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广生携着儿子在城内左右窜掇,或走瓦过屋,或穿墙越隙,有如游鱼摆身、泥鳅钻洞,稍倾,身后追兵就没了踪影。
赵定安虽只得十三四岁,但自小拉筋开胯,气力与胆识都非平常少年可比。他也不需父亲全程提带,自己也可走得健步如飞。
跃泉城内偶尔得见天地会标记,赵广生便循着标记一路前行,来到一间布店,店内里只得一人。
这人留着八字胡,面相颇有奸诈之感,既是店里的裁缝也是掌柜,见得父子二人进来,起身迎道:“客人是买布裁剪是修补衣裳?”
赵广生左右手交叉出金莲坠地的手势,道:“我要买一匹上好的杏黄裹龙布,老哥有没有货?”
“这个自然是有的。”掌柜把胡根捻了捻,转身从货架挑下一捆布来,展在台前,道:“客人请看这匹,色泽靓丽,手感柔滑,艺术成分很高的。”
“哦?”赵广生把布帛摊开在掌心,道:“有多高?”
“两三层楼那么高咯。”掌柜的假意把布抻开,挡住外边视线,竖指在台面上写着“桃菊二巷,三号屋邸”
赵广生会心笑了笑,把字抹掉,便将布收起来,道:“那就有劳老哥帮我裁好,明日来取。”
他放下布匹,牵着赵定安转身出门,身后掌柜一如往常躬身道:“客官慢走,定给您剪得漂漂亮亮。”
父子二人出了布店,三拐两拐,来到桃菊二巷,寻着三号房门,赵广生上前扣了扣门。
里间即刻有一童子脆声道:“是哪个敲门?”
赵广生朗声道:“地振高冈,一派溪山千古秀,有江湖朋友来拜访总舵主。”
大门就打开一条缝,探出个小脑袋来,却是个虎头虎脑的少年,他左右看了看巷子,见无人经过,小声道:“先生贵姓?”
“姓赵,金刀门的便是。”赵广生说话间,这少年又把目光瞧向赵定安,而后转到他背负的巨刀上。
少年恍然道:“你就是赵伯伯,我爹常提起你,说你刀法在江南个顶个的好,是不是真的?”
赵广生笑道:“令尊是?”
“我爹可是有名的大英雄。”少年说起父亲,脸上毫不掩饰的自豪:“他就是洪熙官,我是他儿子洪文定。”
“原来是洪兄弟虎子。”赵广生把着赵定安的肩膀,道:“这是定安,你们年纪相当,以后可要互相照顾。”
“一定一定。”洪文定嘻嘻笑着,打开门,又对赵广生背后巨刀好奇起来:“赵伯伯,你的刀真有一百斤沉么?能不能让我看看?”
他自说着,伸手摸向裹刀布,便这时,背后有人呵斥道:“文定,不得无礼!”
洪文定听到这声音,条件反射般缩回手,后颈就被洪熙官拎起来,放到身后。
赵广生自然是认得洪熙官的,二人拱手作礼,赵广生道:“承蒙诸位上次搭救,不知洪世兄近况如何?”
“还不是那样,鞑子一时不除去,难有我等安眠之日。”洪熙官道:“总舵主已经在里间了,快随我来,咱们要做一件大事。”
二人朝里走着,两个小家伙跟在身后蹦蹦跳跳,赵定安低声道:“你说是你爹厉害还是我爹厉害?”
“那还用说,肯定我爹厉害点。”
“瞎讲,我爹的刀那么重,你爹还不定能拿起来。”
“放屁!你没看到我爹手上的钢枪吗?那么长,你爹还没近身,我爹一枪就把他扎穿了。”
赵定安大眼睛眨了眨,忽道:“你说你爹那么厉害,我知道有个人他一定比不过。”
洪文定道:“除了总舵主还有五梅师叔祖他们,我想不到还有谁。”
“就是那个人。”赵定安道:“轩辕神剑,金刀门的人都说他是武林第一高手。”
洪文定说:“我知道他,爹说他是武曲星降世,不是凡人。”
洪熙官二人没听到两个小家伙的交谈,他们将孩子放在大堂,径直入后厅,一间厢房内。
天窗敞着,正中间摆放一张四方桌子,其间落座有九真和尚、白衣秀士、陕西双鬼、周庄王当家,总舵主正襟危坐在上首。
赵广生挨个跟众人见礼,那王当家约有五十年纪,看着像个员外多些。陕西双鬼名号里带个鬼字,相貌却是堂堂正正。
武林贺号双鬼是因为他们精擅一套合击技法,且都轻功精妙,二人脚力施展出来,常人只看到一抹影子闪过,恍如鬼影,遂号双鬼。
众人依次坐下,赵广生道:“我在外间看到暗号,便寻来了,只不知总舵主有何吩咐?”
“赵门主言重,吩咐不敢当,大家一起做事罢了。”陈近南道:“近日我们已经同清廷宫内取得联系,决定在正月初三当晚偕一批好手入宫,直捣满清黄龙,想借贵宝刀一用。”
“赵某烂命一条,自当舍命陪君子。”赵广生道:“是否韦香主在宫内青云直上,取得了鞑子皇帝信任?”
韦小宝潜入清宫的事知者甚少,赵广生倒也有资格知道。
陈近南又是点头又是摇头,道:“是,也不是,今次还是有贵人相助。”
“哦?是哪位?”
