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茜把一份《商务晚报》前前后后边边角角都翻了个遍,也没有看到关于苏启俊的那则新闻,昨天她离开报社的时候,不是已经发排了吗?
陈存格还叮嘱她,今天要写后续报道。
她到报社的时候,感觉到周围同事都看着她,气氛怪异。她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和鞋,并没有穿反穿错。
“林茜,你行呀!”柳青酸溜溜地说。
林茜怔了一下。
“还以为你是个新人,其实原来这么能干,以后那个郑媛媛再也不会把你当‘新可’对待了。”
“你到底什么意思呀?”林茜有些不满地问。
她朝陈存格的办公室了怒了努嘴,“顺城的董事长亲自来了!”
林茜的脑海里电闪过一个名字——苏启俊。但林茜说的是董事长,而不是总经理,难道是苏谨城?
正思索着,陈存格打开办公室,看到林茜,异常热情地说:“小林,你来了,进来一下。”
林茜稳了稳情绪,敲开办公室的门,进去的时候看到沙发上坐着一个穿西装的中年男人,儒雅稳重,温和地望着她笑,“这就是林记者?”
林茜认出他就是苏谨城,轻轻点了点头。
“小林虽然来报社不久,可新闻稿写得很不错,马上就要转正。以后顺城有什么新闻要发可以直接联系小林。”陈存格热络地说,林茜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他忘了前段时间还在某人面前说她青涩了。
“以后顺城的新闻还望林记者多包涵。”苏谨城不动声色地说。
陈存格讪讪地笑起来,“是个误会,纯属误会。以后你们顺城就是我们的大客户,我们对大客户一向会给绿灯的。”
林茜立刻明白为什么报纸上没有苏启俊的新闻了,她从心里,涌起一阵厌恶反感。
“那就这样。”苏谨城起身,陈存格立刻恭敬地立到他的身边,又对林茜使个眼色,让她也送送苏谨城。
苏谨城示意秘书,秘书立刻拿出一张名片递给林茜。
名片和苏谨城本人一样的低调,只是一方小小的布纹卡,上面印着几个头衔和电话号码。
“以后想要采访顺城的事,可以直接找我。”这下轮到林茜诧异了。这苏谨城给她的面子也太大了,不仅亲自到报社来一趟,还要让她以后有新闻直接联系他本人,难道曝光苏启俊的那篇新闻影响力就这么大?
不过林茜对苏谨城的儒雅轩昂、温文尔雅的气质倒是很有好感,他比苏启俊更平易近人。她一想到苏启俊,心情突然有些异样。
送走苏谨城后,陈存格对林茜一阵表扬,“我现在就给你转正。你知道顺城在我们报社投放多少广告吗?一年的广告预算呀!广告部的主任给我打电话证实,我都不敢相信。他们广告部去找过顺城无数次,都没有成功,结果让我们财经部做到了!”他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脸上的褶皱让林茜觉得像一张纹纸。
“你还要经常跟苏董事长保持联系,说不定能拿到顺城的独家新闻。”陈存格继续说,“我得去跟主编汇报一下情况。”
“主任!”林茜沉着脸问,“那报道呢?苏启俊的报道?”
