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那天上午,一大早,云少霆就把车开到了佳音所住的小区外。
他静静的坐在车里,望着当初在一起时,他想尽了办法,却也从未踏进过的大门。
他沉思了许久,顾澜之和佳音在酒吧里说的话,他也反复回想了多遍。
他仿佛瞬间明白了,为什么每一次佳音都不让自己直接送她回来,而是要离一段距离下车。
他想,也许在那个时候,佳音就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将会给她带来麻烦了吧。
他就这么静静的看着看着,一看就是一整个上午。
珍饰里的佳音,闲来无事时,突然拿出了那个镯子,就开始发起了呆。
这时,夏琳来了,她望着佳音满腹心事的模样,便走了过去,问:“怎么样,有没有想过把它送出去?”
佳音听后,竟以为是夏琳想要,一脸茫然的抬起手递向了她。
夏琳伸手轻轻的推开了她,无奈的笑了:“我是个女孩,要它干嘛!我是想说,有没有想过把它送给你爸,这样一来说不定你们的关系也能缓和一点呢。”
那一霎,她眼里的懵懂单纯,渐渐消散了,留下了一个满是落寞的空洞,说:“有必要吗,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夏琳:“你是他女儿,这又是你特意为他设计的作品,你送给他说不定能感化他,让他改掉恶习呢。”
佳音依旧坚定的说:“可能吗?我们一家人的性命都无法让他回头,不过一个小小的手镯,又能起到什么作用;何况……他从未将我放在心里,又怎么会在乎这么个镯子。”
夏琳:“能不能你试试不就知道了,试一试也许可行呢。”
“会吗?”终于,佳音开始犹豫了,她满是试探的望向夏琳问。
夏琳:“去吧,反正今天没那么忙,我给你放一个小时假。”
随后,佳音听了她的,带着犹豫,带着迟疑,往家赶了去。
电瓶车的电,只够骑一个来回的,于是她选择了坐车回去,车到站了,佳音低着头,拿着手镯,一脸的愁容。
她不停的在想,自己到底要不要给他,如果真的要给他,她又该怎么说,怎么劝解他呢。
她就像是一个敬业的演员一样,不断的排练着一会儿说话的言词和语气。
然而,正当她加快步伐,正往家的方向走时,一个声音的传来,却令她停下了脚步。
她的手中紧握着镯子,静静的闭上了眼睛,感受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不觉间心底竟生出了一股股凉意。
终于,她鼓起了勇气,慢慢睁开了眼睛,她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投去了目光。
突然间,她笑了,那笑声中还有三分讥讽,以及七分悲凉。
“开牌开牌快开牌……”
就在小区门口的那家小卖部里,这样的声音一遍又一遍的传来,声声入耳。
那一刻,他就坐在赌桌旁,威风凛凛的摆弄着手中的赌具,那兴致勃勃的神态,得意昂扬的嘴脸,一切都太过熟悉了。
“呵~”佳音轻托着额头,竟笑出了声。
她不禁在想,这一刻的她,该有多可笑啊,可笑到就连她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了。
那一刻,她的心底充满了恨,恨自己的天真愚蠢,她想,如果这手镯真的送出去了,那她就真的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过了没一会儿,她放下了手,她隐者着心酸,向着他兴致勃发的身影,一步步靠近着。
眼看着她离他越来越近了,可就在这时,她停下了脚步。
她就这么悲哀可笑的望着他,一个不经意间,他抬起了头,看见了门外的她。
看着她似笑非笑的眼角,唇齿间,仿佛还咬着一丝丝恨意。
终于,他放下了手中的牌,让别人代打,转身来到了屋外,问:“你怎么回来了?”
佳音望着他的双眼,慢慢的将握有手镯的那只手,一点点的移到了身后:“你不是说你没有在赌吗?”
