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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一场滂沱大雨让繁花市的气温降低了不少,这对于那些家里没空调的人来说是非常幸福的事情。
第二天一早,薛菲和刘同来到桔梗路的南湖小区,李静的前夫就住在这里。虽说此处靠近南郊,但附近的住户着实不少,正好又是周末,小区对面的儿童乐园里人山人海,两个打扮成小丑模样的男人攥着一把彩色气球,很快就成了孩子们围观的对象。红色的过山车在空中呼啸而过,一片片尖叫声漫向湛蓝的天空。
魏冬芹遇害的时间是当晚八点半左右,而从天美小区打车到这里,就算在交通无阻的情况下至少也要半个小时。假如李静教唆前夫张鹏去袭击魏冬芹,那至少又得四十分钟,从时间上来看,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其实通过昨天的走访,刘同已基本将李静排除在嫌疑人的范围之外,而让他再次起疑的,是出租车司机的一番话。
据当晚在天美小区门前接李静离开的出租车司机说,那个女人的确是要去南湖小区,但汽车向南开了不到两公里就与其他车辆发生了刮擦,因为忙着与对方争辩,他也不知道女人最后去哪儿了。
南湖小区并不大,楼宇也相当陈旧,负责管理小区的物业公司显然没有把这里当做重点服务对象,除了收取停车费的装置崭新如初,其余的服务简直糟糕透顶,比如小区下水道里不断向上翻滚着褐色的臭水,院里随处可见的生活垃圾,还有被损毁严重的公共健身器械。
小区南面是正门,北面是后门,正门进出车辆,后门顶多可供两辆摩托车并排通过,物业公司认为后门完全没有安装监控的必要,所以只在前门安装了监控,更糟糕的情况是,小区内的监控只有三处,其中一处被孩子用弹弓破坏后,一直没有维修。
张鹏家似乎没有人,无论怎么敲门都无人回应。正当刘同和薛菲一脸无奈地准备离开时,张鹏家正对门的邻居探出了脑袋,这是一位中年妇女,体形微胖,满头大波浪。刘同笑问:“你好,我们是警察,实在不好意思,刚才敲门是不是吵到您了?”
妇女说:“你们找张鹏吗?”
“是啊!”
“他已经好几天没回来了。”
“哦?去哪儿了您知道吗?”
“这人赌博,经常有人上门讨债,怕是又出去躲债了。”
“这样啊。”
“你们可以打他电话呀?”
“他电话关机了。”
妇女一脸鄙夷:“那肯定是出去躲债了。”
“大姐,那我想问问,十月十二日晚上,张鹏是不是带儿子回来过?”
妇女将一把瓜子扔进嘴里,一边嗑得“啪啪”作响,一边摇头道:“不记得了,十月十二号,那都好几天了,我这人记性不大好。”
“没关系,那谢谢您了。”
刘同在保安室调取了案发当晚的监控,结果一无所获。保安说,这女人假如不是从正门进来的,那一定是从后门。望着保安一丝不苟的推理状,刘同实在哭笑不得。
小区周边的围墙足足有两米高,要想从围墙外侧翻进来,对一个女人来说绝对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可是后门没监控啊?”薛菲对刘同说。
保安接茬儿道:“大概几点钟的事儿?”
“八点到九点之间。”
“我给你们介绍一位大姐,这人每天晚上七点钟都会在后门摆个烧烤摊,一直卖到凌晨才收摊,闹不好她看见了,你们去问问她。”
“这大姐住在什么地方?”
“就住在北门旁边那栋楼里,一楼,窗户下面停了一辆手推车。”
“好的,那我们去看看,打扰你了。”
寻找大姐的过程并不复杂,因为大姐的手推车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二人敲开了青绿色铁门,面前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扎着麻花辫,眼睛水灵灵地瞪着刘同问:“叔叔,你找谁啊?”
“你好,你妈妈是不是做烧烤的呀?”
“是啊,怎么了?”
“我找你妈妈有事情,能帮我叫一下吗?”
小女孩转头喊道:“妈妈,有人找你!”
向刘同走来的女人约莫四十岁,双手都是白色的面粉。她皱着眉头在刘同和薛菲脸上分别扫了一眼,然后露出了懵然的眼神:“你们是谁啊?”
