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人间词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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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写词未必易于作诗

【原文】

陆放翁跋《花间集》,谓:“唐季五代,诗愈卑,而倚声辄简古可爱。能此不能彼,未可以理推也。①”《提要》驳之,谓:“犹能举七十斤者,举百斤则蹶,举五十斤则运用自如。”其言甚辨。然谓词必易于诗,余未敢信。善乎陈卧子之言曰:“宋人不知诗而强作诗,故终宋之世无诗。然其欢愉愁苦之致,动于中而不能抑者,类发于诗余,故其所造独工。”五代词之所以独胜,亦以此也。

【注释】

①“唐季五代,诗愈卑,而倚声辄简古可爱。能此不能彼,未可以理推也”:详见《四库提要》集部词曲类一《花间集》:“后有陆游二跋……其二称:……此犹能举七十斤者,举百斤则蹶,举五十斤则运用自如,有何不可理推乎?”

【译文】

陆游在为《花间集》作跋时说:“唐朝五代宋朝以来,诗越来越卑微,而词却显得更加简古可爱,文人能写词不能写诗,真不知是什么道理呀!”《四库提要》驳斥这种说法:“如同举重一样,能举70多斤的人,让他举100斤,他就会蹶倒,而让他举50斤,他就轻松自如地举起来了。”这话把道理辨别得很清楚了。但是,如果要说词比诗容易写,我是不能信服的。还是明末的陈子龙说得好:“宋朝人不知道什么叫诗却要强写诗,所以终宋之世都没有什么好诗。但他们欢愉愁苦到了极点,情动于衷而无法抑制时,就凭借诗以外的载体来抒发情感,所以独擅词作,妙绝一代。”五代的词作之所以独占鳌头,也是这个缘故!

【评析】

写词容易一些,还是写诗容易一些,这是很多诗词爱好者想搞清楚的问题。由于“一代有一代之文学”,后出现的文体又相对前面的文体要求宽泛一些,加上唐朝以后很多作者能写词但不能写诗,结果便有人认为写词比写诗容易一些。王国维不认同这种说法。

为了驳倒这一说法,王国维引用了明末陈子龙的话:“宋人不知诗而强作诗,故终宋之世无诗。然其欢愉愁苦之致,动于中而不能抑者,类发于诗余,故其所造独工。”这段话的意思是说,宋朝人写诗写不出来,但要抒发感情,于是就用词的方式表达出来了。这里没直接说写诗难还是写词难,而是说词只不过是除了诗外另一种表达感情的文体,是抒发感情需要的产物。而后面,王国维进一步说“五代词之所以独胜,亦以此也”,也就是说他赞同陈子龙的说法。事实上,王国维谈词学时,强调最多的就是境界和真情,而无论是诗还是词,都是应以这两者作为灵魂的。

【参阅作品】

岁暮

(南朝·宋)谢灵运

殷忧①不能寐,苦此夜难颓②。

明月照积雪,朔风③劲④且哀⑤。

运⑥往无淹物⑦,年逝觉已催。

【注释】

①殷忧:深深的忧虑;殷:大、深。

②颓:尽。

③朔风:北风。

④劲:猛烈。

⑤哀:凄厉。

⑥运:即一年四季的运转。

⑦淹:浸没。

【鉴赏提示】

这是一首岁暮感怀诗。在“一年将尽夜”,在寂静的长夜,诗人怀着深重的忧虑,辗转难寐,深感漫漫长夜,似无尽头。谢灵运是一个自视很高而性格偏激的贵族文人。这种忧虑并非单纯的对自然寿命的忧虑,而是交织着人生追求、社会人事等多方面矛盾的复杂思绪。

而明月映照积雪的清旷寒冽之景象,似乎正隐隐透出诗人所处环境之森寒孤寂,朔风劲厉哀号的声音,则又反映出诗人心绪的悲凉与骚屑不宁。在这样一种凄寒凛冽的境界中,一切生命与生机都受到沉重的压抑与摧残,因而也不妨把它看作诗人所处环境的一种象征。随着时间的运行、四季的更迭,一切景物都不能长留,人的年岁也迅速消逝。值此岁暮之夜,感到自己的生命也正受到无情的催逼。这种感慨并不流于低沉的哀吟,而是显得劲健旷朗、沉郁凝重。自古以来,皎然在《诗式》中,许学夷在《诗源辩体》中,都对谢灵运的诗做了较高评价。我们在欣赏词时,可以找相关的词与之对照,看看相互之间在抒发感情方面有什么差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