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翻转手腕,将掌中血滴在袋中,血在粉堆里溅出一圈灰尘扑扑的漩涡,仿佛落在沙堆上的一片雨,更多的血滴下,将那面粉染红了,顷刻,凝了血的麦子粉中缓缓地开出一朵很小的花,却在瞬间,陷入了面粉堆里。
高示其手里的匕首掉落了。
济火惊道:“果然在这里!”
华进虽不懂,可也猜出麦子粉有毒,他大惑不解,“可是为什么是小南,她为什么要害鹿伯父,说不通啊。”
高示其满心思都是那朵盛开的小血花,那花在逐渐开放,逐渐扩张,将她的紧紧地缠住,她忽然从床上一跃而起,早忘记了身上有伤,便要往门外冲去。
华进情知不妙,一把拦住她,“你要做什么!”
高示其血红着眼睛,恶狠狠地说:“你给我让开!”
“你可别胡来!”华进高声道。
“让开!”高示其大喝,那弥天的愤怒掘出了她莫大的力量,她将华进一把推开,不顾一切跳出了门。
门外守着十来个罗甸亲卫,都是济火的手下,她一把抢过一名亲卫手中的缰绳,那人下意识地挥手阻挡,她使了一招空手入白刃,单手将他的腰刀夺了过来,刀把子一递,撞在他的腰腹上,在他弯腰的刹那,早已飞身上马。
“高示其!”华进追了出来。
高示其一甩缰绳,“驾!”马儿蹄飞如箭,如飓风卷尘,飞一般奔出了当街。
这一路疾奔,撞得几条街的行人闪避不迭,背上剑伤也裂开了,血便渗出来,染红了整个背,她却浑然不觉,到了丞相府,她连马也不下,扬鞭便要硬闯,门口守卫看见是高示其,见她要匹马冲丞相府,把手一拦,“你…”
高示其不理他,一马鞭子抽下去,只将他甩了个满脸开花,她便纵马跃进了丞相府,惊得满府之人莫可名状,都道高示其疯魔了,赶快去知会丞相,若是迟了,只怕高示其会把丞相府拆了。
“小南!严南!你给我滚出来!”高示其厉声呼喊。
坐骑带着她飞入了丞相府后院,一票的亲卫、随从、仆役要拦住她,已有亲卫抽出了兵刃,准备随时将高示其击于马下,她仍在歇斯底里地喊叫:“严南!严南!”
坐骑一个趔趄,是有人不顾性命用套马索圈住了马脖子,她摔了下来,滚出一路血,可她看见了小南,就在那条竹林的幽径里,她的目光和小南的目光一碰,小南害怕了,向后猛地退去。
她疯了一般扑向小南,无数的人无数的兵刃拦截她,围剿她,甚至有刀砍在她的肩上手上,她挣脱他们,甩掉他们,哪怕这让自己千疮百孔,哪怕这会付出生命,她掐住了小南。
“你为什么要害他!”她用最大的声音质问。
小南被她掐得说不出话来,苍白的泪在颊边无力地滚落。
高示其绝望得似乎整个世界都崩塌了,就是这个可恨可贱的女人哪,她曾用最大的善心对待她,送她进丞相府,为她谋得后半生的平安,她嫁给自己最眷顾的人,不得已也认了,可这个女人,把善心当做恶意,把慈悲当做邪念,夺走了自己仅存不多的幸福,那幸福是自己想要一辈子揣在怀里的珍宝,你可以不稀罕,可以无所谓,可你不能糟蹋。
血和泪在高示其的脸上交融,“你为什么要害他,他没有害过你!”
“我,我没有…”小南用垂死的声音说。
高示其笃定地说:“你有,你骗不了我!”
“我没有…”小南不认,她没有害任何人,是别人在害她,也许她会死,可便是死,她也不担这个罪名。
试图阻拦的众人见高示其有杀人的意图,一排排围拢来,挥拳的,举刀的,劈剑的,口里还喊着高示其,你不要负隅顽抗,否则手下不留情!
高示其神情冷若冰霜,一字字道:“我会杀了她,她死了,你们再来杀我!”