薛菲掏出警官证笑道:“您好,我们是繁花市公安局的警察,有些事情想跟您打听一下,您看您现在方便吗?”
女人略显迷惑:“和我有关吗?”
“和您没关系,请放心。”
“哦!那二位进来吧,我在和面,等我去洗洗手。”女人对孩子说,“小燕,你让叔叔阿姨坐下,给他们倒杯水。”
“您不用麻烦,我们问几个简单的问题。”
“那坐下说吧。”
“好的。”
刘同在柔软的沙发上坐下来,看了看自己脚下,满含歉意地说:“不好意思,把您的地板踩脏了。”
女人特别实在,嗓门也逐渐大了起来,这是小生意吆喝惯了,低声说话都觉得难受:“瞧您说的,本来也不干净。”
“孩子她爸爸不在吗?”
“他去上班了。”
“周末不休息啊。”
“私人老板的工厂哪儿有休息的时间,再说了,你们不是也没休息嘛!”
薛菲会心一笑:“大姐,我们听前门儿保安说,您每天晚上都会在后门卖烧烤啊。”
女人点头道:“是啊,白天不让卖,只能晚上卖咯。”
“几点收摊儿呢?”
“最迟凌晨两点吧。”
“据我所知,后门那条街上的人并不多啊。”
“没错,但对面不是有一家网吧吗?那些熬夜的年轻人会出来买吃的。”
“原来如此,很辛苦吧?”
“挣钱有什么辛苦呢?挣不着钱才辛苦啊。”大姐笑声爽朗。
刘同笑问:“大姐,您认识张鹏吗?”
“张鹏?认识啊,小区里出名的赌徒嘛。”
“他前妻李静您也认识吧?”
“认识啊,她原来也住在小区里,离婚之后才离开的,前几天我还见着了。”
刘同瞥了薛菲一眼,然后接着问:“前几天,是夜里吗?”
女人点头道:“对啊,是夜里。”
“这么说,她是从后门进入小区的?”
“没错啊。”
“您还能想起当时的具体情况吗?比如说,她大概是几点进入小区的?”
“嗯……应该是九点多吧?那阵子我有些忙,没顾上和她打招呼,但是看见了。”
薛菲转头道:“刘队,这下你死心了吧?”
“看来是我多疑了。”刘同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下来,“大姐,在那之后,您有没有看到李静的两个孩子?”
“这我倒没注意。”
“我看到了。”站在一旁的小燕说。
刘同微微一笑:“哦?你看到了?那你告诉叔叔,你看到什么了?”
“我看到张晓光和张晓亮了,他们满脸是伤,张晓光还在流鼻血。”
“是吗?那你和他们说话了吗?”
“说了,我问张晓光怎么了,他说被他爸打了,他爸可凶了,原来就经常打他们。不过……原来打得没这么狠,那天晚上特别狠。”
女人跟着说:“这个张鹏可不只打孩子,过去连李静都打。”
“李静是一个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怎么会找张鹏这样的男人呢?”薛菲问。
“你们不知道,张鹏家原来是有钱人,他爸是水泥厂老板,他爸死后,家产全让这家伙给败光了。”
“哦!”薛菲恍然大悟,“原来是纨绔子弟啊。”
“可不是嘛!”
“等我抓住这小子,绝对要好好收拾一顿。”薛菲道,“刘队,那咱们走吧?”
“稍等。”刘同挥手道,“大姐,李静是几点离开的?”
“将近十一点了。”
“也就是说,她在张鹏的房子里待了将近两个小时?”
“差不多吧。”
“两个小时,她在做什么呢?”
“在和张鹏吵架。”
“您怎么知道他们在吵架?”
“李静亲口说的呀!她离开的时候穿了一件风衣,从款式上看像一件男士风衣,应该是张鹏的。”
“她进小区的时候穿的是一件白色衬衣,对吗?”
“是,是白色衬衣,不过要说那个时间,天气也的确有些凉了。”
“但李静和张鹏势如水火,她怎么会穿张鹏的风衣呢?”
“这就不知道了……哦,对了,她手里还拉着一个旅行箱。”
“旅行箱?”
