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梅山剑客从各处收集信息,得知朱逢春是送妻妹嫁到兰陵,顺道上任太湖城,因此暂时客居在此。
他的膝下有一子,十二岁,唤朱云,堂上双亲俱亡,门中有一房正妻,年愈二九,正是花信韶华。
关于朱氏,江湖风言,她本是烟柳花巷出身,擅长培根护理、冠状沟清洁等技艺,朱逢春不知怎样看上了她,不但替她赎身,还把她明媒正娶过门。
据说朱父朱母也是因此事被气死,不知真假。
舍此之外,再没有别的消息。梅山剑客将种种信息在脑中滤了一遍,过往数十年害人损人的经验发挥余热,一条条歹毒计策划过心头。
如果朱逢春是个没天良的狠人,他自不会去招惹,但他偏是个老实忠厚的。俗话讲:马善被人骑,人善惹人欺。似梅山剑客这等无耻的最是喜欢欺良霸善,凌斗老实。
不久,他想到一条绝计,倘成功,不仅能替徒儿出口气,更可保自己下半辈子衣食无忧,富贵荣华。
他将陈川唤到跟前,问道:“让你去查各家客栈,有没有查到他落脚处?”
陈川道:“就在翠微客栈,他一家三口过得好不滋润,尤其是他那美貌人妻,摇曳生姿,看得徒儿心痒痒。”
梅山剑客忽道:“我的儿,你想不想拥有他妻,夺他财产,占他名头?做个万户可比在兰陵城屈居武馆教头强了十万八千里!”
陈川吓了一跳,惊道:“徒儿不过想揍他一顿,扬眉吐气而矣。”
梅山剑客哼道:“胸无大志,男儿生于天地间,岂可蝇营狗苟、泯然众人?你若没这想法,师父也就没什么能帮你的。”
陈川慌拜道:“愿听师父指示。”
梅山剑客便道:“趁他还没离开兰陵,明日你上门负荆请罪,向他赔礼认错,他若是真的忠良,必会原谅你,如此,我们才能进行下一步。”
陈川不解道:“他到底不过是个外人,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徒儿在城内不大不小也是场面人物,向他低头岂不是有失身份,惹人笑话?”
梅山剑客扬手举起掸子,在他头上拂一记,斥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一点屈辱也受不得,如何成事?”
陈川心惧师严,只得依道:“徒儿省得了,下一步怎么做?”
梅山剑客道:“他肯原谅你,你就打蛇随棍上,借东道主之名好吃好喝招待他。须记,拿出十分真诚,不要使小心眼,竭力攫取他的信任,降低对方防范心理。”
陈川抖个机灵,拿手在脖子一抹,道:“然后暗中下手,把他杀翻?”
“我儿呆愚,要杀一个人何必这么费事,一包软筋散,任是什么好汉也难逃一劫。”梅山剑客道:“为师要替你谋划的,不止意气之争,还有下半生富贵荣华。”
他也不卖关子,直道:“你们熟络之后,我要你常去客栈走动。朱逢春的妻子是个勾栏里出来的,你要暗里勾搭她,她肯就范,这件事便成功大半了。”
陈川道:“这是美男计?可是徒儿虽自比潘安,也怕她有眼不识金镶玉,不懂徒儿的好哩。”
梅山剑客慢悠悠道:“师父也想到这一点,也备好后策,你莫心急,且去跟他请罪。”
翌日,陈川拾掇一番,备了一车丝绸、两埕美酒、三篮仙桃、四担珊瑚火绒,整列车队,赶赶挒挒到翠微客栈敲门。
他是有备而来,不怕朱逢春不在。果然,不稍会儿,门户洞开,朱逢春素手相迎,道:“教头怎知我在此住?所来何意?”
陈川倒头就拜,跪下磕头请恕道:“前两日多有冒犯处,承蒙朱大哥手下留情,照顾颜面。小弟特地打听大哥住处,整治谢礼前来拜会,还望恕罪。”
朱逢春搀他起来,道:“教头又何必客气?行走江湖常记与人为善乃是本分,我只是尽到本分罢了,谢礼不必送奉。”
陈川哪容他说,叫人将绫罗绸缎,美酒珊瑚抬进来,作出万分真挚模样,挽手道:“大哥不收,小弟惶恐,怕哥哥只是面上和气,背地里还记我的不好,不肯原谅小弟鲁莽。”
正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朱逢春看他强把礼物搬进来,也不好阻拦,便道:“教头着实有心,朱某受下便是。”
陈川乘胜追击,热络道:“朱大哥还叫什么教头长教头短的,直呼小弟名号便可。”
朱逢春请手道:“陈教头厚礼足见盛情,我这里寒居矮舍,没什么招待,还请里面斟茶一杯。”
陈川拂手,明知故问道:“日前见到大哥带着麟儿,恐怕不是孤身一人在此吧?”