“赵门主可还记得何武何英雄?”陈近南道:“当日他救了两名女子,我们悄悄将二女送入宫中,她们由一介奴婢做起,竟不知是何缘故,被两个阿哥青睐,如今已是人上人。”
“这么说来,何先生果真是伯乐,一眼就相中了她们。”赵广生说起何志武,问道:“眼看正月到了,这方圆五十里热闹非凡,还不知他有没有回来。”
“估摸着快到了。”洪熙官道:“上个月收到来信,他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大约就是这两天的事。”
几人正商议着,突听屋顶有人怪声怪气道:“一窝蛇鼠辈,在此鬼鬼祟祟密谋害人,可笑可笑!”
“谁?给我下来!”那王当家第一个站起来,飞身跃上房梁,探手只朝屋顶一抓,瓦砾当即破碎了,显出一个人来。
这人形骨消瘦,顶戴花翎,身着武将官袍,脚踏玄武靴。面对王当家这一抓,他不退反进,钳出背后双刀,一式快刀斩乱麻飞劈下来。
王当家不愧是武林有名的好手,他在半空中招式再起变化,手爪寰了一圈扣住刀背,两下一较劲,便要将钢刀折断。
便此时,侧面一点寒芒闪过,却是有人在屋顶发动突袭,从背后出剑直刺他的后心。
王当家这头钢刀还未折断就遭到刀身上一股内力反弹,那头剑光临身,他又身在空中,无处借力,眼看要落得身首异处。
但他竟不管不顾,只把劲使在双手上,与刀锋对抗着。
刺向背心那剑更快了三分,只见得堪堪刺到肉里,横空但有一竿钢枪架来,把剑光扫落。
噼里哗啦碎瓦落地声充斥房间,随瓦片一同下来的尚有四个人,八只脚,人分左右站定,脚呈内八外丁对立。
洪熙官执枪遥指来袭敌人,王当家双臂衣裳断裂,露出里面两块黝黑护臂。
这护臂以生铁锻造,一只就有三十斤,装在手上常年戴着,足以见得王当家功力了得。
这护臂既是练功器械,又是护身奇兵,还是取胜法宝,可谓一举三得,是王当明借以成名的好伙伴。
日头从屋顶破洞中照下,光线把人分两边,对面那二人在微光里若隐若现。洪熙官方才交手瞧得真切了,这时道:“冯锡范,想不到你还有胆来?”
阴暗中那人正是冯锡范,届时他的右手拇指仍是缺的,使不了剑,也不知他如何练的,现今居然以左手御剑,比之右手剑更加刁钻狠辣。
他厉声道:“你们尚且胆敢潜入皇宫,我有什么不敢的?”
“师兄,你真是死性不改。”陈近南等人靠过来,与冯锡范二人对峙着,他道:“上回已然放过你,你还执迷不悟?”
“哈哈哈!师弟,你说得好听!”冯锡范哈哈大笑道:“打败我的不是你,你有什么好骄傲的?况且我今时不同往日,再见着那小毛贼,保准赏他个大卸八块!”
他们犹自说着,九真和尚忽指着那身着官袍的人道:“阁下莫不就是江道左?”
这人顿了顿,面皮抽动,恨声道:“好和尚,还记得我,当年要不是被你们偷袭,本官何至于消隐数年?都怪你们做的好事,这遭不把你们这些个叛贼逆党一网打尽,我愧对血刀门门众!!”
他原来竟是上回出动红花令剿灭了的血刀门的门主,江道左。
“阿弥陀佛,满清残暴,尔等却为虎作伥,小僧这就把你们都送往极乐世界。”
九真和尚说出手便出手,他一低头,取下颈上一串九子佛珠,双手交合一搓,引线刹那崩断。
他只把手掌向外摊去,那九颗珠子攒射向冯江两人。同一时间,白衣秀士举剑攻江道左上路,陕西双鬼合围中路,王当明振臂打下路。
那一边,冯锡范先发制人,左手出剑削洪熙官面门,右手捏拳打他中门,险险被他阴到。
陈近南与赵广生稍慢一拍,一个拿刀飞劈冯锡范腰腹,一个挺剑直刺胸腔。
他们这些人,武功最次的也是当世顶尖层次,如练成左手剑的冯锡范,已经是绝顶中的绝顶,距离绝世高手只差一线。
十人甫一交手,劲气四溢,刹那间满堂剑气肆虐,屋内狂风如飚,那桌椅板凳被剑光划过四分五裂,门窗房柱脆如薄纸。
动手不过五个呼吸,整个厢房被摧毁得不成样子,冯江二人转瞬就处于劣势。
洪熙官八人随便一个拿出来都可以跟他们过上几手,强如陈近南甚至可以与江道左分庭抗礼,此时三四人合攻一人,没有三招败下阵来已算他们临敌经验丰富,拆招灵活。
这头打得火热,外面却燃起火光,冯锡范避过一招,冷冷道:“师弟,外边就是大队兵马围拢,还不投降?”
“痴人说梦!”陈近南道:“九真、汝桐,你们出去看看,他们两个交由我跟熙官他们应付。”
九真和尚等人当即放弃大好优势,五人搬起身法直投门外去了,独留下陈近南洪熙官赵广生三人。
冯锡范二人得了喘息之机,分刀荡开枪剑,想也不想,转身就跑。
赵广生道:“追是不追?”
“追!不能放虎归山,否则妨碍计划。”陈近南下定决心,不再讲师门情谊,决定对昔日师兄今朝仇人痛下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