“没错,是旅行箱。我问她这是要出去旅游吗,她说刚刚和张鹏吵架了,把孩子的衣物全都带回去,以后可能再不来了。”
“行李箱是什么颜色的?”
“蓝色的。”
“多大?”
“挺大的那种,具体多大我也说不上来,总之比普通的行李箱要大。”
“嗯,您还看到什么了?”
女人想了想并摇头道:“别的好像没什么了,总之吧,李静是个命苦的女人,院儿里人都知道她过得不容易,尤其是离婚前,那日子简直没法过。《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你们看过吧?毫不夸张地说,和那个电视里演的一模一样。”
“这样啊!”刘同点头道,“那好吧,我们就不打扰了,您接着给孩子做饭吧。”
儿童乐园门前依旧热闹非凡,孩子们在阳光下快乐地奔跑跳跃着,对于他们来说,快乐的童年可能像人的呼吸一样再正常不过,而对于有些孩子,童年可能像一片无边无垠的灰色森林,那里没有蓝天没有温暖,甚至没有变化,一旦走进去,可能永远都走不出来。人的迷失,往往是从踏进森林的那一刻开始的。
刘同清晰地记得张晓光那冷漠的眼神,似乎和他母亲的泥塑作品一般死气沉沉。在他的瞳孔中,几乎看不到任何人的倒影,除了一片无尽的灰色,仿佛什么都看不到。那孩子叫人过目不忘,并非因为外表有什么特点,而是因为他站在人群里,也会给你一种孤独的感觉。
薛菲戴起墨镜,问道:“怎么样?我说没什么问题吧?”
“也许吧。”刘同淡淡地说。
“什么意思?你还是觉得有问题?”
“我在想,她为什么会穿着张鹏的风衣呢?”
“好了,不要再想这些与案件无关的事情了,OK?”
“银行那边怎么样?都查清楚了吗?”
“何落已经全部核实过了,每个人都有不在场证明。”
刘同沉思道:“难道我们的分析有什么纰漏?”
“现在只能从那些和魏冬芹有利益关系的人查起了。”
阳光正好,二人一路漫步,经过一家早餐店,刘同舔了舔嘴唇说:“你也没吃早饭吧?”
“你要请我吃早餐吗?”
“十块钱以内是没有问题的。”
“喂!你谈恋爱的时候也这么抠吗?”话刚一出口,薛菲便觉得不大对劲儿,于是连忙又说,“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故意的。”
刘同咧嘴一笑:“一切都过去了。走吧?我请你吃早餐,伙食标准提高到二十块。”
“这还差不多。”
将近九点钟,早餐店里只有零星几个食客,刘同叫了四屉包子,两碗豆浆,二人便吃了起来。
“相亲怎么样?这次有戏吗?”刘同突然问道。
薛菲一撇嘴:“有戏!”
“那就好,赶紧找人嫁了吧,要不然真成大龄剩女了,到时候生孩子都是个麻烦。”
薛菲不无揶揄地说:“我的个人问题就不劳您刘大队长费心了吧?”
“这是什么话?你是我的人啊!我怎么能不关心呢?”
薛菲脸一红:“什么,什么我是你的人?”
刘同大口嚼着包子,支支吾吾地说:“我是说,作为你的直接领导,我怎么能不关心下属的生活呢?”
“好啊!那作为您的直接下属,我也想问问,您往后就这么一直单着了?”
刘同沉思了一下,咧嘴一笑:“说这干吗?我现在不是挺好的吗?一个人惯了,没什么不好的。”
薛菲丢下手里的包子说:“你看你整天邋里邋遢的样子,我看着就来气!”
刘同白眼儿一瞪:“怎么了?我怎么邋里邋遢了?”
“你这头发多少天没洗了?还有,自从小落姐走了之后,你一天至少抽三包烟,你想死吗?”
刘同点着头,眼眶里突然湿润起来,除了大口大口地吃包子,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了,我懒得说你!”薛菲刚拿起包子准备往嘴里送,兜里的电话却响了起来,“何落,怎么了?”
“薛队,你和刘队在一起吗?”
“在啊!”
“那就好,我们刚才接到报警,说雪莲路上的一家快捷酒店死人了。”
“死人了?”薛菲一脸震惊,“什么情况?”
