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蛊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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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满目山河空念远(5)

“再有,重阳那夜,华进遇袭,查到了么?”

董允愧疚道:“真是一点眉目也没有,那人忽然来了,忽然又走了,会不会是走错路的哪位武士?”

诸葛亮摇头,“不像,”他把声音放低了,“很可能是蛊毒教余孽,这事你也要上心了,万一危及圣驾,罪莫大焉。”

董允也懂得事态严峻,郑重道:“是。”

诸葛亮又和董允说了好一会儿话,董允才告退,他这一走,高示其和修远才被放进来,诸葛亮看着高示其,说道:“给你几个选择,是先和马谡去汉中,还是随我一同走,或者,你也可以不去。”

高示其立刻大呼,“我当然要和你一起走!至于什么不去,丞相,你便是打断我的腿,我也要去!”

诸葛亮不禁一笑,“好战之士!”

高示其想说,我不是好战,我是好,好…反正你懂的了,她问道:“华进也去么?”

“看他的伤势吧。”

这个回答让高示其对华进未来的征途深表忧虑,她其实也想好了,大不了把华进抬着走,到了汉中再慢慢养。

华进的事好办,可还有一件事却很棘手,高示其磨磨蹭蹭好一会儿,忐忑地说:“嗯,丞相,嗯,能带女眷么?”

“不能。”诸葛亮毫不犹豫。

高示其被拒绝得很没面子,她捏着衣角,姑娘似的满脸难色。

“你有事么?”诸葛亮看出她的不自在。

高示其傻笑,“没,没,算了。”她其实的意思是自己如果出远门,小莲怎么办,万一蛊毒教来寻仇,小莲怎么对付得了。

出征的前三日,华进娶妻了。

他和家里的抗争已趋于白热化,本来因为他受伤且持续装受伤,家里已改了婚期,可后来听说他要出征,全家都急得如热锅蚂蚁,轮番上阵劝说,阿进啊,你必须在本月内把媳妇娶了,受伤不要紧,到时候着两个壮实汉子扶着你合卺共牢,也不打紧。

华进冷笑,是不是洞房也要人帮忙?

姐姐们七嘴八舌起来,阿进你不要固执,你可是我华家的独苗苗,你如今要上战场了,战场凶险呢,刀枪又不长眼,这个这个,啊,你懂的,打起仗来,也没个说准的归期,此去万里,情形多变,总不能让人家闺女一直等你吧。

华进说,你们是怕我一去不返,要给华家留个种么?

姐姐们便训道,不准咒自己,你活得好好的,打仗算什么,我家阿进所向披靡,战无不胜,摧城拔寨,一往无前!

华进在床上挺尸,任凭姐姐们如何饶舌,他都充耳不闻。

姐姐们被逼得没法,谋划着绑了华进,强行押他去和新妇行大礼,待得送入新室,再扒光华进的衣裳,别忘了一并扒光新妇的衣裳,嘿嘿,就不信他没想法。

除了这种有伤风化的损招,姐姐们还有一招,到时候集体上吊示威,华进不肯,吊死大姐,华进再不肯,吊死二姐,华进又不肯,吊死三姐…

华进深深恨着姐姐们的无耻,他只好说,你们去找高示其来,如果她让我娶,我就娶,行么?

姐姐们也不懂为什么华进娶妻要高示其允可,不过猜测这两人是铁兄弟,华进如今要成家,自然要寻兄弟畅叙情怀,度过最后的单身之夜。

高示其受邀来到华家,她听说华进要成亲了,特意去成都集市买了好多礼物,大包小包地拎了来,在见华进之前,众姐姐围着她做了一通思想工作,高弟弟,你一定要劝劝阿进,一把年纪了,该成家了,可别再任性了,要多为家人考虑。

高示其信誓旦旦地许诺,姐姐们放心,我会劝他的。

她捧着礼品走进屋,华进正躺在床上发呆,墙壁上有一只小虫子,正在艰难地爬过一条狭缝,它坚持了很久,翻过去,只要翻过这道坎,它就能到达平坦的终点,可最终还是滚了下了,华进叹了口气。

高示其把满手的礼物甩在华进的床上,“我给你买了好多好吃的。”她把芝麻饼、红豆饼,胡饼一包包递给华进,又翻出各种味道的果干,一付牛皮臂鞲,两付面具,三块手绢,无数包说不出是什么的市井玩意。

“喜欢不?”她问。

她的认真让他感动了,她便是这样的,为丁点儿小事悲喜动情,天上的云朵少了,河里的鱼不见了,她也当做天大的事,可他偏就喜欢她的大惊小怪,喜欢她的不加掩饰,喜欢,成了他的呼吸,是每个瞬间必须铭记的深刻。

“喜欢。”他看着她说。

高示其把红豆饼拿起来,自己一包,华进一包,“吃,吃!”

华进捏着红豆饼也不吃,只盯着高示其发呆,高示其推他,“别老看我,吃啊。”她喜滋滋地咬了一口,说真好吃,我吃一辈子也不会腻呢,华进,你要娶老婆了,我给你买好多好多红豆饼,好不好?