“这哪是赌啊!”玉明风立即诡辩道,“我就是没事,所以偶尔小玩玩而已,我要赌也不会在这赌让你们看到啊。”
“是啊!你要赌,怎么会让我们看见呢?”佳音冷笑一声;说,“反正我和妈平日很少在小区也发现不了,即便爷爷奶奶看见了,也会替你瞒着我们,偶尔被我和妈发现了,你就会说就这一次,以前没赌过;我真的好奇啊,是我和妈太走运,还是你太点背了?每一次我们见到你的时候,你都是刚好在赌。”
“你也不想想,我身上哪儿还有钱赌,我们家都已经这样了,我还继续赌,那我还是人吗。”
“够了……”听着他熟悉的那一套话语,佳音愤怒的打断了他;说,“这句话你已经说了太多次,我已经没兴趣再听你继续编了,你要怎么闯祸我管不了你,我说的你也从来都不会听,但如果你还是个人,你还有一点点的良知,就别再拖累这个家里的任何一个人了,这个家已经被你害的够惨了,妈妈也被你害的够惨了;坏事做多了,老天是会看到的。”
佳音的话很严重,倘若不是因为小卖部里面人太多,只怕玉明风早已发火。
可他是个爱面子的人,他习惯了强装伟大,习惯了人前演戏,所以除非是彻底激怒了他,否则他不会发火,甚至连骂,都不会去骂她一声。
何况,佳音说话的声音并不算大,想来那些人也未必都听见了,他如果这个时候发火,那才算是丢了自己的颜面。
于是,他只能选择了隐忍,然后眼看着佳音,转身离开了那里后,他才再一次的回到了赌桌旁。
走到一半的她又回过了头,她看着父亲转身回去的背影,一霎那间,心仿佛痛到了极点。
没有人知道,那一刻的她有多么的后悔,悔到她不禁开始怀疑,当时决定回来的她,是不是脑子出了问题。
她转过了身,落寞的身影,在路边慢慢的走着,而云少霆则就在不远处,静静的跟着她。
走着走着,突然,佳音看着路边零碎的石块,萌生出了一个决绝的念头。
她随手抄起了一块较大的,向着手镯,狠狠地砸了过去。
就这样,那个她特意找顾澜之帮忙,又是去陶泥馆,又是四处寻找材料,好不容易亲手做出的,那个虽然没花多少钱,却是她打算留下来做纪念的手镯,就这么被她亲手砸了个粉碎。
一个全新的手镯,一个她加班加点刚做好的,中间那个相框之中,甚至还没来得及放进照片的手镯,就这么毁了。
随后,她将已经被毁的镯子放进了盒子中,抬起手,隐忍着痛意,丢进了垃圾桶里。
那一刻的她,看似毅然决然,却没人知道,她的心里早已渗出了滴滴鲜血。
云少霆就这么静静的跟在她的后面,他也曾想过要去阻止,可是,谁又能拦的了一个死心的人呢。
他不敢上前,只敢跟在她的身后,眼睁睁的看着她毁掉那一切,虽然他不知道她和玉明风到底说了些什么,可是他亲眼看到了他从赌桌上走下来。
此刻,她的心痛,他能感受到,可他却不能上前安慰,因为她不允许,不允许他看见她的脆弱无助……
到站点了,佳音低垂着双眸,坐在路边等了很久。
眼看车子在她的面前停下,她如梦方醒般,恍惚着站起了身。
云少霆不敢离开,他就这么开着车,偷偷的跟着她,看着她。
看着她上车,看着她靠在车窗上,虽然没有一滴泪水,却几近绝望的双眼,那一刻,除了心疼以外,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
一时气愤的她,亲手毁了自己第一个成功的作品,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随性而为的一个举动,竟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这一天,佳音正在做事,突然,夏琳拿着一张贝林达托她转交的信封给了她。
佳音一脸茫然的接过信封,小心翼翼的打开后,看见的却是自己毁掉手镯时的照片。
“这是什么!”夏琳惊愕的从她手中拿过了照片问。
“我……”佳音突然有些慌了,她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可她却不禁担忧,毕竟谁会用一个愿意亲手毁掉自己作品的人呢。
“她知道了,却把照片寄给了我,究竟是什么意思呢?”佳音猜测着。
她懊恼的捶打着额头,真的后悔自己当时不该一时义愤,可是如今事已至此,再后悔又有什么用呢,她唯一害怕的,是自己的所作所为,会影响了夏琳的生意,若是那样,她才真的是闯下大祸了。
“不如我去见她,跟她商量一下吧!”夏琳望着她懊恼自责的模样,安慰道。
“不……”谁知,佳音突然抬起了头,眼神坚定的说,“我不可能永远躲在你们的背后,我闯的祸,就该我自己去解释。”
说完,她倏然起身,走到一半时,她又回到了办公桌旁,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摞A4纸。