“好像是被人用刀捅死的,具体情况还不了解,我们也正在赶过去。”
“知道了,我们马上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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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厅明亮整洁的“花园之家”是一家比较有名的连锁快捷酒店,当刘同和薛菲赶到时,电梯前已拉起了警戒线,酒店员工们整齐地站在一块“宾至如归”的牌匾前正在接受一位中年男人的训话。大厅一侧的沙发上坐满了窃窃私语的顾客,在他们面前堆满了色彩鲜艳各式各样的行李箱。
刘同和薛菲乘电梯上到三楼,刚出电梯便看到警员们全都站在走廊尽头的一间房门前。和大家打了招呼后,二人进入房间,看到了钱华带领的法医组正围在床前。
“刘队,你们来了。”何落手里拿着相机,拭去额头的汗珠说。
“什么情况?谁发现的?”刘同问。
“九点左右,布草间的阿姨来敲门,发现门是虚掩的,她隔着门问了好几遍需不需要打扫卫生,但门里没人回话。她以为顾客退房走了,于是推门而入,想不到刚一进来就看到床上的尸体,吓得大姐差点儿犯心脏病。”
刘同来到床边看了一眼,死者是一位年轻男性,身高在一米八左右,赤裸的身上只有一条蓝色内裤,其余衣物都扔在房间的地毯上。死者肌肉发达,胸前有一片文身,其间缀着几行英文。一把刀斜插在他脖颈上,鲜血几乎已经流干,被褥全部浸透。圆圆的眼珠死死地瞪着天花板,似乎还能让人感觉到他在临死前所表现出的恐惧和绝望。
“钱华,怎么样?”
钱华唏嘘道:“这是一把折叠水果刀,刺入被害人的脖颈之后,有一定幅度的切割动作,这导致被害人左侧颈动脉大出血,是失血性休克死亡。”
薛菲接着问:“一刀毙命咯?”
“没错,一刀毙命。”
“何落,受害人信息查到了吗?”
何落掏出怀里的记事簿翻看道:“受害人叫陈明外,二十三岁,繁花市本地人。这是他身份证上的信息,目前只知道这么多。”
“他是什么时候登记的房间?”
“昨天晚上十一点刚过。”
“一个人吗?”
“据前台说当时他扶着一个疑似喝醉酒的女人,服务员要求他出示女人的证件,他对服务员说,女人不住在这儿,一会儿就走,所以前台没登记女人的信息。具体什么情况,要等章毅把监控调出来之后才能知道。”
刘同说:“从现场情况来看,估计是情杀吧?钱华,刀上有没有指纹?”
钱华点头道:“有明显的指纹。”
“很好,现场还有没有其他线索?”
“有一张名片。”
“哦?谁的名片?”
钱华从身边的托盘里拿起这张银色名片念道:“天华进出口贸易公司董事长李源,下面有公司住址还有电话号码。”
“何落,让技术队的人抓紧勘查现场,尽快把尸体运回队里,然后联系他的家属。”
“是。”
回到队里,刘同首先按名片上的电话号码打了过去,三声等待音后,一个男人的声音从话筒里传了出来:“你好,请问哪位?”
刘同咽了口唾沫道:“您是天华进出口贸易公司的李先生吗?”
话音刚落,刘同便听到那头响起了另一个电话的铃声:“对不起,您先稍等一下。”
刘同随声附和:“好的。”
男人支支吾吾说了几句“买进卖出”之类的话,便再次说道:“喂?不好意思,您刚才说什么来着?”
刘同问:“您是不是天华进出口贸易公司的李源李先生?”
“对啊!您是哪位?”
“我是繁花市公安局的警察,我叫……”话没说完,对方突然挂了电话,刘同嗓子里像卡了鱼刺般难受。
这家伙该不会把这个电话当成诈骗电话了吧?刘同暗想。
再次拨通后,李源的声音变得激动了许多:“听着,我没有任何犯罪记录,也没有喜欢犯罪的亲戚朋友,就算有,我也不会把钱打在你给的银行卡上让你去捞他们。让他们去坐牢吧,好吗?”