华进苦涩地笑了一下,忧伤地说:“高示其,你很想我娶妻么?”

高示其也说不上想不想,她只当做一件热闹事,有酒喝有锣鼓听,有好多漂亮妹妹可以调戏,“娶妻挺好的嘛,反正小玉也不错,嫁给你差不了!”

“可他娘的我不想娶她!”华进愤怒了,手里的红豆饼掷出去,摔成饼沫子。

高示其吓得差点噎着了,她看着地上分了尸的红豆饼,觉得可惜,她想要捡起来,可还没弯腰,华进一把捏住她的手腕,“高示其,我求你,别再浑噩不知事了,你一点都看不出么?”

高示其听不懂他的话,她还惦记着地上的红豆饼,“你放手,不要浪费我的红豆饼!”

“你为我做回自己好么?”华进近乎在哀求。

高示其在想红豆饼和做回自己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哦,好像错了,华进的话应该不是这个意思,她推着华进,“听不懂,别老抓着我的手,好痛,我要吃饼,我饿了。”

“你少吃两个饼饿不死!”华进一身的火都在燃烧。

高示其也火了,“少吃两个饼就是要饿死!”她竭力挣扎着,“你小子放手,不然我翻脸,怪怪的,我好心给你送吃的,你还凶我!”

华进不肯放,拗死了,咬牙问道:“我再问你一遍,你当真赞同我娶小玉?”

高示其不耐烦地说:“娶娶娶,人家那么好一姑娘,要啥有啥,你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你还不烧香磕头,谢谢你华家祖宗十八代!”

华进扣住高示其的手陡然一松,仿佛扎了刺,疼痛让力量变得衰弱,他凄然一叹,“高示其,你太辜负我了,太辜负了…”泪忍不住,终于坠了满脸。

高示其从来没有见过这般伤心的华进,这让她也难过了,她问他,“你怎么了。”

华进转过了身,他说,你走吧,我心里好痛,不想见你。

高示其其实不想走,她想问问华进发生了什么事,如果可以,她想给华进一个拥抱,很多时候,她都懵懂不知事,别人道她愚拙,她不是故意,而是她太纯粹,腾不出精力去猜测别人的心思。

华进没有再说话,高示其知道他是送客了,她也没有留,只好走了,临出门对华进说,记得吃红豆饼,我买了好多呢华进忽然说,高示其,是不是只有我不在了,你才能知道我到底重要么?

高示其愣住了,可华进却不肯解释,也不肯说话,她没有追问他,因为她不相信华进会不在了,华进的存在就像吃饭睡觉一样寻常,她每天会吃红豆饼,正如华进每天会跳到自己的眼皮底下一样,她会一辈子和华进做丞相的亲卫,一辈子和他喝酒玩樗蒲斗蛐蛐,她对这一点从不怀疑。

鹿惊风不在了,这已经是她能承受的最大极限的失去,她想老天爷还不至于这么绝情吧,总会给她留下点念想。

华进娶妻了,高示其参加了婚礼,看着热热闹闹场景,身着喜服的男男女女作揖行礼,孩子们在院子里窜来窜去,手里捏着糖饼,口里唱着歌谣,喜悦在每个角落流淌。

高示其吃着红豆饼,亲眼目睹华进牵着新妇的手走入青庐,她没在华进的脸上看到相同的喜悦,莫名觉得伤感。

青庐里边热火朝天,一对新人共饮合卺,你拿着一半葫芦瓢,我拿着另一半葫芦瓢,饮了酒,葫芦瓢合拢起来,从此紧密相连,永不分开。

她倚在外边,想起一句古诗,是叫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吧,和今天的一幕很应景,他和她,在无尽的时空中,遇见了,执手了,相依了,彼此相看白头,恩爱扶持,分享甜蜜幸福,也承担辛酸苦难,终有一天,他们离开这个世界,也仍然会在一起,冰凉的墓碑上刻着他们共同拥有的名字,鹿惊风曾告诉过她一句很动容的誓词:生则同衿,死则同穴。如今想来,可美得连心也醉了。

新人正在共牢而食,有好事者怂恿新郎喂新妇吃案上食,华进不肯,便有人抬起他的手,强逼着他喂了新妇一口吃食,羞得新妇把脸躲开了,周围人却哄笑起来。

高示其越看越不舒服,原来是为看热闹,可这热闹像烫手山芋,接过来并不让人安逸,婚礼没结束,她就托故离开了,也没处去,便回了丞相府。

诸葛亮依旧忙得不可开交,见高示其来了,问了一句,华进那边如何了?

高示其闷闷不乐,也不回答,只坐在门口发呆,诸葛亮太忙,也没追问,这么一个忙一个傻坐,到诸葛亮办完所有事情,却是夜深人静,高示其还在门口看月亮,诸葛亮让修远叫高示其进来,他看了高示其一眼,“有心事?”

高示其没精打采地说:“没。”

诸葛亮叹息一笑,“后悔了?”

