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婚姻虽然不是她之所求。
但她以为,至少能给予她一场救赎。
这是一个和平常无异的周末。
时值盛夏六月,公司于月初开始延迟至下午五点半下班。还没到下班时间,乔舒早早地便收拾了东西,给周榛书打过去电话,“臻书,你方不方便过来接我?”
语气是稍嫌客气的。
因为这一点,乔舒没少被同事许盼晴质疑,“怎么夫妻也需如此客气?”
乔舒抱以淡淡一笑,并不说话。她实在没法子虚伪地回答,夫妻间的客气其实才是最正常的婚姻常态。那些甜蜜缠绵,都不过是刹那的烟花。绚烂却短暂。对于乔舒而言,却是可盼却不可求。这种遗憾,已经像细细蚁虫,自结婚那一天开始,一直在不动声色地噬咬着她的内心。
周臻书语气淡淡地,“我今晚有个应酬,蛋糕我已经订好了。六点准时送到。礼物也已备好,呆会我让李小姐联系你。”
电话挂断了。一阵嘟嘟盲音。听上去只让人觉得清冷。
乔舒轻轻冷笑一声,拎了包跨出办公室。迎头碰上陈霖。陈霖上下打量她一番,说:“乔舒,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乔舒答:“我没空。”
办公室里举座皆惊。
陈霖变了脸,许盼晴赶紧上来打圆场,“乔舒有点不舒服……”
陈霖并不买账。她向来以经理身份自骄自傲,平时至为憎恨一干同事上下阶级拎不清,眼下乔舒竟然胆大包大,公然挑战她的权威,她如何能忍。
她冷冷地看许盼晴一眼,“去做你的事。”目光落在乔舒身上,“这么忙就不要出来上班了。”
乔舒弯弯嘴角,“正有此意。”
且不说薪水低,还整天受这个老剩女的气,乔舒只觉得,够了!
她冲陈霖微微一笑,“我真的没空。我走了。”她加重了语气,“当然,以后也不会再来。”
前脚踏进电梯,后脚手机就响起来。许盼晴在电话里骂,“你疯了啊。那女人什么时候不那吊样,你犯得着吗你。”
乔舒轻声答:“我有电话进来,再联系吧。”
她真正心情不好,任何人都不想应酬。哪怕是许盼晴。许盼晴与她年纪相若,两人私交甚笃,乔舒的朋友很少,许盼晴是其中之一。
走出公司大门,手机再次响起来。
“您好,是乔小姐吗?周总让我给您带点东西,我想问一下您现在在哪?我给您送过去。”乔舒听出来了,这是周臻书的秘书李晓玫。
乔舒轻吁一口气,说:“帮我转告你们周总,谢谢他的好意。”
她径直关掉手机,扬手打辆车,“西塘。”
西塘位于市郊。正确地说起来,是刚刚划归N市的郊县。近一年来,此地一直在大兴土木,到处尘土飞扬。出租车司机很是善谈,顾自欣羡起来,“这些人倒好。咱们累死累活买不起一套房,他们轻轻松松就白拣一幢楼。唉,这人生啊,真让人算计不了。以前谁把西塘人放在眼里?现在一说是西塘人,就等于在额头上贴个标签,有钱人的意思了。”
乔舒礼貌地报以微笑。目光掉到窗外。
这里是她出生以及成长的地方。她眼看着它从一个破败的小县演变成一处繁华盛景的新开发区,作为补偿,几乎每户自有房的居民都得到了一幢独立三层建筑。西塘人顿时就扬眉吐气起来。乔舒记得,以前在大学里,她最不情愿提及自己出生于西塘。那等同于承认,自己身家背景的卑微。
正因为如此,她嫁了周臻书,令一干亲戚朋友大跌眼镜。每每有人提起来,总要感叹,跌进米糠里了啊。
乔舒不禁自嘲地笑了笑。真正步入婚姻,才知道书里说的都是正确的。婚姻的确如鞋,穿上脚的人才知道,是否真正舒服。
出租车嘎然停下。乔舒付了车钱,往家走。
母亲早已弄好了一桌子菜,哥哥乔楠破天荒地竟然在帮忙摆碗筷,父亲迎上来,看一眼她的身后,显然有些失望:“臻书又没空啊。”他六十岁生日,特意换了一身像模像样的西装。
乔舒嗯了一声。
这餐饭吃得不算得愉快。但乔舒自觉已经尽力了。没有人提起周臻书。像是心照不宣。这让乔舒有想流泪的感觉。
她抢着去洗碗。
乔楠跟了进来,闲闲地问:“周臻书真那么忙?”
乔舒眨眨眼睛,答:“嗯。”
乔楠紧盯着她,半晌叹息一声,“我早说过,他和你不合适。”
乔舒努力笑笑,“一场婚姻,也不过搭伙过日子,哪里用讲究那么多合适不合适。”她迅速地转移话题,“妈说你前些天又带了个女朋友回来?”
乔楠有点不自然,“一般朋友。”
乔舒责备道,“你的一般朋友未免太多了点。今天一个,明天一个,后天又来一个。我说乔楠同志,你再怎么也不能背个玩弄女性的名号吧。多丢咱乔家的脸。”
乔楠二十九岁。至大爱好就是打麻将和谈恋爱。印象里,他十五岁就开始背着父母请小女生去看电影,零用钱自然不够用,三天两头地找妹妹乔舒借。高考时落榜,父母花了点钱送他去一所三流大专,他读了一个学期,自作主张退了学。闹着去学车,车学好了,替人开了两年货车,积累了一些人脉,竟然哗啦啦地邀了两个朋友,胆大包天地开起了一个什么货运公司。
上帝果真是公平的。他虽然不是读书料,但显然是做生意的料。没几年,公司就运行得红红火火。他手上有了钱,就干脆做起了甩手掌柜,有时间就打麻将和泡妞。生活得活色生香。
不是不让人羡慕的。连父母亲都有意想不到的惊喜。自然凡事睁只眼闭只眼了。
乔楠高声分辩起来,“喂喂喂,人家那是谈恋爱好不好,什么玩弄女性,说的那么难听。不跟你说了。”
他掉头走。
只听得他在客厅扬声道:“妈,我出去了。”
乔舒把厨房简单清洁一番,洗净了手出来,也跟着告辞,“妈,我公司里还有点事,今晚要加班,我也走了。”
母亲分明有点失望,但乔舒假装看不见。
又坐了近一小时的车才回到市里。乔舒在朝阳广场便叫停了出租车。已经八点,周臻书一个电话也没打来。
她在喷泉边坐下来,有小孩子在学滑板车,有点笨手笨脚,乔舒看着便微笑起来。
她一直以为,她和周臻书,总会有这么一个孩子的。
现在看来,不过是一场不切实际的梦想。
她坐了许久。直到广场渐渐安静下来。摆小摊的小贩们也开始收拾东西。
乔舒这才直起身来叫车。
回到家里已然十一点。
周臻书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神态慵懒地喝着茶,看到她只淡淡地招呼了一声:“你回来了。”
她轻轻嗯了一声。换鞋。洗澡。
透过浴室镜子,她看到自己的身体,虽然不是那种丰乳肥臀的火爆型,但挺立的胸,纤细的腰肢,皮肤白晳,怎么看也是美好而年轻的。
但他从来没有好好地抚爱过她。不不不。他甚至没有认真地看过它。他们的欢爱极少,而每一次,他都是匆忙地直奔主题,结束后就会立即起身,顾自在书房看电脑至深夜。
这场婚姻虽然不是她之所求,但她以为,至少能给予她一场救赎。
嗯。是她太过奢望。
她穿上睡衣出去。平静地给自己倒杯冰水。然后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轻声说:“我们离婚吧。”
他不以为意,头也不抬,“发的什么疯。”
她再次重复说:“我们离婚。”
他终于抬起头来。这是个长得好看的男人。即便皱起眉来,也仍然是个漂亮的男人。他且爱干净,指甲永远修剪得整齐洁净。她注意着他修长的手指,那双手,不像做生意的,倒像是属于一个钢琴家。如果他肯给她一点希望,她也许会得盼望,他们终有一天会相爱的。
他说:“我说了我有应酬,我有准备礼物……”
她打断他,“这次的礼物是什么?足金镯子还是白金链子?对。你有应酬。你永远有应酬。我生日,我们结婚纪念日。我父母亲的生日。每一次,你都有应酬。”
他看着她,“你是在怪我吗?”