“李先生,你先听我说,我不是诈骗犯,也没有心情跟你开玩笑,现在我以警察的身份通知你,请你尽快来一趟市公安局配合我们调查。”
“哦?换套路了?准备在路上结果我,对吗?”
“再说一遍,我没有和你开玩笑……”
李源再次挂断电话,刘同这次是彻底无奈了,眼下想让这家伙乖乖地配合调查,看来只能亲自去一趟他们公司了。
来到会议室,刘同将记事簿放在桌上,拍手道:“章毅,你先说吧。”
“好的,大家请看大屏幕,这是我从酒店后台调取的监控画面,监控显示,昨晚十一点零七分,死者陈明外搀扶一个短发女人来到酒店前台登记入住,从身高来看,这名女性大约有一米六五,身形偏瘦,身穿黑色职业装。十一点十三分,二人乘电梯到达三楼,在酒店走廊中,女人推开陈明外,自己摔倒在地,当陈明外走近时,她用脚踢中了陈明外的小腹。”
“她在反抗吗?”薛菲问。
“从画面上看应该是这样,但她似乎处在醉酒状态,所以这个踢人的动作显得非常柔弱。陈明外强行将她抱起,然后向走廊尽头走去,最终刷卡进入三〇二号房间。”
监控视频停止后,刘同问道:“就这些了?”
章毅愣了一下:“没错,房间里没有监控。”
“我是说他们来酒店开房之前的行踪!”
“哦,这个还没有查。”
“为什么不查?”
“这个……一时没想起来。”
突然,一位年轻女警员推开会议室的门,神色慌张地快步来到刘同身边道:“刘队,刚才来了一个女人,说是来自首的。”
“自首?”
“没错,她说‘花园之家’里的人是她杀的。”
“长发还是短发?”
“短发!”
“这会儿在什么地方?”
“在接待室,已经被我们控制了。”
“章毅,你先去收集她的指纹,然后进行比对,结束后把她带到审讯室。”
“好的。”
“还有,什么都不要对她讲,明白吗?”
“明白。”
3
什么叫突如其来?什么叫猝不及防?正当所有人准备拉开阵仗大干一场的时候,敌人突然投降了,这就叫突如其来、猝不及防。
对于刘同来说,这可能是运气,也可能是另一个诡计。
面对每一个前来自首的人,刘同都要赔上一百个小心,因为这些人背后的故事,很有可能会是一个令人动容但又与事实不符的故事。
这女人的妆容显得比较清爽,眼神却有种魅惑的灵力,深蓝色的衬衣和黑色紧身裤显得潇洒干练。不用接触也能感觉出来,她绝不是那种废话连篇的女人。要是论气场,如此这般的女人在刘同脑海中也绝不超过十个。
气场这东西,有时候如同佛像给你的感觉一样,就算佛不说话,你也会感到强烈的庄严与肃穆。
刘同和女人之间的距离并不远,只隔着一张厚重的桌子,窗外阳光洒在她的肩头,就像一片拂不去的雪。她的每一个表情都逃不过刘同的眼睛,但从进门到现在,她一直都不温不火的样子,算得上表情的表情屈指可数。
薛菲将记事簿打开放在面前时,刘同开口道:“你叫齐兮兮?”
“没错,大风起兮云飞扬的兮。”
“嗯,名字很好听。”
“谢谢。”
“做什么职业的?”
“售楼经理。”
刘同连连点头:“哦,最近房子不好卖吧?”
“还不错。”
薛菲不痛不痒地来了一句:“刘队,差不多该问正事儿了吧?”
刘同暗想,果不其然是薛菲,对漂亮女人完全没有好感啊。刘同咧嘴笑道:“齐兮兮,指纹我们已经比对过了,凶器上的指纹的确是你的指纹。那么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杀陈明外?你和他什么关系?”
齐兮兮望着刘同,又好像望着刘同身后的墙,因此眼神显得有些缥缈不定,但她的神情却一直给人那种从容不迫的感觉:“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昨天以前,我从没有见过他。”
“既然不认识,怎么会一起开房呢?”
“昨天晚上,我和几个同事去莲花路的一家夜店喝酒,这个叫陈明外的见我一个人坐在吧台上就过来和我搭讪,他请我喝了两杯酒,我产生了头晕目眩的感觉。以我平时的酒量,两杯威士忌完全不可能产生这样的效果,所以我怀疑那酒里有问题。”
薛菲问:“夜店叫什么名字?”
