,轻轻地揽住了他。他紧紧地抱住林茜,埋在她的颈项处湿了眼。
她曾以为她是最痛苦的那个人,也许易泰才是最最绝望的。
“茜茜。”他柔声地说,“原谅我。”
她点头,潸然泪下。
他们都吃尽了苦头,他们都在痛苦里挣扎,因为他不得已的理由,因为他迟到的忏悔,她真的可以原谅他了。
他也不过只是一个茫然无措的大孩子。换了她,并不能比他处理得更好,更完善,更少一些伤害。
小湾出来找他们的时候,看到了拥抱在一起的两个人。
她清脆地喊了一声,“等着你们呢!”
林茜的脸微微地红了,她低着头走过去牵住小湾的手,掩饰地咳嗽几声。小湾嬉笑着凑到她耳边说:“和好了?”
她茫然地不知如何回答。
是谁说过,不相爱的人分离,有许多的原因,相爱的人若分离,只是欠一点运气。
看来她和他,都不是运气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