她轻轻取下手上戒指,搁在桌上,平静地回视着他,“离婚。”
空气凝结起来。
他显然很努力地忍耐着,“你什么也不会得到。”
她迅速地答他,“我什么都不需要。”
他终于发怒,“随便你!”
他霍地站起身,摔下茶杯,直接走进书房。大力关上房门。
乔舒把一地零乱收拾好,简单地拖了一下地板,关了电视,又仔细检察了一下窗子是否关好,然后才走进了客房。
她睡得很好。一点也没有想像中的辗转反侧。
周臻书消失了整整一个星期。
这一个星期里,乔舒租好了房子,买了稍嫌旖旎的碎花墙纸,经装修师傅一贴上,颇简陋的一房一厅顿时弥漫出一股子粉嫩的公主气息来。乔舒又细细挑了新床品和灯具,所费虽然不多,但效果终于还是呈现出来。
乔舒松了口气。她一直想这样装修一间看上去幼稚天真的房子。只可惜完全不是周臻书的品位。房子由他在婚前购置,位于市中心最豪华地段,却又于闹中取静,足有一百八十平。全套装修黑白灰。但凡来过的朋友都啧啧赞叹,唯有乔舒觉得寂寥清冷。
乔舒手上尚有积蓄,周臻书其实在金钱上甚为大方,他从不过问乔舒的收入,每月按时打至她卡上五千元。家中费用一概由他自理自负。又另雇有钟点工,诸项家务皆勿需乔舒动手。他一年到头难得在家吃餐饭,乔舒原本也是个颇爱摆弄锅碗瓢盆之人,最后也被他培养得懒洋洋起来。附近的面馆,就基本等同于她的餐厅。
如此条件,乔舒竟然口吐离婚二字。由不得他不恼羞成怒。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生活,你乔舒还要怎么样。
消失是一种无声的抗议。当然也许也是一种示威。
乔舒试图拨打他的电话,自动转入语音信箱。他还有另一部对公手机,但号码多少她却不知道。
她很冷静地给他发短信:“闹至法院,没有面子的始终是你。周臻书有头有脸,想必不喜欢这样。离婚协议我已签署,安律师会与你联系。”
晚上周臻书的电话便打了过来。他孩子般赌气说:“我的律师会与安律师联系。”
乔舒有点失笑。
她还从来没见过他有这么失态的时候。潜台词是不服气的,乔舒有律师,难不成周臻书会没有律师?
他在她面前,从来都成熟老练,明明只比她大四岁,却处处不动声色,让她每每觉得自己无知懵懂。
她挂了电话。
真简单。一份工作的丢失。一场婚姻的结束。曾经同床共枕,彼此唇齿相依的一对男女,甚至连最后一面也没见,便宣告分道扬镳。乔舒放弃了一切财产。本来那些东西都没有一样是她的。真谈不上放弃。周臻书也没有故作大方地主动提出来给她些什么。她虽然没指望过能得到什么,但他的态度,无疑还是让她感觉齿冷。他不爱她,便连丁点的怜悯也不肯给。
安筱特地请乔舒喝咖啡。她与乔舒大学同窗四年,感情甚为深厚。
乔舒说:“不用安慰我。”
安筱说,“我可没那打算。我是特地来为你打气的。祝你早日找到你的真命天子。”
乔舒说:“算了。我打算下半生的目标锁定RMB。”
安筱好笑,轻轻鼓掌,“好,终于谙透人生真谛了。”
乔舒啼笑皆非。
安筱探究地看着她,“好像真的不怎么伤心啊。”
乔舒说:“不曾相爱,何来伤心。”
当然是假的。虽然不曾相爱,但也曾共处589天。
乔舒啜口咖啡,“我需要一份工作。”
安筱想一想,“我有个亲戚,自己做了个内衣牌子,卖的还好。最近想进巴黎春天设专柜,正在找合作对象。怎么样,感兴趣不?”
乔舒问:“合作对象?”
安筱轻咳一声:“其实就是,他们供货,由你负责销售。除开一定金额的保证金,每月还需得向他们缴纳管理费。每月有定额销售任务。多的部分按百分之二十拿提成。三个月完不成销售定额的,走人。扣除保证金。”
乔舒一口拒绝,“我不卖内衣。”
安筱白她一眼,“什么工作不是做。这活儿其实还算轻松,环境也还好。稍稍动点口舌罢了。”
乔舒不置可否,“再说吧。”
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卖内衣。她乔舒还不至于沦落到如此不堪境地吧。
晚上回家,她再上网投简历。
突然间QQ异响。她心里不由得一动。
那是她特地为周臻书设的上线提示音乐。印象里这音乐只响起来过两次。周臻书酷爱上网,但绝少上Q。在他看来,网上聊天是件极其无聊可笑的事。
乔舒默默地注视着他亮着的头像。忍不住猜想,不知道他会不会也望着她的头像发呆。哪怕仅仅两分钟。
他的头像晃动起来,“我母亲还不知道我们离婚的事。请暂时保守秘密。”
她微微苦笑,“彼此彼此。”
再无二话。
不一会儿,他的头像灰了下去。
回想起与周臻书的初识,原本便是因为周母的缘故。周臻书儿时丧父,对母亲特别有感情。小时候家里环境一般,同学有游戏机,只有他没有。自那时起他就发誓要努力赚钱。
他成功了。年纪轻轻便拥有上千万资产。乔舒不是太清楚他发迹的过程,据说是从倒腾一套小房子开始,手上有点余钱又开始倒腾股票。他碰着了好时机。金钱滚滚而来。
2008年初,他买下原隶属市政府的全东大酒店,大肆装修过后,第一个入住的客人便是他的母亲。只有他母亲一个客人。