她将那一摞A4纸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找到了一个画着项链设计的纸张,将它撕了下来,带着离开了。
那一张被她带走的,不是一张普通的设计图,而是在她做出那副“父爱”的设计图之前,她依照与母亲的回忆,亲手画出来的。
夏琳见她离开,于是拿起了手机,也跟着她一起去找了贝林达。
到了酒店以后,两人第一个见到的,并不是贝林达,而是她的助理。
那助理十分礼貌的伸出了手,做出了请的姿势对两人说,贝林达规定,只想见佳音一个人。
两人茫然的对视了一眼,随后佳音便在助理的引领下,去见了贝林达。
那……是贝林达临时住的地方,佳音跟着助理的步伐,忐忑的来到了她的书房里,一路上心中措辞了千百遍,在想究竟要怎么去解释,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再好的解释,都不如一个真相来的真诚。
到了书房以后,贝林达正冷着脸,一本正经的翻阅着手中的文件,明知佳音进来了,她也不曾说过一句话,甚至不曾抬眼看过她。
她的气场,依旧是那样的强大且冷酷,令人见了都会不寒而栗。
“对不起。”佳音本能的弯下了腰,深深鞠了一躬说。
“对不起什么?”她依旧不曾抬眼,只清冷的一笑。
佳音:“我知道我不该意气用事,毁了作品,给公司带来了不好的影响,但请您能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那你解释吧,我听着呢。”佳音抬起头,望着她冷若冰霜的脸,一下子失了底气,只能吞吞吐吐的说了个:“我……”字,却始终不知该如何开口。
见此情景,自始至终不曾看过她一眼的贝林达,才终于抬起了头,冷漠的说:“如果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那你来干什么?其实每个人的心中,总会有那么一段不为人知的心事,这并不丢人,可你错的,就是不该把自己的私事与工作放在一起,更加不该因为私人因素,轻视了自己的作品,这并不是一个好的设计师该做的。”
佳音:“我知道错了。”
“你恨你父亲,对吗?”贝林达望着她,一针见血的质问道。
“您怎么知道?”那一刻,佳音满眼的惊讶与困惑。
“因为你从头到尾说的十分感人,但当你提到父亲两个字的时候,你的眼中却并没有丝毫爱意,只透露出一丝丝凉意,甚至是恨意。”
“是~”佳音低落的点了点头;说,“我不知道这一次的比赛标题为什么会是父爱,但这对于我来说却难如登天,因为我是真的恨他,可我想要拼一把,所以我努力的完成了这个设计稿,可是……我终究还是失败了。”
“父爱的主题是有人买通了我的人干的,就在有人给我寄了你毁坏作品的照片开始,我便已经在怀疑,现在这件事我已经查清楚。但我不同意的,是你的做法,你根本不具备一个设计师该有的资格,没有哪个设计师会将自己的怨念发泄在作品上,要知道,每一个设计师对自己的作品都是有感情的。”
“您说的没错,但设计师也是人,他也会有自己的情绪,当您说主题是父爱的时候,我根本无从下笔,所以最终我的父爱主题作品里真正意义,是母爱的伟大。”说着,她将自己带来的另一张图纸递向了她;说。“而这个,才是我原本设计出的作品。”
贝林达伸出手,接过了那一张图纸,细细的端详着。
那是一条双面的项链,一个圆形的框架之中,有一颗双面珠,可以通过手指的拨弄,随意的去转换。
再加上,由于外框上的式样偏中性,所以中间那个装饰的转换,甚至可以适用于男人和女人两种。
在佳音看来,两个不同的面,就像是两种性格,也像是她眼中母爱的样子。
一面偏男性化,就像是母亲时常给她的感觉,是坚强而又冷峻的,像是一个父亲,用她的毅力与威严支撑起了一切,而另一面是一颗绿色的宝石,是偏女性化的,就像母亲偶尔会流露出的温柔,虽然,那一面并不常见,却如同流淌的水波一般,总能给人以温柔舒适的感觉。
佳音细心解释了项链的意义,等等这些设计的含义后,又说:“她很坚强,她就像一个父亲一样,用自己的双肩挑起了整个家的责任。可她也是一个女人,一个已经片体鳞伤的女人,然而她依然会用母亲的温柔与细心,去照顾生病的我们。她无数次告诉我,她真的撑不下去了,她太累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她,更加不知道该怎么去帮她。所以当您让我设计作品时,我第一个设计出来的并不是手镯,而是这一条项链,之所以会选择绿色珠宝,是因为它象征着幸运、幸福、更加是生命的象征,可以给佩戴它的人带来一生的平安,我知道,现在说这些,也许有些晚,但我只希望这条项链能够给她带来幸运,可以抚慰她心中的疲惫与伤害。”
贝林达拿着设计图,不以为意的说:“你跟我说这些是为了博同情吗?”