齐兮兮的每一个回答都相当果断,连气息都没有拖泥带水的感觉:“都灵之夜。”
“后来呢?”
“后来我好像睡着了,等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个电梯里,但我浑身都没有力气,转头一看才发现我已经被这个陈明外强行拐到了酒店,我在走廊里反抗,让他不许碰我,但这种人渣怎么可能中途放弃呢?他说我越是反抗,他就越亢奋,那个时候我终于意识到,自己恐怕是难逃魔爪了。”
“他和你搭讪的时候,难道你没有一丁点儿心理防备吗?”
“我以前和陌生人喝过酒,也聊过天,从未碰到过这种情况。而且那些酒是从服务员手里出来的,我没有看到陈明外做什么手脚。”
“进入房间后呢?”
齐兮兮掏出手机道:“我录了视频,你们自己看看吧。”
视频中的陈明外一副张牙舞爪的样子,能看到齐兮兮在用一只手反抗,但动作却显得非常柔弱,齐兮兮喊道:“你给我下去,你这是强奸!”
陈明外哈哈大笑,脸上尽是难掩的兴奋之情,手底下不停地忙着,似乎在扒齐兮兮的衣服:“强奸就强奸,做了再说!”
镜头一晃,手机应该落在了床上,一片漆黑,只听陈明外发出几声悲怆的惨叫,大概十秒钟后,手机镜头被翻转过来,刘同看到衣衫不整的齐兮兮胸口满是鲜血,而陈明外则躺在床上,不停地抽搐着,那是身体的机能在死神面前作出的垂死挣扎。
视频在一阵晃动后结束了,刘同问道:“这把刀是哪来的?”
“在我包里。”
“为什么要带一把水果刀?”
“我喜欢吃苹果,所以这把刀常年带在身上,同事们都知道。”
“这么看来,陈明外是在准备强奸你的时候被你一刀毙命的。”
齐兮兮第一次露出了微笑:“这应该很清楚了吧?我想二位警官不难看出当时的紧迫性和防卫的必要性!说实话,但凡有一丁点儿力量我都不会出此下策,因为在我意识里,杀人这种事情简直就像神话传说一样。可在那个时候,我毫无办法,假如我默默承受这个畜生的糟蹋,我不知道未来该如何面对自己的老公。你们也许知道,有的男人对这种事情非常在意,就算短时间内他们装作理解,可内心深处也会觉得你特别肮脏。”
这番话似乎有千钧之势,令人不容置疑,刘同点头道:“我表示理解,在我看来,你的防卫具有正当性,也是必要的。”
齐兮兮云淡风轻地说:“谢谢你。”
“有一件事我想问一下。”
“什么?”
“我们在勘查现场时发现了一张名片,是天华进出口贸易公司李源先生的,请问这是你掉在现场的吗?”
齐兮兮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应该是吧……不,应该说就是我落下的。”
“你和这位李先生什么关系?”
“他是我的客户,前些天在我这里买了一栋别墅。”
“有钱人啊,难怪那么不可理喻。”
“什么?”
“哦,没什么,这件事儿你老公知道吗?”
“目前还不知道,我不打算让他知道。”
“你老公是做什么的?”
“他是银行客户经理,负责放贷。”
“好的。”刘同起身道,“那么请您先留在这里配合我们调查,有些事情我们还得搞清楚再说,午饭会有人给你送来,可能不太合你的胃口,将就一下,您看怎么样?”
“没关系的。”齐兮兮起身,嘴角轻轻一扬,露出了第二个微笑,“真是谢谢你了。”
“不客气。”
离开审讯室,薛菲二话没说自顾自地向前走去,刘同倒是为难了,只能快步追上去问:“喂,你怎么了?”
“刘队真是怜香惜玉啊。”
“一个柔弱的女人面对这样的暴行,怎么可能不产生一丁点儿同情之心呢?”
薛菲一脸孩子气:“那你就接着同情吧。”
“这是什么话?你对我有什么意见吗?”
“我能有什么意见?您是队长,我哪儿敢呀!”