乔舒在超市里遇见老太太,她站在冰柜前犹豫买什么样的冰淇淋,乔舒只觉新鲜,主动上前介绍,“和路雪还可以。”老太太大约寂寞惯了,突然有人搭腔,顿时抓住不放。几个冰淇淋挑足一下午。
临走笑咪咪地要了乔舒电话。不几日便打过来,要请她吃饭。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周臻书。
他身材颀长,五官分明,头发漆黑,穿简洁白衬衣。乔舒有一瞬间的眩晕。
他的话并不多,但还算照顾她,留意到她穿着白裤子,特意拿过方巾嘱她遮在腿上。
她心里一动。
此后又在周母的牵线搭桥下不闲不淡地吃过几次饭。周臻书始终表现得可圈可点,乔舒明白周母的好意,不知不觉心里也已然首肯。周臻书确实是一个绝好的结婚对象。
他对她不是太热情,但也不是很冷淡。
最后还是周母的一场意外,促成了他们的婚姻。
一日周母在超市外头摔倒,无人敢上前搀扶,周母只得央求人打电话,周臻书大约在开会,没接着,电话便打到乔舒那里,乔舒第一时间赶到,背着周母至路边叫车。
等周臻书赶到医院,周母躺在病床上,乔舒坐在一旁,细心削一苹果,体贴地割成小小一片,喂到周母嘴里。
不久后周臻书独自晏请乔舒,席间缓缓提出结婚的请求。乔舒完全呆住,周臻书趁势把准备好的婚戒子替她戴上。
懵懂间,一切便成定局。
直至在婚礼上,她都觉得不像是真的。
父母亲一直唠叨着她的终身大事。没想到不声不响地竟然闪电般地就解决掉了,对方竟然还是一位出色的青年才俊,真是喜不自胜。
婚礼结束后,周老太太便回了老家。她对这个亲自挑选的媳妇疼爱有加,每星期必打来一个电话,只找乔舒接听。
真是不好意思,始终还是辜负了她老人家的好意。
乔舒叹息一声,去洗澡。
她刚刚定购了一个昂贵的木桶,尚未到货。眼下还是简单的淋浴,于是乱冲了下,便爬上床去。
不管怎么说,总还是比小时候好吧。乔舒安慰着自己。
也许是因为离婚,多少让她的心境感觉苍凉了。不觉回忆起儿时的窘境来。
母亲在西塘市场里租用一块摊板,每天大清早就跑到西塘路口去拦截自乡下来的小农用车,脸不红心不跳地把价钱压到最低,然后拉到市场里叫卖。非常之辛苦,但好歹收入还够一家人生活。
父亲是三不管的那种类型,至大嗜好是混同一群男人打纸牌。母亲忙了一天还要操心他的冷暖饱饥。在乔舒印象里,母亲对父亲总是骂骂咧咧的,嫌他没本事。但私底下却对乔舒说,这个男人总比别人家的好,虽然不会赚钱,但不会去玩女人,不会打老婆。老婆再怎么骂,也总是笑嘻嘻的。
小小乔舒一放学就得去市场里帮忙母亲。客人少一点的时候,就抓紧时间在摊板一角埋头写作业。母亲告诉她,要想以后生活得好一点,那就得努力读书。
乔舒的理想就是长大后不用卖菜。
在遇到周臻书之前,她从来没有骄矜过。
她喃喃自语,“乔舒啊乔舒,你把南瓜车弄坏了。”
半个月时间里,乔舒见了十份工。她中意的公司没看上她,看上她的公司却又不如她意。
许盼晴打来电话,“陈经理提到你好几次。”
意思是如果她肯先服软,陈霖那不是没有商量的余地。
但乔舒至恨吃回头草这种事。
她拒绝,“不。”
她联系安筱,决定接受她上次的建议。没几日,初步的合同书便发到了她信箱里,保证金是八万元。
交完八万元保证金,乔舒立刻一穷二白了。安筱安慰她,“我算过,如果仅仅完成每月的定额,毛利已经有一万多元。交完管理费,你拿到手的钱仍然不少。”转而气愤起来,“我靠,这劳什子罩罩,原来这么赚钱啊。”
乔舒白她一眼,“所以我平时说你啊,一件内衣罢了,动不动几百块,有什么意义。”
安筱瞪她一点,说:“你懂什么,女人至要紧就是内衣好坏。那可代表一个女人的情趣和品位。”
乔舒喃喃地爆句粗口,“狗屁。”
安筱犹豫一刻,说:“舒舒,我碰到一个人。”
乔舒抬起头来,“谁?”
安筱答:“夏景生。”
有那么一刹那,乔舒没反应过来,差点破口发问:“谁是夏景生?”但纷繁记忆随之涌上心头,让她措手不及,只好干巴巴答应一声,“哦。”
安筱继续说:“原来当年他改行从政了。去年底调回N市的。现在在市财政厅……”
乔舒打断了她,“我等下要去买盆小盆栽,你陪我去吧。你说,买什么好?吊兰还是仙人掌?不不不,还是金钱树好。”
安筱乖乖地附和道,“嗯,金钱树不错。带财。”想想补充道,“我送你。”
乔舒有点不满,“这也太便宜你了。”
安筱假装要掌掴她。抬手看看腕上的表,“我得先走了,今天佳佳第一天上学。也不知道哭成啥样了。”
安筱结婚早,丈夫许可是同班同学,两人一踏进校门就开始谈恋爱,是校园情侣的模范和领军人物。毕业后顺理成章地结了婚。婚后一年多怀过两次孕,每次都以流产告终。两人上北京做过详细检查,结论是两人的血型不合,医学上把这种夫妻血型不合导致的病症叫做新生儿溶血症。
两人大哭一场。安筱更是痛不欲生。几次三番都谈及分手,每次分不到三个月又重归于好。最后许可一咬牙,“大不了一辈子不要孩子!”