“哦,那个,昨天撤掉了,他们宣传部打电话给主编,主编的决定。”陈存格不去理会林茜的情绪,“广告部会按员工提成给你算的,那可抵得上你写大半年的新闻……”
“你一开始就不是想要曝光,只是为了广告?”林茜愤懑地扬高了声音。
“就是一个不痛不痒的新闻吗,能换作经济效益何乐而不为。好了,你先出去,不要自傲!如果不是我的这个方法,顺城又怎么可能主动来谈呢?”陈存格不耐烦地挥挥手。
“这是敲诈!”林茜气得跳脚。
她完全就是一颗棋子。自以为在为新闻事业奋斗,结果却成了别人利用的工具。
“怎么说话的?不要以为你促成和顺城的合作就把自己当回事了,如果你不想做大,可辞职,现在外面想来上班的大有人在!”陈存格厉声地说。
林茜咬了咬嘴唇,妥协地转身出去。
坐回位置上,还是一肚子的火。
“苏谨城的名片?”柳青趴在隔板上笑,“林茜,你以后可要多关照哦,要是我失业了,就只能拜托你在顺城给我谋个小职位……”
林茜一口气没缓上来,直想骂人。今天苏谨城一来,他们都把她当成傍大款的女人了,都认定了这笔广告有猫腻。她百口莫辩,简直要气成内伤。
“我跟他不熟!”林茜想了一下,把那张名片递给吴悦,“顺城的董事长说了,以后有新闻采访,可以直接联系他。”
“给我?”吴悦抬起头问。
柳青一脸尴尬,“何必撇得这么清,大家又没有说什么。”
“我也去顺城拉个一年两年的广告回来,反正董事长卖你的人情!”吴悦故意刺激柳青。柳青冷哼一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因为广告的事,同事们一下对她热情了不少,有恭喜的,有让请客的,也有冷嘲热讽的,连郑媛媛都过来跟林茜套近乎,说以后还有这样的采访,可以带一下她。她用了个“带”字,林茜都要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了,以前郑媛媛仗着是元老,总是使唤她这样那样,现在却来巴结她,变脸比翻书还快。
林茜在洗手间的时候,也听到别人在谈顺城的广告。
“广告部公关了几年都没攻下来,不就是嫌我们报社没影响力吗,怎么一个实习记者就搞定了?”
“听柳青说,最近那实习记者的工作都交给了她,她最近很少来报社……这其中为什么呀?”
一阵鄙夷的哄笑声。
“现在的小姑娘就是舍得资本呀,不过以后哪个男人敢要她?”
越说越难听,气得林茜简直要吐血。
砰的一声把厕门打开,众人面面相觑,鸦雀无声。
她拼命地握紧拳头,才没让自己哭出来。这就是社会?用得着这样急吼吼地给她展现出现实和势利的一面吗?
林茜倔强地昂着头走出洗手间,能感觉到目光如锋芒在背。她不希望成为关注的焦点,她只是想认认真真地做新闻,关注民生,实事求是。但这还是她以前所向往的职业吗?
坐到报社的天台上去,她的眼泪终于涌了出来。
人言可畏。
“喏。”吴悦坐到她旁边的石阶上,递给她一张纸巾。
“他们只是嫉妒你!”吴悦拍了拍她的肩膀,“这种事以后还会发生的,所以你要学会毫不在意,他们说就让他们说去,问心无愧就好。”
“你相信我?”林茜感激地问。
“当然。”吴悦笃定地回答。
原来有时候对你好的人并不一定是朋友,对你冷淡的也不一定是敌人,在关键的时候,就能知道谁是真心谁又是假意了。这件事给涉世未深的林茜一个教训,得练就一双火眼金睛,才能看得清谁是那个白骨精。
苏谨城的风波还没有过去,又一轮新的风波开始了。
起因是黎朝阳打了个电话到新闻部。
万峰集团召开一个新闻发布会,黎朝阳看了一下邀请的媒体名单里没有《商务晚报》,一时兴起,就打了个电话过来,要找财经新闻部的林茜。
林茜不在,电话转交给柳青。
“我是万峰集团宣传部的,有个新闻发布会想邀请林茜记者参加。”黎朝阳一副公事公办的语调。
“我会让她与你们联系的。”柳青有些敷衍地回答。
“对了,听说她男朋友是经济频道的王记者,你告诉她也请王记者光临,我们就不另外通知了。”
“男朋友?”柳青脱口而出,“她什么时候有男朋友了。”刚来的那段时间,她和林茜关系尚好,也问过这个话题,知道她没有男朋友。
黎朝阳听她这样一说,心里就明白了。原本他也是不死心,想套个话确认一下,现在才知道那不过是她拒绝的一个托词。
他不知道是应该生气还是应该庆幸。她那么干脆地用一个莫须有的男朋友打发了他,真是让堂堂万峰集团的太子爷伤心。
合上电话以后,他就给花店打了个电话,要他们每天给林茜送一束百合花。但不要留姓名,他要把悬念留得久一点。
他还从来没有花过太多时间去追求一个女人,现在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试试看。
神秘人物送的百合花每天准时送到林茜的办公室。各种流言又风生水起,有说是苏谨城送的,也有说是隐形富豪送的,财经新闻部成为了一个议论的焦点,甚至有别的部门的同事也想调到财经新闻部来。在他们看来,只有在财经新闻部,才能接触到上层人物。
林茜也在揣测百合花是谁送的,但怎么也想不出来。有时候也突发奇想,难道是苏启俊送的?转念就否决了这个念头,他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何况他们之间已经“势不两立”!
