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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帅克在火车上闹的乱子

在布拉格驶向布杰约维策的二等车厢的包厢里,有三位旅客:一个是卢卡什上尉,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位秃头老先生,此外还有帅克,他恭敬地立在车厢的过道里,时刻准备再挨卢卡什中尉的臭骂。虽然那位秃了头的老百姓在场,上尉一路上仍然喋喋不休地冲帅克嚷叫,骂他是被上帝抛弃了的蠢货等等。

乱子是一件小事儿引起来的,就是由帅克照顾的行李的数目不对了。

“你说,咱们一只衣箱不见了,”上尉冲着帅克大叫,“这话说得可真好听,你这个白痴!衣箱里有什么东西呀?”

“没什么,长官。”帅克回答说,两只眼睛盯住了那个老先生光秃秃的脑袋。那人对于发生的一切无动于衷。“衣箱里只有一面镜子和一个衣服架子,实际上我们并没损失什么,因为那些都是房东的。”

“闭嘴,帅克,”上尉嚷道。“等我们到了布杰约维策看我怎么收拾你。我要把你关起来,明白吗?”

“报告长官,我不明白,”帅克轻声回答。“您没说过,长官。”

上尉咬牙切齿,叹了口气,从衣袋里掏出一份报纸,开始读前线新闻,但很快就被帅克打断了。只听帅克说:

“对不起,老板,你是不是斯拉维亚银行的分行经理波尔克拉别克先生啊?”

秃头先生没理他。帅克又对上尉说:

“报告长官,我曾从报上看到,说普通人脑袋上有六万到七万根头发,而且一般说来,黑头发总要少一些。”

他来了兴致,话匣子又收不住了:

“又有一个大夫说,掉头发都是由于养孩子的时候神经受了刺激。”

就在这时,可怕的事情发生了。那个秃头先生冲着帅克扑过来咆哮道:“滚出去,你这该死的猪猡!”他把帅克搡到过道以后,就又回到车厢来,向上尉亮出了自己的身份,上尉吓呆了。

显然是弄错了。这位秃头先生并不是什么银行的经理,而是一位要去布约维策微服私访的陆军少将。

他是以铁血手段闻名于世的一位将军,据说凡是他视察过的地方总有人开枪自杀。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义愤填膺地训斥卢卡什惯坏了他的传令兵。

等少将说完,面如死灰的卢卡什到过道找帅克算账去了。

他在靠窗口地方找到了帅克。帅克怡然自乐得就像刚满月的娃娃,吃得饱饱的,这时就要睡着了。

上尉站住,示意帅克过来,指了指一间空车厢。帅克进去了,他紧接着也进去,随后把门关上。

“帅克,”他严肃地说,“这回你可闯大祸啦。你干吗惹恼那位秃头先生?你可知道他是少将?”

“报告长官,”帅克说,神情庄严得像个殉道者,“我无意去侮辱谁,而且这也是头一回知道他是少将。我发誓,他长得跟那个分行经理的确一模一样。他常到我们那家酒馆去。有一回,他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一个好事者就用铅笔在他的秃头上写道:‘送上保险章程叁号丙类,请注意本公司保护足下子女之办法。’”

停了一阵,帅克又接下去说:

“那位先生非说这坏事是我干的,要像您今天这般揍我两记耳光。唉,其实也犯不着为小事生大气嘛。我从来也没想过竟有秃头的少将这种东西。言者无心,听者有意的误会是人人都会碰到的。我曾经认识一个裁缝,他——”

卢卡什上尉粗暴地打断了他的唠叨,瞪了帅克一眼,就离开那个车厢,回到原来的座位上去。过一会儿,帅克天真的面庞又出现在门口。他说:

“报告长官,再有五分钟就到塔博尔。停车五分钟,您想吃什么?好多年以前,他们特别拿手的是——”

上尉火冒三丈。他在过道对帅克说:

“我再说一遍:越少看见你,我心里越高兴。假如事情我能决定的话,我就永远不看你一眼。你可以相信只要我有办法不看见你的话,我一定做到。你马上给我消失,滚得远远的,你这个白痴!”

“是,长官。”

帅克敬了礼,以军人的姿势敏捷地来了一个向右转,然后就走到过道的尽头,坐在角落里那个列车管理员的座位上,跟一个铁路职工聊天。

“伙计,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那个铁路职工显然无意于谈天,他漠然地点了点头。

“我曾经认得一个家伙,”帅克聊起来了,“他总认为车上这种停车警铃一向不灵的,也就是说,扳你这个把子,屁事也不会发生。说实在的,我没在意过他的说法,可是自从我看见这里这套警铃装置,我总想弄明白它究竟灵不灵,说不准哪天我用得着它。”

帅克站起来,跟着那个铁路职工走到警铃开关闸的跟前,上面写着“遇险时启动”字样。

铁路职工觉得自己有责任向帅克解释清楚警钟的结构。

“那个人告诉你要扳把子,是说对了。可是说扳了不灵,那是在胡扯。只要一扳这个把子,车一定会停的,因为它连着列车所有车辆以及车头。警钟开关闸肯定会起你意想不到的作用。”