安筱每每提起这事,眼中都浮现泪光。女人最感动的,莫过于诸如此类的爱情宣言。比那种一生一世只爱你的誓言更让人心折。
两年后,婆婆一个电话打来,安筱便去了一趟许可老家,一星期后抱回来一个半岁女婴,据说是某个亲戚家一连生了三个,都是女孩,但是一心想要个男孩,只好把女孩送人。安筱和许可对女孩爱若珍宝,取名许佳佳。
乔舒有点惊讶,“天哪,佳佳都上学了啊。”
一提到女儿,安筱就笑咪咪地,“可不,就快满三岁了嘛。”
乔舒惆怅起来,“叫咱们如何不认老。”
安筱瞪她一眼,“你毛都还没长齐,嫩着呢。我走了。你也回去吧,今晚早点休息,明天可就正式工作了。努力点,别丢我的脸。”
她拿过包走。
乔舒又独自坐了好一会。
这间名叫“冷暖间”的咖啡厅距离周臻书家很近,当初就因为这个原因,乔舒才经常来这里小坐一会。她其实并不爱喝咖啡,来了也只喝冰柠檬水。
咖啡厅在二楼,透过宽大的落地窗,迟在咫尺的街道让人一览无遗。店主很贴心,从始至终播放细细音乐,乔舒很少听歌,不知道唱的什么,却也觉得百般缠绵伤怀。
她想起安筱的话,“我碰到一个人。”“夏景生。”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摆弄着瘦长玻璃杯,嘴角微扬起来。
夏景生。
她几乎都忘了他的模样了。只记得他那些层出不穷的手绘T恤。他教的是严肃的汉语言文学,但整个人却是活泼不羁的,酷爱绘画。画得不算好,但却一副艺高人胆大的模样,买一堆白T,一气乱画,然后兜售给学生。
乔舒深深为他着迷。
她碰上他,才算明白了,喜欢一个人的滋味。
巴黎春天百货位于和宁新开发区,虽然地处稍嫌偏僻,生意却出奇的好。乔舒平素对名牌以及奢侈品并不感冒,商场逛得虽多,但巴黎春天倒是没来过。
上班第一天,乔舒把专柜仔细打理了一会,趁着时间早,顾客尚未盈门,先把巴黎春天粗略逛了一下。这么一逛,才发现,这里简直就是个有钱人的世界。一条看上去灰不溜秋的皮带也叫价千儿八百。想起自己专柜里悬挂的那些内衣,她顿时信心百倍起来。
也是,出入这种场合的,哪里缺少那点钱。一件内衣三五百块,真正算不得昂贵。
内衣的名字取得颇具个性,叫“小魔女”。定位18到35的年轻女孩和轻熟女一类。这个年龄段的女人,大部分有点小钱,基本上都有打扮的欲望,还容易有购买的冲动,这是“小魔女”面市短短三年来就迅速占领了内衣一方市场的首要秘诀。
当然,这些话都是供货商说的。乔舒还没有和这位供货商见过面,仅依靠一个电子信箱联系。对方有个好听的名字,叫樊越。
商场的空调开得有点低,乔舒觉得手臂有些凉,顺手从柜台里取出一张丝巾,随意地披在了肩上。
这些手感不错的丝巾虽然吊着牌价,但其实是赠送品。厂家对这个说得很含糊。用安筱的话解释说,其实是变相给销售商提供的一项福利。爱当礼物送朋友,或当商品出售,那就是厂方不予理会的事了。
这会子颇感寂寞的时间段,乔舒突然觉得,这生意经道道还真多。而且,她好像不会很吃亏。
还是安筱说的。天哪。幸好有安筱。她简直就是个充满智慧的哲学家。理论家。外兼乔舒的心理疏导师。
安筱说:“商家才不会做无本生意给你一点小甜头,它得到的利益就会更多。”
乔舒决定下班后挑一条送安筱。
中午十一点,商场渐渐热闹起来。专柜今天设计得还算喜气洋洋,一看就知道是新近入驻品牌。厂方的设计师还真体贴,已经足够小的地盘,硬是见缝插针地弄出两个粉红的软座包来。乔舒当时看过设计图,觉得这一点设计让整个专柜显得更为拥挤了。但DarLing回信说,女人很少一个人逛商场,想要女人停下脚步试试你的东西,你就要给她的姐妹准备一个可以小坐的椅子,这样生意的成交率至少提高四成以上。
乔舒细想想,好像也有道理。
她对着镜子打量一眼自己,今天化了个淡妆,整个人显得很精神。
她轻轻扯扯耳边发际,然后自镜中看到了第一个顾客。
一个三十左右的女人。整个人收拾得很精致。浑身散发出一股子有钱人的味道。乔舒无声地笑了笑,自己好像也不是不聪明的,这才多长时间,她竟然嗅得出人家是否有钱人了。
她急忙上前去招呼,“您好,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女人看也不看她,只答:“呵,我随便看看。”
声音有点暗哑,听来却有几份性感。
看来只是觉得新鲜好奇而看看的,乔舒有点失望,但坚持着礼貌地说:“那么您有需要了就叫我。”
女人终于抬起头来看她。
女人有一张漂亮的面孔,虽然神情稍嫌疲惫,眼角也有一些不容忽视的细纹,但丝毫无损于她的美貌。
女人冲她友好地笑了笑,轻轻点点头。
乔舒受到了鼓励,立刻捧来宣传册,“这些都是我们公司的主打产品,您有兴趣的话可以看看。”
女人的手机响起来,她冲乔舒又是一笑,侧过身子接电话,“啊,我在三楼。嗯,我看看……这里是……”她探询的目光看向乔舒。
乔舒急忙答:“小魔女。”
她算是明白了,原来是闲逛着等人的,看来生意是没得做了。她刚在失望着,却听到女人唤道:“美女,给我拿这个款的36看看。D杯就可以。”
乔舒大喜过望,一迭声答道:“好好好。”
女人说:“等会我朋友来了,麻烦你叫她等我一下。”
乔舒赶紧答:“好。”
女人进了试衣间。
乔舒就在门外候着,不时问:“合适吗?要不要给您拿别的码?这款穿上去还满意吗?我可以给您再拿几件别的款。”
女人在里头答:“咦,穿上去感觉还不错,好吧,你再给我拿几件别的款来试试。”
乔舒喜不自胜,乐颠乐颠地赶紧捧来几件自己一眼就心仪的款。
突然听到身后有人犹豫着询问:“小姐您好……我想问一下,刚刚是不是……”
这把声音恁的熟悉。乔舒的身子顿时僵硬起来。
她回过身。
迎面撞上的,可不正是周臻书那张熟悉的面孔。
周臻书显然也大吃一惊。他狐疑地上下打量着她,紧皱着眉,问:“你这是?”
乔舒深吸口气。原来他就是女人嘴里的朋友啊。这才离婚多少天,他就陪女人上商场来买内衣了?乔舒不无心酸地在记忆里寻找,他什么时候陪她做过这种事?她如果需要金钱,他总应允,她如果还想要他的时间,对不起,他无法提供。
乔舒冷淡地挺直身子,“您好。您的朋友在试衣服,让您稍等一会。”
她穿公司指定的工作服,考虑要长时间站立,特意穿了平底鞋,这让她在周臻书面前顿时矮了一大截,并且,手里还乱七八糟地搭着好几件内衣。
她从来没想过,他们会在这样的情形下碰面。他仍然探究地看着她,她突然浊气上涌,喝道:“要不要我做一番自我介绍?”
周臻书在软座上坐下,气定神闲,“能给我倒杯水吗?”
乔舒转身给他倒水,真有吐口浓痰的冲动。
纸杯递到他面前,他迅速地看了乔舒一眼,突然问:“没吐痰在里边吧。”
乔舒恨得牙痒痒,努力微笑,“先生不好意思,您的话我没听懂。”
试衣间门打开来,女人走了出来。看到周臻书便笑,“不是说在楼下等我嘛,非上来干嘛。”
乔舒咬咬牙。
原来他竟然是这么一个懂得献殷勤的男人啊。
周臻书微笑起来,“左右没事,干脆上来接你好了。”
乔舒心里已经问候了他祖宗八代。
女人说:“我随便试一下。感觉还可以。”
周臻书说:“那就都要了吧。”
不等女人答话,径直取出卡,“刚才这位小姐试过的,全要了。”
乔舒微躬身子,“好的。请稍等。”
臭男人,不就有几个臭钱嘛。什么了不起。
乔舒把内衣装好,主动提出来,“我给您办一张贵宾卡吧,下次来就可以凭卡打个贵宾折。”
女人笑了:“好啊。”
女人倒没啥,可恶的是周臻书。
乔舒带着微笑把他们送走。
眼睁睁地看着女人走着走着,就伸手挽住了周臻书的胳膊。
乔舒拿过手机就要给安筱打电话,两个年轻女孩走了过来,“咦,小魔女也进巴黎春天了啊。嗨,美女,给我们挑几款来试试。”
乔舒伸手抚一抚胸口,在心里安慰自己,世界如此美妙,我却如此暴躁,这样不好。不好。
抬起头,赶紧笑着应道:“好好好。”
这一忙,一直忙到近两点钟。附近专柜的女孩们开始相邀着吃饭。有人主动招呼她,“姐姐,一块去啊。”
是个极年轻的女孩子。应该不超过二十岁。很瘦。笑吟吟地走过来自我介绍,“我是江敏。”
乔舒笑着答:“不行啊,我这里只有一个人。”
江敏眨眨眼睛,“姐姐还得再请个人才行。晚上还有得忙的呢。一个人哪里吃得消。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我看你今天的生意也不错哦。”
乔舒说:“再好也好不过你们啊。”
江敏卖的是个老牌子,根本不愁客源。一个小小专柜,同时上班的有三个促销员。
江敏叹道:“我们这是看着好罢了。越是老牌子,越是牛。提成低,福利少。还是你们好,新品牌最肯照顾经销商。经销商好过,促销员也跟着享福。”
乔舒笑道:“说到底都是挣钱吃饭的。”
江敏笑,“这样,我给你带饭吧。你爱吃什么?牛肉饭还是叉烧饭?”