这百合花一送就是几个月。
时间久了,林茜也就不管了,看着也挺漂亮的,摆着也当是装饰。她也开始给自己铸起一层防护层,不去在意别人对她的议论和评价,依然勤恳地采访写稿,只是再也不去关注顺城集团的新闻。
报纸上已经有了顺城的楼盘广告,正版的彩页。林茜看着的时候觉得有些恍惚,她想起了七月的那天,她无意中看到顺城要强拆钉子户的事,便写了一篇报道,却没想到会引来这么多的事。
如果那天她没有经过那里,或者她没有写那篇报道,她和顺城就一点瓜葛也没有,更不可能有这些流言蜚语了。
“林茜,你一定要去,你要不去我也就不去了!”小湾在电话里对林茜低低地央求着。高中同学在人人网上发了个聚会的帖子,希望留在本市的同学能在圣诞节的那天聚一下。
林茜自从和易泰分手后,就再也没有参加过高中同学会。以前每年春节的时候,高中同学从全国各地回来,大家都会开一场同学会。易泰带着林茜在大家羡慕的眼光里高调地出现,大秀着甜蜜和恩爱。以前高中时恋爱的几对都陆续地分掉了,他们说易泰和林茜是硕果仅存的一对。
但这样的一对还是没有抵挡住时间。
这一次聚会,曲艺也在后面跟帖,说一定会去。
直到高中毕业,小湾还是没有对曲艺表白,曲艺去了北方的大学,小湾留在了本市。后来的几年,曲艺也一直没有出现在同学会上。这一次他能来,最期待的人是小湾。
“也许他现在变得油腔滑调、油嘴滑舌了。”林茜忍不住说,“或者发福了,挺着一个啤酒肚。”
“不管他变成什么样,但他还是在我的青春里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小湾吃吃地笑着,“其实我就是想看看他变成什么样了,毕业都五年了呢!”
林茜的心猛然揪了一下。
那么易泰呢?她跟易泰也有两年多没有见了,他还是那个给了她温暖,也给了她伤害的男子吗?
也许记忆中总有些枝枝桠桠,那么顽固地生长着,你想要剪掉,却怎么也做不到。
“反正圣诞节也没有人约你,你就陪我去看看啦!”小湾继续鼓动着,“也许我见着曲艺,郎有意,妾有情,我们就配对成功呢?”
“那好吧!”林茜只好答应了。
“记得穿漂亮一点。”小湾不忘叮嘱道,“六点,太子轩酒店。”
其实圣诞节那天,黎朝阳来约她,但她拒绝了。他有时候也不明白,到底是因为被拒绝了才不放弃,还是因为真的想要得到她。说起来他怎样的美女没有见过?林茜也只能算是清丽而已,但他偏偏就喜欢她那种视他如粪土的调调。想想,人家小贝也不是说贱贱地、贱贱地喜欢吗?偶尔犯次贱,也不损他太子爷的名望。
当然,他的身边最不缺的也是女伴,浮花浪蕊这么多年,只要一个电话,总会有自动上门的女子,即使一边追着林茜,也不会让自己的身体寂寞着。
到酒店的时候,林茜看了一下表,五点四十五分,还有一刻钟才到约定的时间,正好。如果太早了,大家就会问来问去,难免会问到感情的问题,这是她非常不愿意去谈论的话题;如果太晚了,又会成为大家关注的焦点。这个时间,刚刚好。
她掏出手机给小湾打了个电话,小湾竟然还没有到。
“你先进去吧,在春晓厅。看看曲艺变什么样了,先跟我汇报一下,让我好有个心理准备。”小湾大大咧咧地说着。
林茜穿过走廊的时候,不期然与一个人相互一瞥,然后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她没想到会遇到他。
自从顺城集团在他们报上做了广告后,他们就再也没有交集,关于顺城的新闻,她也让给吴悦在做。她刻意避免与他的碰面,也想把夏天里那些细枝末节的情绪给抹掉。但四个多月后的碰面,她的心里竟然生出了期待和惊喜,四目相对的时候,反而说不出话来。他穿着一件烟灰色的毛衣,身形笔直,气质凛然,一双黑瞳如汪潭水,深不见底。