“好了,别生气了!喂,我说你是不是吃醋了?”
薛菲停下脚步道:“你以为你是谁?”
“好了,咱们去一趟那家夜店,要是服务员和陈明外事先串通在酒里下了药,那强奸的行为基本就坐实了。”
薛菲脸上拂过一丝纳闷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个女人有些怪怪的。”
刘同眼睛像灯泡一瞪:“哦?为什么?”
“碰见这么大的事儿,有多少女人会表现得如此冷静?”
“那倒也是,不过也不是不可能,心理反应也是因人而异的。”
“你想想,在当时那么紧迫的情况下,有多少人会想起打开手机把当时的情况录下来呢?假如是我,我绝对做不到。”
“没错,能这么冷静处理突发事件的女人的确少见。”
“你在夸她吗?”
“我没夸她呀。”
“刘同,我万万没想到你是这么一个见色起意之徒!”
听完这句话,刘同瞬间呆若木鸡。
这家名叫“都灵之夜”的夜店门头上挂满了绿色藤蔓,颇有一股田园气息,门前永远都停着一辆法拉利跑车和一辆奔驰越野车,这纯粹是为了吸引人们的眼球,而且效果十分显著。天黑之后,跑车附近会安排几位秀色可餐的美女站街,届时庸俗的气息会像臭豆腐的味道在整条雪莲路上弥漫开来。
中午一点钟,这里显得死气沉沉,但夜店的门半开着。
刘同、薛菲和李亨见到了夜店的大胡子老板,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认得刘同,于是又发烟又赔笑,站在吧台前摇头晃脑地说:“您说的是昨天夜里在这里侍酒的服务员吗?”
“有几个?”
“两个。”
“他们轮班吗?”
“哦不,都是通宵的。”
“那就都叫过来吧。”
“成,您稍等一下,我估计这两个家伙还在睡觉呢。”
大胡子老板离开后,李亨环顾四周,脸庞上闪过一丝诡异的笑容道:“薛队,我听说这地方晚上可不得了啊。”
薛菲在旋转凳上坐了下来,跷起二郎腿望着刘同道:“没错,对你们这些臭男人来说,这儿就是天堂。”
刘同连连咋舌:“你干吗对我说啊?我能像李亨那样吗?我从呱呱坠地那一刻起就是一个脱离低级趣味的人,你难道不知道吗?”
看来薛菲还在为齐兮兮的事情斤斤计较,刘同也纳闷,过去从未见薛菲如此睚眦必报,他心里暗自嘀咕,这丫头到底怎么了?
李亨指着吧台里五光十色的酒瓶道:“这些酒的价格估计能吓死我。”
“待会让老板请你喝一杯。”刘同说,“他肯定不收钱。”
“那我这不是仗势欺人吗?”
“你仗谁的势?”
“那不是你的吗?”
“滚蛋!”
老板领着一胖一瘦两个服务员走了过来,刘同大致扫了一眼,这瘦子似乎还没睡醒,不停地揉眼搓脸打哈欠,胖子一副八风不动波澜不惊的样子,乍看就像一颗人肉炮弹。刘同没有废话,直截了当地问:“陈明外死了,你们知道吗?”
瘦子的眼珠儿像被大气压强给挤了出来,惊声道:“什么?死了?”
胖子拍了拍瘦子的胳膊,懒洋洋地说:“什么陈明外,你认识呀?”
大胡子老板说:“这个名字挺熟的,怎么就是想不起来呢?刘队长,这人是谁啊?”
刘同对老板说:“叫这位胖兄弟回去接着睡吧。”
老板眨了眨眼,对胖子挥手道:“你回吧。”
“哦!”
瘦子眉头一锁,一副没好气的样子。“警察同志,那我呢?”瘦子问。
“你的生活很精彩嘛!”刘同笑道,“来,过来坐下,我有话问你。”
瘦子怯生生地在刘同身边坐下,一脸苦笑道:“什么话呀?我什么都不懂啊。”
“哎?我看你刚刚还打瞌睡,这会儿怎么精神了?不过脸色有些难看啊,是不是哪儿不太舒服?”
“嘿嘿,我睡不好觉容易胸闷啦。”
“胸闷啊,胸闷的时候你得发自肺腑地问问自己,到底有没有做亏心事儿啊?”