乔舒答:“那就牛肉饭吧。谢谢你啦。”
江敏说:“这么客气。以后打交道的时间还长着呢。”她自来熟地问她,“姐姐叫什么?”
“啊。我叫乔舒。叫我小乔姐吧。”乔舒赶紧答。
“OK,小乔姐!”江敏男孩子般地打个响指,转身走。
乔舒这才得以真正清闲下来。
那股子愤懑却也变轻淡了。时间真是个好东西。她刚才连掐死他的心都有了。眼下却只觉得一阵繁花落去的萧瑟与无奈。
江敏很快回来,果真带来一盒牛肉饭。不知道是不是饿了,乔舒只觉得美味异常。作为回报,她主动送了条丝巾给江敏。江敏乐坏了,一下就把乔舒引为知己。围在她身边絮絮叨叨地八卦起来,商场里的大部分促销员都抱着有朝一日搭上多金白马王子的梦想。大约是看出来乔舒脸上的表情有些惊异,立刻解释说:“这可是有过先例的。”
乔舒便笑着附和,“哦。”
看来这些孩子都只看了童话的前半部分。白马王子和灰姑娘结婚后会幸福吗?她们一定没有思考过。
下午四点至六点,商场里显得有点冷清。乔舒伸手撑在额上,半梦半醒地打了个盹。
晚上七点,商场再次迎来购物高峰。乔舒的专柜虽然看的人多,买的人少,但总体下来,营业额还是超出了乔舒的预期。数着钞票,乔舒心里多少有些慰藉。这样看上去,基本生活总不是问题。灰姑娘打回原形,原来也不是完全没有出路。
八点半,乔舒开始为九点的结束营业做准备工作。安筱的电话打了来,“不好意思啊,舒舒。今天佳佳拉肚子了,打了一天点滴,想去捧你的场都没法子。”
乔舒苦着脸,“老娘今天的第一个客人是周臻书的新欢。”
那头的安筱吃了一惊,“啊?”她显然无法置信,“这么快?”
乔舒郁闷得要死,“气得我。”
安筱想想说:“出来。我陪你喝两杯去。反正佳佳也睡着了。许可也在家。”
乔舒有点担心,“没关系吗?”
安筱说:“没关系。夜色吧。在那碰头好了。”
乔舒答:“好。”
挂了电话,她仔细地挑了一下丝巾。必需承认,她在穿着打扮上远远不及安筱得心应手,面对一堆五彩缤纷的丝巾颇有点无从下手的感觉。但想起安筱至喜欢紫色,最后还是拿了条紫色的了事。
夜色吧就在乔舒新租下的房子附近。乔舒出入小区,总能一眼就看到它的招牌。全黑牌匾。唯“夜色吧”三个字闪着金光。乔舒每次都会打量它两眼。她从来不去酒吧。但知道那种地方是周臻书类人经常出没之地。
也许他是真的有应酬。生意上的客人,或者一群狗肉朋友。当然也许也很可能仅仅因为,他需要打发一段时间。他并不喜欢面对她。他对她,那一点分寸保持得近似冷淡。
乔舒深深叹息。
她诚然没爱过他。但真的不能轻易就把他遗忘。
她比安筱先到。
有经验的服务生一眼看出来她是新手,“给您来杯薄荷酒?很多女孩喜欢喝。”
她略微窘迫地点点头。女孩。多么美好的称呼。她觉得惭愧。
她不会喝酒。感觉安筱好久都没来到,而她不知不觉已把面前的酒喝得一干二净。
安筱终于出现的时候,乔舒已经略有醉意。
安筱凝视着她,“你想怎么样?”
乔舒毫不犹豫地答:“一醉方休。”
安筱叫啤酒。
乔舒胆大地又喝两杯。酒意让她意识模糊起来。
只听得安筱轻声询问:“为什么没有继续忍耐下去?”
乔舒咭咭笑,“早死早超生。”她微微眯缝起双眼,“他冷得像块冰,我怕总有一天会得冻死。”
安筱不以为然,“你又不爱他。”
乔舒微笑,“我原来以为会有人用爱来哄我。用爱来争取我的爱。”她摸摸自己的脸,“我太高估我自己了。我错了。这个人可能存在,但绝不是周臻书。”
她真的想不起来,他什么时候温馨地拥抱过她,或者微笑地亲吻她的头发。他固然对她嘘寒问暖,但只不过出于礼貌。
她清晰记得,有一次,她跟着他一块去参加他表妹的婚礼,车子停在停车场,需得穿过马路才是酒店,恰巧人行红灯亮起,她停下脚步,却看到他已提前一步抢先越过马路,丝毫没意识到滚滚车流阻断了彼此。她被他抛在身后。
他即便不爱她,至少也可以怜惜她。
但他没有。
她伏在桌上,心中大恸。
有人近前来招呼,“安筱?”
朦胧中感觉到安筱站起来,声音里有一线惊喜,“呀,夏老师。”
乔舒懒洋洋地抬起头来,“哪个夏老师啊。”
眼前的男人面目模糊,只听他笑着说:“早就不是老师了,千万别叫我老师,叫我名字吧。夏景生。”
乔舒喃喃重复道,“夏景生?”她笑起来,侧侧脑袋对安筱说:“安筱,我先回去了。我头疼。”
她摇晃着站起来。
安筱赶紧过来扶住她,“夏老师,啊,不,夏景生,我们先走一步了。有时间再聊。”
乔舒把头靠在她肩上。安筱边走边说:“这么巧,怎么就碰上了。”
乔舒昏头昏脑,无意识地问:“谁啊。”
安筱答:“夏景生啊。”
哦。
夏景生。
半夜里乔舒渴醒了。
安筱临走很体贴地亮着床头灯。灯下压着张纸条,是安筱的笔迹:“其实买醉是至为愚蠢的一件事。看在你是我死党的面上,原谅且纵容你一次。下不为例。”
乔舒撑着昏沉的额头笑。
她起身去倒水喝,在沙发上怔怔坐半晌,再无睡意。于是打开电脑给樊越发邮件,“第一天的生意不错,一个人有点吃力,申请增加人手。”
樊越的回复几分钟后来了,“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了。无需请示申请。”
乔舒有点惊讶,这人难道不睡觉?这么想着,就发了疑问过去。
樊越答复,“我在英国。和中国有八小时时差。我现在是中午十二点。准备吃午饭。”
大约是酒意尚未完全褪去,乔舒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我今天遇上了两个男人。”
樊越发来一个问号“?。”
乔舒说:“一个旧情人。一个是刚离婚二十天的前夫。”
樊越回:“哪一个令你更伤心?”
