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假期即将结束。
当清漪坐在马桶上，肚子里翻江倒海，她脑子里全是当年庄男站在讲台前，给同学们讲《上海滩》同名主题曲的创作过程。
“浪奔浪流，万里滔滔江水永不休。”
庄男说，他看过的一篇文章里面有讲，当年黄霑为《上海滩》填词时，思来想去没有灵感。恰逢某天闹肚子，一按抽水马桶，20世纪80年代红遍大街小巷的电视剧同名主题曲，横空出世。
清漪清楚地记得，庄男在谈及此事时的表情。
那种自信与得意，以及瞳孔里闪烁着的快乐，无法遮掩。
但是，在清漪看来，即使没能带来灵感，闹肚子也并非羞于启齿之事。
然而，庄男并不这样认为。
十年前的清明小长假，庄男主动向清漪发出邀约。恰逢那天清漪身处生理期，然而能陪伴庄男的激动与兴奋，明显压倒了大姨妈带来的身心疲惫与满面倦容。
当时，清漪正坐在自习室里看书，庄男打来电话，询问她有没有时间一同外出。喜出望外的清漪立刻同意，挂上电话飞快地往宿舍奔跑。由于时间紧张，清漪下楼打热水洗头发已经来不及，她立马换好衣服，前往了校内体院馆旁的理发店。
海滨四月，风如小刀般割刺着人的面颊。
当手机铃声“嘟嘟嘟”响个不停时，清漪已顾不上被风吹乱的长发，大口呼吸着冷风，拼命地往庄男的寓所楼下跑。显然，庄男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清漪跑过路转角，一眼便从过往的人群中认出了庄男。
他那天穿着一件蓝色毛衣，脸上略有愠色。
第一次约会迟到，在庄男看来是件不可饶恕的事情。面对时间的紧迫感，他已来不及责备清漪，因为电影很快就开始了。
“你都看过什么电影？”
在前往市区电影院的公交车上，庄男坐在后面的单人座位上，问坐在前面单人座位上的清漪。
“《山楂树之恋》。”
清漪从来没有去电影院看过电影。小时候的村大队，她挤在嗑瓜子的人群中，看过《地雷战》；读高中时，美术老师利用教室里的悬挂在讲台右上方的电视，给班里的同学们公放过《神话》，以及影响清漪一生的电影《海上钢琴师》。
疫情之初，学校还未开学。成年后的清漪，一个人窝在沙发里，重温了一遍《海上钢琴师》。
“张艺谋导演的，但是没有《我的父亲母亲》经典。”
清漪在心里默默地记下了《我的父亲母亲》。
公交车抵达了繁华的市中心，庄男和清漪到站下车。对市里并不熟悉的清漪，紧紧地跟在庄男身后。当庄男加快了前行的步伐时，密集的人流让清漪感觉恐慌。她飞快走上前，抓住了庄男的胳膊。两个人在闹市中跑了起来。
“《奋斗》和《单身男女》，你想看哪个？”
“《单身男女》。”
当庄男掏钱买票时，清漪发现前台的宣传栏上写着“持学生证半价优惠”，她赶紧从包里取出了学生证。
看到学生证的庄男有些举足无措，他急忙说，票我已经买好了。
在售票姑娘面前，见庄男尴尬至极，清漪满脸通红，有些不好意思。
“想吃点什么？”
“来两瓶水吧。”
庄男买了两瓶矿泉水。
在等待区，庄男等清漪坐好之后，选了一个距离清漪很远很远的位置坐下来。可能是安全缺乏的原因，清漪见状走过去，刚要拉开庄男身边的椅子坐下，只听庄男肚子“咕噜咕噜”，然后就是一阵奇怪的味道。
“不好意思，我去趟厕所。”
多年以后，当清漪跑到庄男的课堂上旁听，他讲黄霑闹肚子，创作了“浪奔浪流”的经典歌曲，清漪总是忍不住发笑。
“明天就要上班了。现在都晚上11点了，快早点休息吧。”当清漪准备拿出电脑，完成自己日更千字的计划时，母亲的温馨提示，让她决定坦然面对断更的现实。
“妈，放毒了！”
这时已是凌晨3点。清漪正在甜美的梦乡中酣眠。但是，刺鼻的味道让她喘不上气来。
她掀起被子，跳下床，跑到书房，关上了窗户。
在清漪住所的北面，有一家巨大无比的钢铁厂。
这钢铁厂，原本只是钢铁公司二厂，本地人都习惯称之为“钢司二”，虽然清漪更倾向于喊它“钢丝二”。
二十年前，清漪骑着自行车去给外公送妈妈包的包子，并没有感到“钢丝二”有多么恐怖。但是十年后，它已经吞并了附近所有的村庄。十年前，当清漪过年回家时，这“钢丝二”的大烟囱，距离清漪家的屋后，只有千米开外。
后来，高新区的很多企业占地扩建，清漪的村子被夷为平地。村民们搬进了南部的楼区，但是往北一望，烟雾缭绕中的巨型钢铁厂，总是让人沮丧至极。
清漪戴着口罩，关着窗户，坐在书房的电脑前，钢铁厂散发出的焦化的味道，顶的人难受。
妈妈正在拿着铁铲子炒菜，留给清漪写作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在这个国庆假期，清漪除了陪妈妈一起看完了苏迪曼杯羽毛球赛外，还观看了几部发人深省的电影，《剃刀边缘》（DRESSED TO KILL），《福尔摩斯小姐》，《骑士传说》（A KNIGHT'S TALE)以及《绿野恩仇记》（THE YEALING），也常被译为《鹿苑长春》。
所有电影的主题，都是围绕钱展开的。为了生存，朱迪的妈妈开枪杀死了陪伴朱迪长大的小鹿；为了拿到5英镑伪钞模板，持有音乐盒的收藏家被司机用飞刀刺死；为了防止贵族财富被侵占，勋爵的奶奶杀死了自己的儿子，又来杀害自己的亲孙子；为了赢得比赛的奖杯，平民伪装骑士，并最终靠实力得到王子册封，成为一名真正的贵族。
当“钢丝二”半夜排放炼钢的有毒气体时，清漪心中的愤愤不平瞬间踪影全无。在金钱面前，人类如此弱小。横竖都是死，被毒死也变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清晨六点半，清漪关上了电脑。
她这辈子都不要孩子，这是她所能做的最问心无愧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