他在这里有个饭局,喝得有些高的时候,找了借口出来接个电话,没想到会遇到她。她素着一张脸,穿着剪裁贴身的中长呢大衣,一双黑色小皮靴,戴着深紫色羊毛帽和手套,走廊的光线让她的皮肤有一些黛色的晕,因为愕然而微微开启的樱桃小嘴,让他有一种想拥在怀里的冲动。她就是那种看上去温婉但性格凛冽的女子。
“林记者过来采访?”他首先打破沉默,温和地问。
“只是跟朋友约在这里。”她的声音微微地有些颤抖。
“男朋友没有一起?”他试探地问。
她有些涩涩地笑了下,“是高中同学聚会……我没有。”她没有说明没有什么,但苏启俊已经完全听明白了,他的心剧烈地跳动了几下,情绪豁然。
“上次……”他深深地注视着她,而她竟恍惚觉得他的眼里含满了真情,心里立刻警铃大作,不能再次陷入意乱情迷。
“关于顺城投放广告的事,还是要谢谢苏总经理。”她知道他想要说什么,马上打断了他。因为提到那次,她的脑海里就会浮现出他深深吻住她的样子,他的呼吸,他的指尖,他近在咫尺的脸……他的吻带着一种魔力,会让她沦陷下去。
她不是没有吻过,但他的吻狂热决绝,深入骨髓,让她毫无招架之力。
她怎么可以对他动心呢?他这样花心滥情的男人,有个正牌女友,有个暧昧的安暖,还会任由某个女人坐大腿……如果跟他在一起,她一定会被活活地气死。
每次一想入非非,她就狠狠掐自己的手,让自己赶紧醒转过来。
“广告的事,跟我无关。”他不疾不徐地说。他根本不知道顺城在《商务晚报》投放广告的事,只以为会在报上看到他和安暖的照片,一定被写得乱七八糟,结果竟然风平浪静,一点动静也没有。看来这是有人出面斡旋了此事,一猜,就知道是谁在保护他了。
“我先走了。”林茜有些艰涩地说,并不等他回答转身就走。
他看着她的背影,竟然生出一丝不舍。
他疾走几步,想要追上已经走过转角的她。但当她再次出现在自己视野的时候,他立刻收住脚步,整个人几乎定住。
理智告诉林茜,有些人你应该有多远就离多远的,靠近只会让自己万劫不复。所以,她压住心里对苏启俊滋生的情感,决定绕过他。
转身的时候,她的脸上有一丝迷茫和失望。
突然间,她的身体被一双手大力地拉转到一个怀里,还没来得及仰头,已经被牢牢地抱住,紧贴在那个人的胸膛上,感觉到他强健有力的心跳,怦怦怦,怦怦怦,就如同她剧烈的心跳。
她没有动,生怕会把自己惊醒。
这应该是一场梦,怎么会如此峰回路转呢?她抗拒了,但没有抗拒住。四个多月的未见只是让她一点点地看清了自己的内心,原来这个人不是早一步,也不是晚一步,就是在见到的那一刻,风起云涌,天地变色。
半晌后,她听到一声低沉的呢喃声,“茜茜。”
茜茜,是茜茜!她错愕不已地推开对方,从刚才的惊涛骇浪里醒转过来。
“易泰!”她惊呼出声。没有注意到在她与别人紧紧拥抱的时候,转角处的某人黯然地离开了。
“茜茜!”易泰带着惊喜柔声地念着她的名字。
她后退了一步,惊慌失措地去拿手机,想要打个电话,但她的手被一把握住。
“茜茜,是我!”他声音发抖地说,“我回来了。”
她的脑海里一片茫然。
“林茜,你来了,怎么不进来?”思想踉跄的时候,有同学打开包间的门惊喜地问。
她有些尴尬地点点头,“周建。”
进门的时候,易泰攥着她的手没有松开。紧紧地,就像以前他们推开门一起出现在众人面前时一样,他们是郎才女貌的一对,羡煞旁人。
“真是恩爱呀!”以前的班长曹振打趣地说。
“你们……我怎么听说你们分手了?”快言快语的罗晶晶脱口而出,然后一屋子的人都有些尴尬地看着他们。是的,他们分手的消息应该是人尽皆知,她一直避着不肯来参加聚会的原因大家也知晓几分。只是突然见到他们依然拖着手出现,心里都是万分诧异。
“我们没有分手。”易泰顿了顿说,“我们只是暂时分开了两年。”
他深情地看了林茜一眼,她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
“我就知道你们感情那么好,怎么会说分就分呢?”女生宋月笑着说,“那时候易泰看你看得可紧了,还为了别班男生追你的事跟对方打架!”