乔舒没想到他有此一问,愣了一下才说:“一个让我伤心。一个让我难过。”
樊越问,“伤心和难过有何区别?”
乔舒答不出来。
她点开电视剧看。
心里不是不悔恨的,怎么就让夏景生看到了失态的自己?
屈指算来,他们已经七年未见。没想到会这样猝不及防地就重逢了。她甚至没看清楚他的面孔。没能潇洒自如云淡风轻地跟他打声招呼,“嗨,你好。”
为这一场不知道会不会出现的重逢,她曾经无数次站在镜子前练习,轻描淡写的语气,礼貌疏离的微笑。
她发过誓,如果有那么一天,她要让他看到她活得有多好。
可是现在呢。
她懊悔得要吐血。
快天亮时她睡着了一会,但很快就被手机吵醒。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只是一串数字。表明这来电属于陌生人。
但乔舒的心狠狠地跳了一下。
这是周臻书。离婚后她虽然在联系人列表里删去了他的电话号码,但那串数字,却是记得的。
犹豫半天,她才接起,很努力地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平淡且客气,“你好。”
周臻书像是有点着急,“明天晚上,表舅妈来。你得陪我去接一下。就一晚上,她后天飞香港。”
乔舒拒绝,“你随便替我找个借口就好。”
周臻书说:“点名要见你。听说老太太还托她带有东西来给你。非要亲自交给你。”
乔舒不快,“你爱找什么理由不行。我没义务奉陪。”
周臻书沉默一刻,突然说:“五千。”
乔舒愣了一下,“什么?”
周臻书说:“你只要露个面就行。五千。中午会打到你账上。”
乔舒明白过来,心头一阵恼怒,几乎就要发作。但一转念便答应下来,“一万。”
周臻书说:“好。”
挂上电话,乔舒忍不住在心里把他一阵好骂。不就有几个臭钱嘛,什么了不起的。
这种愤慨一直保持到上班时间。
今天是周末,十点刚过,商场就热闹起来。乔舒眼看这情形,又得忙累一天,赶紧抽个空去前台央人写了张招聘启事,蹬蹬地跑出商场外,直接贴在了广场的广告栏里。顺便拐进蒂丽雪斯,买了几个蛋糕。昨晚的那点酒味仍在胸腔翻涌,看来午餐就只能倚仗这几个蛋糕打发了。
回到商场,专柜前已经有人在挑挑拣拣地查看商品了。乔舒赶紧迎上前去招呼,“您好……”
忙碌一开始,一直持续到了将近四点钟。
乔舒终于有空坐下来时,只觉得两腿发软,她几乎是狼吞虎咽地把几个蛋糕消灭干净,又一口气喝下一大杯水。
心里也把自己好好地鄙视了一下,放着大好的周太太不做,非要闹什么意气,结果受苦的还不是自己。
一转念,立刻又狠狠地甩甩脑袋,努力把这想法抛诸脑后。再怎么,身体上的疲累,总比精神上受折磨的容易忍受吧。
突然有人怯怯问,“请问,是这里招人吗?”
乔舒抬起头来。
一个瘦削的女孩子站在眼前。大约二十岁模样。眉目清秀。穿着简单白T和牛仔裤。
乔舒立刻对她心生好感。她最怕时下的一些年轻女孩,化着浓妆,吊着夸张的大耳环,低腰裤像是随时会掉到胯下来。
她热情地迎上去,“是啊是啊。”
四十分钟后,乔舒喜笑颜开地与女孩定下合同。底薪八百。每月完成销售定额的发放足额工资,超额完成部分按百分之八拿提成。
合同一签下来,乔舒立刻给安筱打电话,安筱直夸她做得不错,又说:“用金钱买点舒适是很应该的。照我看,从安全角度出发,你应该再多请一个人。计算一下,即便两个人的开支大约在三至四千之内,但你的销售额也相应提高很多。总的来说,你轻闲了,但拿的钱一样多。你看,这就是做老板的好处。”
乔舒有点好笑。一转眼,她竟然就成老板了。
但她接受了安筱的建议。傍晚六点,又一个寻找工作的女孩来到了专柜前,乔舒照例询问一下她的基本情况,很快再次签下合同。
两个女孩,一个姓韦,一个姓潘。都是从乡下进城来找工作的。对薪水的要求并不高。每个月至少拿八百块,工作环境又出乎意料的好,两女孩已然兴奋不已。
小韦性子比较活泼,话比较多,而小潘则比较腼腆,但做起事来十分认真严谨。
乔舒很满意。
心情也跟着愉快起来。
她是这样鼓励她的员工的,“一句话,卖得越多,咱仨拿的钱就越多。所以,没有别的,就是加油!”
两女孩很快与她熟络,至下班时分已然亲热唤她舒舒姐。
乔舒有点怅然,她不过比她们年长几岁,就已经被烙上二手女人的印记。
回家路上她又打电话请教安筱,是否要弄个所谓的规章制度。
安筱为她指点迷津,“那是肯定的。但是连法律也不外乎人情,所以,关键的还是要笼络人心。不是什么原则问题的,不要揪着不放。多施点小恩小惠,包你得到的回报超出预期。”
最后说:“等你赚了钱,我考虑收咨询费。”
乔舒笑着呸她。
公车在“夜色吧”停下。乔舒鬼使神差地下了车。
服务生迎上来,她一眼认出是昨夜为她推荐薄荷酒的小弟,于是不等询问便说:“薄荷酒。”
男孩也认出她来,不由微微一笑。
她小坐一会,喝光杯中酒,默默回家。
洗澡的时候听到手机响。
出来时发现有四个未接电话。不熟悉的一串数字。她有些疑惑,但无心回拨。
不一会,手机再次响起来。
仍然是那个号码。
乔舒好奇,“你好,哪位?”
谁这么着急地找她?印象里乔舒从来没有被人这么焦急地寻找过。
“你好!”那头说。
乔舒的心砰地一跳。
那头不说话,像在等她回答。乔舒微微闭一闭眼,冷静质问:“你怎么知道我手机号码?”
那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你离婚了?”
乔舒不高兴,“关你什么事?”
你看。她丝毫无法做到轻描淡写。
那头很肯定地说:“你的幸福与否,确实与我有关。我对我自己说过,如果我们再次重逢,那就是老天赐予我们的缘分。”
乔舒憎厌道,“真不愧是学汉语言文学出身的。只是千万别来恶心我。”
那头轻轻叹息,“我知道你恨我。但我当年真有苦衷。”
乔舒喝道,“有苦衷去跟你妈说,别来烦我!”