朱逢春如实道:“实不相瞒,我本是去太湖城上任,因妻妹嫁到兰陵,就在此暂居,内子与犬儿亦一道同行。”
陈川便正色道:“古人云,家嫂尚且避嫌,况乎朋友妻?大嫂既然在内,我这粗汉不好进屋。不如小弟做东,请朱大哥去东皇楼吃席,一来贺你我两人摒弃旧嫌,新修善友,二来替大哥洗尘接风。”
朱逢春念着他的细心,虽然日前行为有些过激,但也是自家小儿口多在先,而且他能上门认错,出手又阔,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可以交往一番。
于是二人携手同去,当夜微醺而回。
第二日,陈川又登门拜访,借讨论武艺的名头,与他喝酒解闷,见他人生地不熟,又带他在城中四处游玩,攀好方面做足了功夫。
一来二去,不过十来天,两人已经十分熟络,彼时朱逢春妻妹的婚期已过,不日就要离开兰陵。
陈川恐怕误事,欲强留他下来,朱逢春只说上任有期限,不能延误,不可逗留。
陈川就把这事告诉师父,二人再议。梅山剑客拿出两颗丹丸,一红一蓝,叮嘱他道:“红丸是瞌睡丹,服下睡到三竿,蓝丸乃雄风丹,吃下莫说是个女人,就是母老虎也能降服。你要记住,最好得朱氏心甘情愿,若她不从,再用强手。”
陈川谨记在心,次日借故生母诞辰,宴请朱逢春一家三口到府上摆酒,筹备诸事。
他为计量得逞,把戏演真,果然请了城内好友,琅琅铛铛摆了十三桌筵席。
只看席间:鲜烹虾蟹慢熬鳖,水煮海味蒸红鱼,活斩牛羊紧炒肝,架整鸡鸭铺满席,寿桃贡李福禄长,素面压底延耄耋。
厨房从早准备食材,开火至晚,烟熏了整庭园,火燎了拱屋脊,才备出样样佳肴,盅盅美酒。那桌上,有天上飞的秋雁、水里游的春鱼、陆上走的冬羊,桂味弥漫,肉香扑鼻。
手边壶口,有铜壶铁壶,瓷壶玉壶。壶中天地,铜壶灌热茶,铁壶盛清汤,瓷壶酿玉液,玉壶装天星。
陈川请朱万户一家上座,朱逢春道:“哪有大人小孩,男子女子混坐的道理,犬子同内人就到外面小桌坐席便好。”
陈川道:“朱大哥见外了,我辈江湖儿女,循规蹈矩不合本分,洒脱自在方是性情。坐就坐了,还管别人怎么说?”
朱逢春见他说的诚恳,也便落座,这一桌,却只有他们四人,独在厅堂内,外人盖莫能入。
朱逢春道:“今日是令堂寿辰,陈老弟不需管待我,还是去招呼客人的好。”
陈川笑道:“都是些本城的朋友,一天能见三五回,熟得透了,失陪一阵,无伤大雅。倒是大哥你即日启程,太湖城离兰陵又远,不知几时得见,趁此时多望一眼也好。”
朱逢春心有百感,千言化在酒里,举杯道:“好兄弟,干了这杯!”
两人举杯相敬,就此开席,那小儿朱云年不及弱冠,哪懂人情世故,只管埋头吃饭。朱氏戴珠钗佩暖玉,倒打扮得端庄,也不发一言,厅内只闻得二人畅谈畅饮声。
酒过三巡,菜足五味后,外间宾客稀稀拉拉散得差不多,陈朱两人亦喝得微醺上脸。
陈川一路留心状况,暗道时机已到,就夹起一块带刺鱼肉送到朱云碗里,假意道:“小云少年有英雄气,以后必是个顶天立地的,叔叔给你夹块鱼肉,吃了快快长高长大。”
朱云哪知他心中诡计,把鱼肉也当猪肉,囫囵吞了,喉咙便疙一下,被鱼刺卡住脖子,喷将把饭吐出来,犹自干咳不止。
朱逢春忙抱住他,又是抚心又是揉背,左右不见鱼刺咳出来,反倒把小脸咳得嫣红,一发吓坏了。
陈川疾声道:“快去厨房拿醋灌喉,醋性酸泛,把鱼骨泡软了吞下肚,方保无事。”
朱逢春情急,理不得许多,问明厨房方向,抱起儿子向外就走,徒留朱氏席上等待。
陈川看她,却无多少焦急之色,倒有两分忧情,也是难怪,朱云本不是她亲生,母子之情甚浅。
彼时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气氛骤局促,朱氏只把双眼盯着脚底,不作声色。
陈川心道,我若上前扑她,她就是青楼女子,也有不好意思,若是问她话头,挑明意思,又怕她向朱逢春告状,坏了谋筹。
这时他想到西门大官人私会潘金莲的桥段,也便依葫芦画瓢,假装手滑,把筷子掉桌底下,蹲身去捡。
朱氏未明他意,紧促将一双玉足拘拢起来,陈川偷眼看去,只见罗裙下一对绣鞋穿云线,画紫荆,好不美丽,就伸出魔爪,一把捏住她脚心。
朱氏霎惊,身子也软了半截,戚声道:“陈馆主休要放肆,一会儿朱哥回来撞见,你没甚好果子吃。”
陈川心道,他只说被撞见没有好果子吃,那不是说不撞见就无事了?想来她是心有渴求,又怕事发,是以欲拒还迎。
当下有了计较,从桌底钻出来,赔笑道:“桌底昏暗,看不清楚,不期冲撞了嫂子,真个对不住。”
朱氏别过脸去,不回他话,面有绯色。过不稍顷,朱逢春撩拨出鱼骨,带子回到厅堂,朱云被吓了一吓,又值深夜,已在父亲肩头睡了。
朱逢春欲辞别,道:“小儿受了惊,恐伤他心神,时辰也不早了,朱某就先别过,带犬子回去歇息,改日再叙。”
陈川使个坏,斟了两杯酒,悄悄从袖口滑出瞌睡丹,捏碎浸入酒中,托起酒杯道:“是小弟马虎了,不该给小云吃鱼肉,在这里向大哥赔酒,饮过这杯酒再走不迟。”
他就把有药的酒递过去,朱逢春不疑有他,欣然接下,一饮而尽,杯空见底,不剩半滴。
陈川就欢欢喜喜把他三人送出去,将到大门,朱逢春忽觉头晕目眩,天昏地暗,扶住额头,地晃山摇的感觉愈猛烈,两眼一翻,昏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