“就是,就是!”许文安也插话进来,“那次,易泰还被记大过。”
气氛突然间热烈起来,大家开始纷纷回忆他们之间的情事。林茜被易泰牵着坐到沙发上,他侧坐在她的身边,一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一手握住她的手。他的手指在她的掌心似有似无地摩挲着,她的心,颤颤的。
她想过他们会重逢,曾经无数次地等待这个场景。当这一刻这么措手不及地发生时,她觉得很不真切,很空茫。她应该做出怎样的表现?是冷冷淡淡倨傲地告诉他,他对她已经没有意义;还是失而复得地痛哭流涕,告诉他,她从未忘记他。好像统统不对。
他们沉浸在回忆里,她也回到了年少的时光,那时候他还是个青涩的少年,他陪着她去上绘画课,陪着她去看星星,陪着她走过回家的那条青石板小路。他们不停地说着话,不停地说着话,就好像要把自己的心剜出来给对方看。真真切切地喜欢,用尽所有的力气。
他们曾经拥有那么多美好,所以她对他的绝情格外地不能释怀。
在他最初离开的那段日子,她最想要做的事情就是找到他,她想用牙齿去撕扯他的衣服,想用拳头去砸他的胸膛,想用头恶狠狠地顶他,然后把他推向阳台,和他同归于尽。正因为奋不顾身的爱,才会让她变得疯狂。
那个时候的她,丢尽了自己所有的脸,颜面无存。
王朔曾经说过,爱情的伤害就像是一堆白骨,我们把它埋起来,盖上土,在土上种上草,种上花。于是我们看到草,看到花,可是心里,却依然想着那一堆白骨。
易泰曾经那样决绝地伤害了她,痛苦的往昔就这样跳过去吗?
她静静地看着身边这个多了几分成熟稳重的男人,内心困顿。
她还爱着这个人吗?
或者,她始终没有办法忘记的,是那些她曾经有过的岁月。
小湾进来的时候,正对上林茜的目光,她赫然看到林茜和易泰握在一起的手,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小湾!”林茜起身迎上去,易泰这才不得不松开了她的手。
小湾跟大家一一打过招呼。林茜才想起小湾很想要见的那个人,他并没有来。她突然觉得也许曲艺一直不出现,留在小湾心里的永远都是最初的模样,相见不如怀念,何尝不是感情的另一种诠释。
小湾拉着林茜去洗手间,她有一肚子的话要问她。
“什么情况?”她睁大眼睛。
“我也不知道易泰回来了,现在心里也乱哄哄的。”林茜心情烦乱地说。
“你该不会就这样轻易原谅他吧?”小湾恨铁不成钢地说。
“……”林茜没有吭声。
“你忘记你以前说过的话了吗?你说就算易泰回头找你,不管是跪还是哭,你都会朝他踹上两脚,然后转身走人!”
“我是说过,但现在这么多人……”林茜低声说,“你也知道那只是气话。”
“你决定跟易泰复合?”
“应该,不会。”她自己也不清楚。
“没出息!”林茜低声骂道,“他就是吃定你了。说走就走,说来就来,你就是被他卖了还替他数钱!”