她几乎要痛恨自己,竟然听他啰嗦半天。
她曾经有多爱他,后来就有多恨他。
夏景生。
躺在床上的时候她脑海里闪过校园的桂花树。她曾经趁着清冷月光,在树桠上用裁纸刀刻他名字:夏景生。
有多年轻就有多勇敢。她主动接近他。寻找一切借口去找他。他对她的态度暧昧未明。
一直到她把他拦截在办公室里,主动扑过去吻住他,在他耳边低语,“如果要拒绝我,现在就把我推开。我保证,从此以后不会再来烦你。”
他微微犹豫,拥抱住她。
她欢喜得落泪。
太年轻,所以天真幼稚。以为爱就是一切。他比她年长近十岁,有什么打紧。他有端庄贤淑的妻,那又怎么样。她只爱他。
他上大课,她坐在下面频频给他发短信。“你笑起来好性感。”“哎哟,我警告你,不许对那些女生太亲切。”“你的小眼睛好迷人。”“我想咬你一口。”
他为此恨恨骂她,“你这个磨人的小妖精。”
她嘻嘻笑。当作至高赞美。
他喜欢写信给她。用小小便签。有时候仅有三个字:“我爱你。”更多的是闲言碎语,“桂花树开了,昨夜里一场风雨,落了一地,满屋尽是芬芳,像你的味道。”
宿舍里的姐妹都知道她恋爱了。因为恋爱她变得漂亮了。好像连胸部都丰满许多。
她准备好了。早早就准备好。
被他拥抱,被他亲吻。与他耳鬓厮磨。
那时候的乔楠已经开始挣钱,动不动会塞给她一点。她全拿来买了衣服。还买过一种据说可以让罩杯升级的内衣。
她在他面前花枝招展。等待他像狼一样把她扑倒。
多么愚蠢的青春。
乔舒叹息一声,不愿意再想下去。
数到第一千只羊,她睡着了。
第二天起晚了,到商场时已经快十点。只见专柜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两女孩一人在整理商品,另一人在对顾客温言软语地游说着。顾客稍嫌瘦削,小韦竭力让她相信,女人的乳沟,挤一挤总会有。
顾客终于心动,走进试衣间。
乔舒很满意,掉头又下楼去,肯德基里买一盒蛋塔拿到柜台来。
客人一口气买下三款,满意而去。
乔舒笑咪咪地招呼两位女孩,“来来来,吃点东西再说。”
小潘有点不好意思,“舒舒姐,不瞒你说,我还从来没吃过肯德基,太贵了,不舍得。”
乔舒头一扬,豪爽地说:“没关系,以后天天可以吃。”
两女孩对视一眼,嗞嗞笑。
乔舒抬脚去串柜台。
江敏正忙,偷闲对乔舒说:“原来是你自己的生意啊。还以为你也是帮人家做的。真好。我要是有钱了,也自己做。”
乔舒赶紧点头,“放心放心,你这么年轻,有的是机会。你舒舒姐不同,都老了。”
江敏匆匆一笑,“你哪儿老了。嘘,我先忙了。呆会再聊。”
乔舒识趣地转身走,突然身后有人说:“这么闲,不如去做个头发吧。”
乔舒吃了一惊,回过头来。
是周臻书。
乔舒眨眨眼睛,“你朋友又来买内衣?啧啧啧,也是,身材好嘛,是得好好保养。是不是穿一件丢一件?”
周臻书凝视着她,“你以前好像没这么刻薄。”
乔舒迅速答道:“装的。累得半死,你一直没看出来?”
周臻书转过话题,“你什么时候可以走?”
乔舒微笑,“周总,现在离晚上还很遥远。”她疑惑地看着他,“你特意来找我?”她东张西望,“不是吧,周总的时间那么宝贵。”
周臻书皱皱眉,“舅妈提前坐了早班车,下午三点到。”
乔舒扬扬眉,“那又怎么样?我只答应了晚上露面。我的时间也很宝贵。”
周臻书眼里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怒火,“乔舒!”
乔舒毫不畏惧地回视着他,“怎么样?”
周臻书努力忍耐着,“再加五千。”
乔舒展颜笑道:“周总真大方。”
她上前去嘱咐小韦,“我今天有事。这儿可全靠你们俩了。”
两女孩异口同声地答:“放心啦,舒舒姐。”
乔舒这才回过头,“走罢,周总。”
两人一齐踏上电梯,一左一右,中间空出一个人的距离。乔舒嘴角不觉地又冷笑起来。是了。就这是她和周臻书。明明是一对要相携一生的夫妻,彼此间却永远像是横亘着不可逾越的距离。每一次午夜梦醒,她在床这边,他在床那边。那距离,在黑夜里不动声色却让人难过莫名。
突然听到周臻书说:“做什么不好要来做这个?”
乔舒露齿一笑,“与周总你有什么关系?”
从前她对他总有一点期盼,因此从未恣意放肆。现在两人没了关系,她倒真正放松起来。她实在不该埋怨他,毕竟这场婚姻,你情我愿,他并没有勉强她。但她心底总觉愤懑,无论如何,自己如今失婚人的身份,总是拜他所赐。
她坐到车里。他突然趋身来帮她系安全带。
她吃了一惊。
他身上自有股清咧的香味,她记得他的习惯,从不用香水,只用某个其实并不太盛名的牌子的薄荷香浴液。
这种熟悉的香味差点让乔舒乱了阵脚。他浓密的发轻轻刮过她耳际,她突然绝望地想拥抱他一下。
周臻书很快直起身子,启动车子。
他带她去“金剪刀。”
这家店颇有点名符其实的味道,据说一把剪刀价值数百上千只是常事。乔舒至讨厌这种矫情的奢华调调,于是低声咕哝了一句,“钱多的烧的。”
周臻书看了她一眼,“下车吧。”
她随着他走进店里去。
年轻的美发师迎上前来,周臻书轻描淡写,“把她弄漂亮点。”
美发师是个年轻小弟,屁股后兜挂着个工具包,他拉开椅子,冲乔舒礼貌一笑,“美女,请坐。”
乔舒看着美发师额前几乎遮住了眼睛的厚重刘海,恨不得伸出手去帮他捋一把。“简单修点儿就好。”她叮嘱说。
美发师又是微微一笑,“好。”
结果这么一简单的修剪,足足花去一个多小时,然后,冲洗,保养,又顺手帮她修了眉,乔舒坐得有些不耐烦起来,偷眼看周臻书,从始至终他坐在沙发上,气定神闲地翻看书报架上的报刊杂志。
乔舒不禁有些气馁,当她还是他的人时,他为什么没有这么好耐心?
假如曾经有过,哪怕仅只一瞬,也许她就下了不离婚的决心了。
美发师搁下剪子,双手扶住她的脑袋,微笑询问:“怎么样?还可以吧?”
她虽然看不太上这小子,但显然手艺确实不错。镜中的乔舒像有些什么不同了,有些妩媚,有些天真。有些从所未觉的美貌。
乔舒在镜中还看到了周臻书。不知道是不是镜面上突然沾染了些许雾气,周臻书的表情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他站起来,“走罢!”
他率先走出门去。
乔舒掏出手机瞥一眼,说:“周总,已经一点钟了。”
周臻书看也不看她,手一扬,打开车门,“上车吧,先带你去吃饭。”
她顺从地在副驾座上坐下,很不可思议地看他一眼,“说真的,何必呢。你要是坚持不叫我出现,又能怎么样。你又何必如此勉强自己。”
周臻书答:“我喜欢。”
他拧开音乐,说:“你以前没这么多话。”
乔舒很正经地答:“那是因为你不肯跟我说。我总不能对着一块石头自言自语吧。连石头都会以为我神经病。”
周臻书皱起眉头,“我有那么糟糕吗?”