“高示其!”一个焦急的声音分开人群。
那是黄月英,她向前走了两步,恳求道:“放过她,有什么话,我们慢慢说。”
“不!”高示其斩钉截铁地说。
黄月英并不气馁,她又小心地迈了一步,“求你放过她,就当是看在丞相的面上,好不好?”
丞相…
高示其心底最柔软的念想被触动了,她看住小南,她忽然想起来了,小南早不是小南,她现在叫南娭,她是他的女人,是他枕边盛开的白梅,是他案头安静的烛光,是他将来每个日子厮守的伴侣,是他儿女依恋的母亲。
他可以没有自己,却不能没有她。
真痛,痛得每个毛孔都像中了毒,这毒深入骨髓,世间没有解药。
她掐住小南的手慢慢的松开了,“你是丞相的人,我不会让他难做,只是,你的命是命,别人的命便不是命么?”
她的手重重地落下,她向后一倒,跌坐在地上,跌坐在一片血的世界里。
人群外响起了一片声的吆喝,是谁又匆匆赶到。
“丞相当心!”诸亲卫随从呐喊着,一个个前赴后继,把诸葛亮挡在身后,生怕凶残的高示其会对诸葛亮下毒手。
“走开!”诸葛亮的声音带着令人生畏的力量。
他走到高示其身边,他温暖的声音落在她的脸上,“能告诉我么?”
她看着他,她想哭,可流出的都是血,她其实想告诉他,鹿惊风死了,我没有亲人了,我以后该怎么办,你是不是也不要我了,那就放我回牂牁去,我要陪着鹿惊风,他爱热闹,没有我陪他说话,他会寂寞的。
他叹了口气,伸手扶住这个血淋淋的孩子,他说,没事。
她把脸埋在他怀里,像是一滴血融入另一滴血,她很小心地问,我能哭么?
他没说话,可她已哭了,孩子一般没有遮掩,后来的后来,她便睡着了,成了他羽毛扇上的一粒灰尘,贴紧了,便不肯离开。
门开的时候,小南似经历了一场噩梦,惊得一身汗毛炸开,明明是春风过路,却是透骨的寒。
诸葛亮站在门口,目光似透亮的明镜,让她无处藏身,她被他的盯视逼得失了风仪,竟忘记参礼。
很久以后,也许并没有多久,只是惶恐的心熬不住这静寂的等待,小南才醒过神来,匆匆忙忙行了一礼,口里称呼着,声音却都失了真。
诸葛亮走了进来,淡淡地说:“有几句话问你。”
小南战战兢兢,“是。”
“那只锦匣,就是装香茶的匣子,里边的东西,你拿去哪儿了?”
这话真是笃定得不容置疑,小南连辩驳的勇气也没有,“是前次夫人让我取出来的,我放得好好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她仍旧想解释,可诸葛亮一点儿表情也没有,连眉头都没动。
“好,倘若那锦匣归还,你再放回去。”诸葛亮仍是平淡如水,“再一件,就是今日的事,你能告诉我实话么?”
小南紧张得脊梁冒汗,她硬着头皮说:“我不知道是什么缘故,我没招惹她…”她快哭了,真是浑身是嘴也没法给自己摘干净。
诸葛亮却不追问,“第三件,高示其的事,你以后不要问,不要管。”
这更让小南难受,为了一个高示其,诸葛亮竟然逼自己到这步田地,都说诸葛亮铁腕无情,可平日在自己眼里看见的都是光风霁月,温润如玉,如今这冷血酷烈怎么就被自己摘了去。
“最后,有事不要隐瞒,能说出来就说出来,不然大错铸成,悔之晚矣。”
小南受不住了,她鼓起勇气说:“是因为高示其么?”
诸葛亮冷冷地说:“不该你问,别问。”他站起来,便要往外走。
小南想也不想地拽住了他的衣袖,“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诸葛亮静默,“你歇着吧。”他轻轻拨开她的手,也不看她,转身走出了门,那无声的背影冰凉如一面墙,寒透了她的心,这就是她竭尽努力想要攀附的理想么,当她好不容易才登上云端,却这么轻易就摔落尘埃,粉身碎骨,她匐了下去,低低地哭起来。
他听见背后的哭声,微微一停,可并没有回顾,径直沿路而去,才走出去数步,便见黄月英迎面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