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给我布置了任务,拍一张正式的军装照寄回家。
站长批了周日的假条,让冬雪带我去县城的照相馆拍照。在大山里猫了这些日子,渴望见到车水马龙,渴望眼前充满穿便装的人,这是我朴素的小愿望。
我跟同屋的几个说:“有什么需要我捎回来的吗?”
孙昕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带烧饼!”李秋芳和赵梓悦也表示同意。
“你们都要这个?那带多少?”
“四十个,”李秋芳见我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十个一包,我们无论谁批假去县城,都是给大家带这个数回来分。你买的时候记得一定要在烤炉边吃两个现烤的,那简直太香了!”
再好吃我也怀疑你们几个姑娘家怎能分完四十个烧饼。
两人还是抄近路走到小路口等车,我穿着军胶和迷彩服,背着拍照用的军装、大檐帽和皮鞋,刚出山已是满头大汗。在路口约莫等了半个钟头,招手登上一辆十几人座位的中巴。冬雪拉着我往最后排的座位走,车上乘客三三两两地回头看我们,言谈说笑间还时不时往我们的方向瞄两眼。我于是仔细听他们的交谈,竟然一句也听不懂!
冬雪拍拍我:“甭管他们,我在这儿待四年了,对当地的土话还是完全理解不了。”
这种感觉很奇怪,小小的中巴车,近两小时的车程,我们置身于一个有说有笑却不明所以的环境中,让人觉得有点不公平的是,他们完全可以听得懂我俩之间的对话。于是我俩有默契地减少了交谈,欣赏着窗外绵延不尽的茶园与梯田。
终于到了县城的客运中心,我们直奔照相馆。照相馆老板一看我俩的架势就明白了客人的需求,他用奇怪的普通话告诉我,但凡第一次穿军装拍照的人都有些不自然,得等在部队里经历个一年半载再拍,那眼神才能和衣服完全融合。
的确如此,我坐在背景布前的凳子上各种别扭。老板问可不可以把眼镜取下来,他担心会有反光。我没有答应,理由是妈妈说我戴眼镜会显得眼睛比较大,这可一直是她评价我照片好不好看的重点所在。在老板按下快门的瞬间,我思索的也是这件事,尽量让老妈觉得我的眼睛大一点、精神一点。
我算了算需要冲洗七张,除了寄给妈妈,还有故乡的姥姥,北京等待我音信的老同学珠珠、杨杨、酸酸和熊猫,最后一张留给自己。老板给我写了单据,说下周这个时候可以来取。冬雪抢在我前面接过单据:“我看谁有假,安排谁来帮你取。”
任务完成,我俩开始四处溜达。小县城里热闹的区域不过是纵横交错的两条大街,两街汇聚处立着一面醒目的标语墙,上面四个大字——“红茶之乡”。很快就能逛满一圈,这里几乎没有高层建筑,沿街的小商铺大都黑瓦白墙的平房或二层小楼。人最多的地方是个小广场,广场一圈挤满了摆地摊的小商贩,售卖的商品以食物和女孩子喜欢的装饰品居多,生意最好的还属当地的特产——红茶。较远处的广场外有栋四层高的建筑显得很突兀,似乎已是小镇最高的建筑了,看门面像是家娱乐场所。冬雪说那里一层是游戏厅,二层有轮滑场,三层卡拉OK,顶层是洗浴中心,每个月发工资的时候孙昕都会缠着她去那里溜回旱冰。
她说她是习惯性地宠着孙昕,这个十五岁的小丫头正是爱吃爱玩的年纪,这么小被大山限制了青春与自由是令人心疼的。她说要给孙昕买身连衣裙,于是我们沿街寻找着服装店。
“你别看她才十五岁,可也算是老兵了,来咱们站里已经三年多了。”
“怎么可能?!她军衔明明是一年兵啊。”
“她身世比较坎坷,我也是听旅里的老人提到过。”冬雪幽幽地叹了口气:“她应该是安徽本地人,生下来就被部队当时的一位老领导领养了。据说领导家没有小孩,对她也算是视如己出。她八岁那年,老领导的夫人竟然给生了个大胖小子,血缘这东西,你也明白……她慢慢就被取代了。领导要退下来那会儿,全家搬去了别的城市,没有带她走,她就一个人被留在了旅部。”
我脑海中想到妈妈回京那天我一个人在院子里欲哭无泪的时候,是孙昕走出来把我领进了那扇门,我一直觉得她年纪小却那么懂事一定是因为家教好,如今想来她更像是十分理解一个人被留下来的心情。
“她虽然穿着一年兵的衣服,可年龄始终不到从军线,旅里没法给她落编,”冬雪继续说:“所以这几年都是看着别人换军衔、涨工资,自己什么都没有。明年吧,站长说等明年给她想法子落了编,就可以有工资领了。”冬雪说完拿起一身鹅黄色碎花半袖连衣裙,冲我比划着:“你瞅瞅这件怎么样?我是从来不穿裙子的,对这个是真的没有判断。”
我心情沉重地接过来看了看,是那种很少女的款式,十五岁的姑娘应该会喜欢吧:“可以,孙昕长得甜,衬得了这种款式。”我到旁边选了几个同色的发卡,我记得那小丫头老是嚷嚷着喜欢赵梓悦头上的发卡:“这次我出钱吧,你别跟我抢了。我是排长,工资比你高。”
冬雪笑得爽朗:“那敢情好,她指定觉得你买的比我买的要好!”
“为啥?”
“你没听她成天损我‘孟班长的眼光很不女人’吗?你这首都来的‘牛排’亲自给她选的,她绝对能跟人吹上天!”她等我结完账,收好裙子,夸张地揉了揉肚子对我说:“走吧,我请你去吃烧饼。”
她一说我才想起今儿一早答应的那四十个烧饼的大单外卖业务,难怪刚才逛街时理智一直在线提醒自己少买点东西,原来内心深处早已给实实在在的四大包饼预留了位置。
烧饼摊就支在街边,一张不大的操作台,中年女子熟练地擀皮、填馅、捏形、撒芝麻,眼也不抬地递给身旁的大叔。大叔面前有一个看上去是手工制作的圆柱形陶炉,他不慌不忙地把新做好的饼贴进炉子里,再拿起夹子从炉腔取出烘好的烧饼摆到炉口边沿。他们不停地重复着操作,半条街也跟着焦香四溢。
大叔看了眼我和冬雪,见我俩都身穿军装,笑着问:“姑娘,来几包?”
“大叔真是好眼力!”冬雪热络地回答:“来四包带走!另外给我俩整两个新出炉的先尝尝。”
“好嘞,”大叔用叠成三角形的油纸给我们一人包了一个还烫手的烧饼:“你们女兵啊,回回光顾就没少于二十个的!我跟我家那口子说,也就是你们单位离镇子太远了,不然我们把摊子开在你们大门口,不愁没生意的。”
我接过烧饼,满满咬上一大口,金黄色的饼皮层层酥脆,馅料是梅干菜点了很肥的猪肉,口味咸鲜中透着一丝甘甜,当真是好吃极了。我看着大叔开始给我们打包,利索地取出十个烧饼叠成三层,用纸和麻绳捆个扎实……
“这个凉了能放几天啊,还好吃吗?”我问冬雪。
“放心吧,凉了一样好吃,那帮家伙都把烧饼当零食吃。”
大叔提醒道:“别往潮湿的地方放就行,你们山里还是太潮湿,过个三五天皮就不脆了。”
冬雪信誓旦旦地说:“才四十个而已,一两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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