乔舒轻哼一声,“过之而无不及。”她伸手指向前方,“前面路口右转,周记狗肉店。”
周臻书瞥她一眼,“狗肉容易上火。”
乔舒道,“喜欢就好。上火不上火有什么关系。大不了吃几颗清火片。我可不陪你去什么假模假样的西餐厅,要是周总您不乐意的话,让咱下车好了。”
周臻书不再哼声,方向右转。
车子在周记狗肉店前停下。
乔舒说:“好歹也夫妻一场,以后若有人问起来,你前妻爱吃些什么,你也好有个回答。我爱吃狗肉,周总,请牢记了。总不成同床共枕一年半载,连我爱吃些什么都不知道,你是没啥,但我可就太没面子了。”
周臻书显然有些不快,“你对我好像诸多不满?”
乔舒说:“那是自然。不然也不会要离婚。”
周臻书轻哼一声。
乔舒接着说:“不以为然了吧。你乔舒要离婚,可知道多少女人做梦都想嫁给我。对不住,那是别的女人,不是我乔舒!”
周臻书终于被激怒,略微提高声线,“你到底要不要吃饭?不是说饿吗?饿还有力气说这么多!”
他先下车去,把车门狠狠摔上。
乔舒又是暗暗一惊。印象里他好像没对她发过脾气。他即使对她再有不满,也只会用那种轻淡的眼神看她一眼,轻淡地说上一两句云淡风轻的话。
他不知道她有多憎恨他那种神态和语气。
店里很是嘈杂。店子名气大,但装修却很是粗糙。他们俩面对面地端坐着,小小火锅端上来,炉子怎么也点不着。乔舒心急,使劲打开关,又转头问他:“有没有火机?”
周臻书拿出火机,乔舒“砰”地就燃上,凑到炉子上。燃气接触到火苗,发出“嘭”的一声响,火苗立刻窜得老高,差点就烧着乔舒衬衣袖口。乔舒还没反应过来,周臻书眼疾手快,已经一把扯开她,喝道:“让服务生来!你等一会会死啊!”
乔舒自己也被吓了一跳,但看到周臻书生气骂人,不觉觉得稀罕,“啊哟,原来你也会生气啊。”
周臻书转瞬恢复平静,淡淡地说:“坐到我旁边来吧。”
乔舒立刻拒绝,“NO。我们的关系不至于这么亲密吧。”
以前你怎么没这么说过?
乔舒觉得不爽。她几乎发怒般地狂吃肉。吃了半天才发觉不对,“你怎么不吃?”
“你这么能吃,怎么这么瘦?”周臻书反问。
乔舒酸溜溜地说:“当然。哪里比得上你的新欢。36D。完美身材。美死你。”
周臻书愣了一下,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乔舒甩了筷子,“心情不好。不吃了。走了。”果真站起来就走。
乔舒站在门口等了半天,周臻书才出了店门。上了车,乔舒便闭上了双眼,周臻书像是有点不高兴,什么话也没说。是的,他没见过这么任性妄为的乔舒,所以,很不习惯。是啊,从前的乔舒多懂事,多懂礼貌多有分寸啊。什么时候做过摔东西说走人就走人的事。乔舒快意地想,无论如何,今天总算是由着性子出了口恶气。
午后的阳光很是耀眼,纵然闭着眼睛,乔舒也不禁皱着眉。突然间感觉什么东西碰了碰自己的手臂,睁眼一看,周臻书递过来一副太阳镜。
乔舒问:“这是哪位美女戴过的?”
周臻书答:“我的。”
乔舒满意地把太阳镜戴上,“那还差不多。我睡一下哦。到了你叫我。”
她整个人放松下来,很快入睡。
不知睡了多久,梦里在和周臻书争吵,她揪着周臻书理论着什么,周臻书只冷淡地看着她,不发一言。她气得飙泪。
这么一恼怒着,人突然惊醒过来。车子里很安静,要很仔细地聆听,才能听清那音乐,是理查德·克莱德曼的《水边的阿狄丽娜》。周臻书像是很喜欢钢琴曲,无数次乔舒站在书房门边,可以听到门内隐隐传出的CD声。
周臻书并不在车里。乔舒四处张望了一下,发现车子已经停在车站,周臻书就站在车外,正在打电话。
乔舒赶紧下车。周臻书看到了她,挂断电话:“早班车不知为何没发,舅妈改乘坐下一趟。咱们到里边去等吧。”
乔舒一听,不禁埋怨道,“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
一等就是两小时。乔舒忍不住发牢骚,“要加钱!”
周臻书看她一眼,“这么爱钱?”
乔舒说:“以后请别再问穷人这种无聊的问题。”
周臻书轻扬嘴角,“离婚时怎么不问我要点儿?”
乔舒说:“后悔了。”
五点整。舅妈大人终于抵达。这位老太太年轻时尚得让人吃惊。碎花小圆领套裙,颈上还系条丝巾,脚踏一双淡粉色的平底鞋。化着淡妆。口红却鲜艳无比。
乔舒低声询问:“你确定这真是来自你乡下老家的舅妈?”
周臻书假装没听见,迎上前去,“舅妈!”
他们俩拥抱在一起。
然后,舅妈又欲来拥抱乔舒。乔舒赶紧先伸出手,“你好,舅妈!”
舅妈细细打量她两眼,“嗯,人长得是不错,就是打扮得太朴素了点。孩子啊,做女人的,一定要懂得爱自己,打扮自己,这样才能把男人吸得牢牢的。再说了,你帮他省钱,他还不知拿给别的什么女人用呢。”
咦,这舅妈这么自来熟。
乔舒顿时来了精神,“可不是,上次我有朋友说臻书带着别的女人去买内衣,一买就是一两千!舅妈,你说,就买内衣就这么着了,还不定胡买了别的什么呢。”
舅妈皱起眉来,“臻书!”
周臻书哭笑不得,赶紧说:“哪有的事。是乔舒的朋友看错人了。根本就不是我周臻书。”他挽住老太太的手,“走走走,咱们吃饭去。”
老太太缓和了面孔,“不是你就好,不然看我不收拾你!你结婚的时候舅妈要带孩子,也没法来,真是对不住乔舒了。你呀,你可得对乔舒好点儿。老婆娶来是要疼的。懂不懂?”
周臻书陪着笑,“懂懂懂。”
乔舒看他一眼,这人,倒没想到,对老人家还是挺将就的。
老太太又说:“晚上我从来不吃饭,带我去哪儿吃点水果拼盘就可以了。”握住乔舒的手嘱咐,“记住啊,女人的晚餐,一定要克制,少食肉少食米饭,保持身材是王道啊。”
乔舒衷心钦佩她。她比生活在大都市的乔舒更时髦更谙生活真谛。
因为她,乔舒和周臻书之间的气氛显得亲近了许多。晚餐,游车河,几乎让乔舒误以为,他们是真的一家人。
临告别,舅妈把一个玉镯子套到乔舒手腕上,“好孩子,要相亲相爱哦。”
乔舒差点落泪。
周臻书送她回家。夜极深了。乔舒看着流离的车窗外,这城市的繁华喧嚣,像是那么远,又那么近。灯火摇曳闪躲,乔舒突然觉得悲伤难抑。
恍惚间,听到周臻书问:“到底为了什么要离婚?”
乔舒微笑起来,良久才轻声作答:“因为不能相亲相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