他说这话的时候,他们两个的手都放在警铃的杆臂上,接着——事情究竟是怎么发生的,谁也说不清——他们把杆臂扳下来,火车立刻就停了。

究竟是谁扳的杆臂,使得警铃响起来,他们两个人的意见截然不同。

帅克说,他绝不会干这样的事。

“我还纳闷火车怎么会突然停下来呢,”帅克挺乐地对列车管理员说。“它走着走着,就这么停了。对这事儿我比你还要着急。”

一位神情严肃的先生偏袒列车管理员,说他听到是当兵的先说起停车警铃的。

帅克却唠唠叨叨地说他一向讲信用,一再声明他不能从火车误点中受益,因为他要奔赴前线。

“站长会让你明白的,”管理员说,“你得为这件事支付二十克朗。”

此时,乘客们纷纷从车厢爬下来。列车长吹着哨子,一位太太不知所措地提着只旅行皮包跨过铁轨,正向田垄跑去。

“说实话这事当然值二十克朗,”帅克一脸无谓地说,他极其镇定。“这价钱挺合理。”

正在这时,列车长也成为他的听众了。

“那么,我们该出发啦,”帅克说道。“火车误了点,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如果是在太平年月倒没什么,如今打起仗来,所有的火车运的都是部队、少将、上尉和传令兵,晚了肯定会出大乱子。”这时候,卢什卡上尉从人群中挤了进来。他脸色铁青,气得只喊了声“帅克!”

帅克敬了礼,向他解释说:

“报告长官,他们认定是我停的火车。铁路公司在他们的紧急开关闸上装置了些莫名其妙的塞头。最好敬而远之,否则,出了问题他们就要你掏二十克朗,如他们要我做的一样。”

列车长已经吹了哨子,列车重新开动了。乘客们都各归各位,卢卡什上尉也默默回到他的车厢去了。

列车管理员找帅克收罚款,因为不这样的话,就必须带他到塔博尔站的站长那里去。

“好吧,”帅克说,“我喜欢跟文明人谈话。到塔博尔站去会见一下那位站长对我倒是件挺不错的事。”

火车开到塔博尔,帅克就用应有的礼貌走到卢卡什上尉面前说道:

“报告长官,他们这就带我去见站长。”

卢卡施中尉什么也没说。一切都无所谓了。他觉得不管是帅克,还是那位秃顶的少将,他最好统统不理。自己清清静静地坐在原来的位子上,车一到布杰约维策,他就去兵营报到,接着就上前线。在前线,最坏也不过是阵亡,但这样也就可以和这个有着像帅克之类怪物飘来飘去的恐怖的世界了无瓜葛。

火车再次开动时,卢卡什上尉从窗口望去,看到帅克站在月台上正全神贯注地跟站长煞有介事地谈着话。一堆人把帅克围了起来,其中有几个是穿了铁路职工制服的。

卢卡什上尉叹了口气,那可不是一声怜悯的叹息。想到把帅克丢到月台上去了,他倍感轻松,连那位秃头少将也不那么像个吓人的魔鬼了。

火车早已冒着烟驶向布杰约维策,但是围着帅克的人群却一点也没减少。

帅克坚持说,他没有拉什么制动闸。围聚的人非常相信他的话,一位太太竟说道:“他们又在欺负大兵哪。”

大家都赞同这个看法,一位先生从人群中走出来对站长说,他愿意替帅克交这笔罚款。他相信这个士兵是无辜的。

随后,一个巡官出现了。他抓住一个人,把他从人丛中拖出来,说道:

“你闹得一团糟到底要干什么?如果你认为就应当这么对待兵,那你怎能希望我们忠勇的战士打赢这场战争呢?”

这时候,相信帅克没犯错儿并且替他交了罚款的那位先生就把帅克带到三等餐厅里,请他喝啤酒。当他知道帅克一无所有时,还慷慨地送了他五个克朗以供买车票和零花。

帅克依然待在餐室里,不声不响地用那五个克朗喝着酒。他仍旧一心关怀着卢卡什上尉,担心他到了布杰约维策找不到传令兵。

然而还没等他想明白,他就因为没有证件被一个宪兵带去见中尉。帅克向中尉诉说了他被遗弃在车站的倒霉的经历。中尉决定让帅克买车票滚回布杰约维策。可是最后,车站并不肯通融,因为帅克没钱买票。身无分文的帅克只落得个步行到布杰约维策的下场。

就这样,好兵帅克唱着旧时的军歌,在深更半夜离开车站出发了。但是,不知道怎么搞的,本应当向南朝着布杰约维策走的他却向正西走去了。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踏着雪走,浑身用军大衣包得严严实实的,好像当年拿破仑进攻莫斯科败北而归的一名卫兵。

帅克唱烦了,就坐在一堆沙砾上,燃起他的烟斗。休息了一会儿,就又开始了他新的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