“什么!”佳音诧异道。
“你真的以为,当初我选了你是因为你的那一番演讲,我要选的是设计师不是演讲师,我看中的是你的作品,而不是其它。”
“那您为什么现在又想撤了我呢?”佳音满眼不解的问。
“因为你太容易被情绪影响,这样的人往往很难成功,因为你已经把自己的弱点交到了别人手里。单亲家庭的人不止你一个,但心里越是痛,越是伤心就越是应该无所畏惧,这样一来别人才抓不到你的错处,可你……却因为一时气愤毁掉了作品,试问哪个设计师会像你这样。从我第一眼见到你我就看了出来,你很心虚,就连说话都是吞吞吐吐的。”
佳音:“我只是……”
“你只是心虚,你觉得如果你说出来,我就一定不会接受你的设计,倘若这是在战场上,你早就已经输了,因为你对自己根本没有信心。其实单亲家庭并没有什么可丢人的,因为我也是,当媒体问起我的时候,我会大大方方的说,我只有一个母亲。虽然我的父亲尚在人世,但既然我恨他,我就更加不能让他影响了我要走的每一步。其实你大可以一开始就把这条项链的设计稿交给我,因为我能看的出来,这条项链的设计,显然比那只手镯更加用心,更加完美,可是你没有。其实有些事根本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复杂,只是你给自己加了太多的内心戏,你既要人前的光鲜,又要人后的真实,这么一来你注定了会一无所有。”
她的话犹如醍醐灌顶,让佳音一瞬间有些语塞,是啊……当初一开始的时候她不愿意将父亲的事告诉少霆,不过也是怕他知道了,会不要自己,怕自己会失去一切,可另一边却又放不下心里对父亲的恨,只能两头为难,如果当初自己能够选择从一开始就把一切告诉云少霆,现在的结果,会不会不一样呢。
“你回去吧。”正当她出神时,贝林达却突然开口,冷冷的说。
佳音一听,急忙苛求道:“就算您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那能不能再给珍饰一次机会,其实珍饰还有很多优秀的设计师的。”
贝林达:“不用了,你将这张项链的设计图纸拿回去,在父亲节之前,给我一个完美的方案,让它能和父亲节的礼物,同步推出。记住,方案一定要你亲手做,我倒要看看,你为了你的设计理想,和你口中的母爱,究竟能做多少。”
佳音:“这么说,我还有机会!”
“是机会,也是挑战,就看你敢不敢接。”贝林达满眼深意的望着她,递出了手中的图纸。
她看着她乌黑锐利的双眸,不禁有些犹豫,过了一会儿后,她终于下定了决心,伸手接过了图纸,深深地鞠了一躬,说:“谢谢,我会好好完成的。”
贝林达:“希望你说到做到。”
“嗯~”佳音点了点头后,拿着设计稿便准备出去。
可就在转身的一瞬,贝林达却突然叫住了她,说:“你出去后让夏琳进来吧,我有话跟她说。”
“哦~”佳音听话的出去叫了夏琳。
在她进屋后,贝林达放下了手中的一切,起身问:“那些照片你都看过了吗?”
夏琳:“看过了,可……您是怎么有那些照片的?”
“是有人故意寄给我的,他们还买通了我的一个人,向我提议,出了父爱这个主题。虽然这个主题不错,但这个人竟敢把手伸到了我这里,我必然不能放过。”
“什么!”夏琳惊讶一声后,挽起手底气十足的说,“这事我会查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