瘦子忙擦额头的冷汗:“警察同志,这不关我的事儿啊,我也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啊。”
“哦?”刘同乐了,“这我还是头回听人说干了丧尽天良的事儿也算替人消灾呢,兄弟,你几年级毕业?”
“三年级。”
“哦,你这是病句啊。我问你,陈明外你认识吧?”
瘦子连连点头:“认识。”
“你们是不是串通好了给女顾客的酒里下东西?”
“我不是故意的啊,警察同志。”瘦子一脸苦涩,眼泪都要出来了,双手频频作揖道,“我是一时糊涂啊,求求你,别让我坐牢啊。”
李亨怒道:“少跟我这儿扯犊子,你就说有没有往酒里下东西?”
“有,有下。”
“东西呢?拿出来!”
“哎!这就拿。”瘦子从侧面的格挡进入吧台,在客人看不到的酒柜里取出了一个茶色小玻璃瓶,像极了装药的瓶子。
大胡子老板一看怒了,气得满脸通红,宛若杀人前的关公:“你这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真是无药可救啊!”
刘同顺口道:“老板,你监管不力,这也有你的责任啊。”
“是,您说的是,该承担的责任我一定会承担。”
薛菲接过药瓶,瞪着眼睛问:“这里面是什么?”
瘦子支支吾吾地说:“这,这……这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听陈明外说,这东西叫迷魂水,好像是一种催情药啊。”
“喝了之后会怎么样?”
“听说喝多了会死人,所以每次用棉签棒蘸一点放在酒里,喝了之后,人就会迷迷糊糊浑身没劲儿,跟喝醉了差不多。”
“你为什么要帮陈明外?”
“他每次会给我两百块钱。”
薛菲一拍桌,瘦子被吓矮了半截儿:“你个王八蛋,干了多少回?”
“差……差……差不多有十次了,原来都好好的呀,没一丁点儿问题的!我还听陈明外说,那些被他睡掉的女人十有八九都会回来找他。”
老板再次喊道:“你可真是个王八蛋啊!你还有没有人性了?”
刘同让老板少安勿躁,接着问道:“那你昨天晚上是不是给一位短发美女下了药?”
“什么短发美女?”薛菲的这句话让刘同目瞪口呆,“就一短头发女的。”
瘦子连连点头:“是,是给一个短头发女的。”
刘同掏出手机,迅速翻出齐兮兮的照片给瘦子看:“是这个美女吗?”
瘦子眯眼儿一看:“对对对,就是她。”
“她是一个人来的,还是和朋友一起来的?”
“和朋友一起来的,她那几个朋友去舞池玩了,她一个人坐在这儿喝酒,否则陈明外也没搭讪的机会。”
李亨毫无征兆地掏出手铐,大胡子老板的心似乎被金属的碰撞声强烈地撩拨了一下:“刘队长,你们要把他带回局里吗?”
“没错,他是共犯。”刘同轻轻点头。
“那……我没关系吧?”
“和你无关,不过你要注意了,合法经营,我不希望再有这种事儿在你店里发生。”
“好的,刘队长,谢谢你啊。”
看着被铐住双手、泪流满面的瘦子,刘同说:“还有什么需要给你们老板交代的?”
“老板!”瘦子抽泣着,“我老婆就要临产了,请把我这个月的工资交给她。”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老板一脸丧气地说,“行了,工资我会给她的,你放心吧。”
刘同在办公室的沙发上打了个盹儿,醒来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章毅敲门而入,刘同连忙抹去嘴角的口水道:“怎么样?化验出是什么东西了吗?”
“出来了,所谓迷魂水,其实是一种管制类精神药品,对人的中枢神经系统有抑制作用,喝了之后会产生浑身无力的感觉,还会产生记忆缺失,如果服用的剂量过多则会出现呕吐、昏迷等症状。”
“知道了,薛菲呢?”
“薛队说她下午不来了。”
“为什么?”
“她说她要出去购物。”
“好,知道了。”
“齐兮兮怎么办?立案还是不立案?”
“实实在在的正当防卫,没有立案的必要,待会我去找李局汇报情况,下午和陈明外的家属见一面吧。”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