高示其不懂什么后悔不后悔,诸葛亮的话虽然古怪,不过她是不肯认输的,“我从来不后悔。”

诸葛亮也不多说,问道:“饿了么?”

“饿。”高示其一点儿也不隐瞒,“我要吃修远做的汤饼!”

诸葛亮便去看修远,修远不高兴地嘟囔了几句,还是跑去厨房做汤饼,诸葛亮对高示其说,你先等着,我手头还有最后一点事。

等修远端着汤饼回来时,高示其已匍在角落里睡着了,诸葛亮正站在她身后,将一领披风给她搭上去,这一幕让修远呆住了。

“先生,你怎么对高示其这么好呢,你当他是子嗣么?”修远的疑问其实是很多人的疑问,诸葛亮不说话,他安静地笑了笑,缓缓地回到书案后,把文书轻轻翻开,慢慢儿恢复成那个冷峻严整的汉丞相。

修远把汤饼放在案头,想了想,又寻来一领披风,依旧给高示其盖好,他做完这一切,对诸葛亮眨着眼睛一笑。

三日后,高示其随诸葛亮踏上了北伐的征途,此去关河杳渺,未来会怎样,没人能准确预见,可踏出第一步,便不会收回了。

路上华进的话很少,其实自从他成亲后,便变得沉默寡言,高示其问他十句,他答一句,有时是半句,更多的时候是一言不发。

华进不说话,高示其也没了精神,两人破天荒地不吵不闹,随着丞相车辇一路北行,直到走入阳平关,华进忽然说,好高的山。

高示其陡然惊醒,成都平原已消失在身后,面前展开的是雄峻奇伟的秦岭,仿佛汹涌的海潮,腾跃起无数朵遮天蔽日的浪花,便是那始终澎湃的情绪。

前边号角响起来了,声如巨斧,劈开了万仞山峰,汉字大旗迎风舒展,引着出征的队伍踏入叠嶂青山怀抱中的汉中平原,到这一刻,高示其才真正感受到什么叫做北伐,什么叫做兴复汉室还于旧都,出师表里的话无比清晰地跳出来,她能记得每个字,更能理解每个字,那呕心沥血的奋斗,那血液里沸腾的力量,那矢志靡他的坚持,都饱含在每个字里,浸润在每个字里。

她眺望着远方渐露真容的汉中平原,号声阵阵,旗帜烈烈,仿佛来到了战场。

无限江山无限愁,铁马金戈,万里疆埸,披坚执锐,战斗就从这里开始,从我们脚下的土地开始。

冬雪化尽,春风化雨,汉中平原仿佛刚刚沐浴,山是湿的,草是湿的,人是湿的,哪儿都是湿漉漉的。

北伐大军在汉中平原休整了三个多月,出征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只是到底是哪一日,走哪条路,怎么分兵,怎么布阵,一切都未知,也许一切已有了清晰的部属,只是全装在丞相诸葛亮的肚子里。

已是建兴六年了,这年的正旦,高示其在汉中度过,那天没有每年例行的朝会,却有丞相行营会,大小官吏齐集一堂,会开得很热烈,马谡代表丞相发表了热情洋溢的新年贺词,话说了一半,诸葛亮便打断他,简练些,没用的话不要说。

马谡平时的话不算多,一旦走上台面,就是出了名的话痨,若没有人截断,他可以一直说下去,所以,丞相经常派他去做思想工作,那一番天花乱坠的说辞,直能肉白骨,生死人,马谡在宣传上是把好手,什么舆论造势,振奋民心,恶魔敌人,塑造英雄,统统不在话下。

可饶是如此,丞相府僚属背后却叫他马括,说他是纸上谈兵的赵括,在后方和丞相密勿军机,他一定能提出无数种方案,且摆出各种黄金组合,以供诸葛亮选择,但上阵打仗嘛,呵呵,那就算了吧。

会散了,丞相在临时行营设私宴,高示其有幸参加,与会人员都是她喜欢的,比如有赵云,这个鬓发霜白的老将军至今仍然是蜀汉的武将灵魂,比起前几年,他是老多了,可精神还算矍铄,高示其和他推杯换盏,不胜欢喜,倾诉了很多肉麻话,就差说我好崇拜你,你收我做女儿吧。

高示其一直有很强烈的认爹渴望,以前想认昭烈皇帝做爹,可惜这话没说出口,昭烈皇帝就不在了,现在又想认赵云作爹,她估摸如果自己开口,再怂恿诸葛亮玉成,赵云多半是会答应的,可是不是忒不要脸了。

便在觥筹交错的私宴上,华进仍是一付要死不活的模样,高示其敬他酒,他也没喝,不是不给面子,而是忘记要喝酒,筷子拈着一块牛肉,一直在想是吃呢,还是不吃呢?

但是在私宴上也有不和谐的地方,比如魏延和杨仪,这两个互相看不顺眼,坐得老远,像是在空气中闻闻对方的气息,也会折寿,大家互相敬酒时,偏他们两个一直互不搭理,眼风不小心扫到一眼,也觉得今儿太晦气,回去要赶快找巫师驱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