“小湾!”林茜可怜巴巴地说,“毕竟五年不是一个很短的时间。”
他们有五年的感情,那些付出不是白驹过隙就可以过去的。
那天聚会后,易泰并没有太急切地来找林茜。他不再是那个跟在她身后追问“行不行”的少年,他已经用一个成年人的态度来对待这份感情,不过分紧逼,也不会太过地冷淡。从最初他就一直把握着他们关系的节奏,他就是这段感情的主导者。
偶尔他会给林茜打个电话,说在她报社附近办事,是否方便跟她一起吃个午饭。
她拒绝了几次,终于还是答应了一次。
已经是料峭的二月了,走出报社后,就会感觉到阴冷的风从四面吹过来。她裹紧自己的围巾,把手放在嘴边哈了哈气,就看到易泰站在阶梯之下,暖暖地望着她。
时光迅速地后退,她好像看到曾经的他们,他就站在她家附近的路口等她。那个时候她妈姚丽清已经怀疑她是否在谈恋爱,管得严了起来。所以他来接她时,就改在了另外一个路口,免得她妈在楼上可以看到他们。
他们偷偷摸摸地恋爱了两年,直到考上大学。恋爱对他们来说并没有影响学习,两个人都看重未来,为了能考上同一所大学而努力。
他们真的做到了。
上大学后,她带他去过妈妈家,也邀请了一帮的朋友做掩护,但妈妈眼睛很尖,一下就看出了名堂,知道那个高高瘦瘦长得挺帅的男生就是林茜的男朋友。林茜支支吾吾地承认了,以为她妈会坚决反对,但妈妈也只是警告了一句,“没结婚前不许胡来。”
她的脸羞愧不已。
其实她和易泰已经胡来了。
她把自己的初恋、初吻、初夜交给了他,她以为她这样虔诚,这样慎重,对方也是一样慎重的;但她错了,即使你爱一个人爱得要死,那也不过是一种悲壮而已,不会因此而被对方多爱一分。
后来她才懂。
把自己交付给易泰的那天,是他的生日。他们一帮人在学校附近的小餐厅喝酒庆祝,喝得迷离的时候,易泰低声伏在她耳边说:“兄弟几个送了我一样礼物。”
“是什么?”她好奇地问。
他的脸就涨红了,有些欲言又止。
“说呀!”她催促道。
他给自己倒上一杯白酒,是枝江大曲。林茜记得很清楚,那天喝的是枝江大曲,五十四度的白酒。
“他们在旁边的酒店给我订了房。”他艰涩地开口,又立刻解释,“他们只是一片好心……”
她立刻明白他的意思,脸火烧火燎。
好半天两个人都没说话,半晌后他低低地问:“你生气了?”
“生气了!”她冷着一张脸。
他哄着说:“老婆,我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别生气了!”
“我就生气就生气就生气!”她抬手在他胳膊上掐,疼得他蹙眉却没有躲闪,“你跟他们胡说些什么?”
“就说我们谈了四年还没有……”后面的字他没好意思说出来。
“呸!”她再拧他一把,然后拉了拉他的衣角,脸上却含着娇羞的笑。
他的脸上露出狂喜的表情,一把拉起她的手朝外面走去,里面的人正自顾自地喝着,直到最后才发现寿星不见了。
易泰和林茜进酒店大厅的时候,不由地都低着头,手紧紧地攥着,几乎要攥出水来,紧张而慌乱。两个人在电梯里站好一会儿,从外面进来一个人,这才察觉,他们竟然紧张地忘记摁电梯了。
不由傻气地相视一笑。
酒店的房间在十九楼,是一个吉利的数字。他们依偎在一起透过落地窗看着楼下的风景时,觉得这是空前绝后的景色。
再也没有哪一眼,是这样美不胜收,这样动人心魄,这样荡气回肠。
那一天,他给她背了一首诗,很唯美浪漫的诗:
你见,或者不见我
我就在那里
不悲不喜
你念,或者不念我
情就在那里
不来不去
你爱,或者不爱我
爱就在那里
不增不减
你跟,或者不跟我
我的手就在你手里
不舍不弃来我的怀里
或者
让我住进你的心里
默然 相爱
寂静 欢喜
在他们分手后,林茜曾无数次地想起这首诗,然后潸然泪下。
她从来没有想过给自己一条后路,因为他说“爱就在那里,不增不减”,她从来没有给自己一丝怀疑,因为他说“让我住进你的心里,默然相爱 ,寂静欢喜”。
但,爱情有时候是最经不起推敲的,它不是童话,而是传说。
她的心,都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