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一条漫长旅程的开始 (1)
在我与斯提福兹出现隔阂时我更爱他。察觉他的缺点，我更想起他的优点和好处，他给一个诚实的家庭带来了污点，虽然我感觉到我自己应担当责任，但假如我与他面对，我也不能谴责他。我会依然那么爱他。他对我的印象如何，我不知道——但是，我对他的记忆却像是对一个死去好友似的。
是的，斯提福兹，永远从这传记的舞台上消失了!
此事不久就满城风雨。因此，当我第二天一早过街时，屡屡听见人们对此事的谈论。大多数责骂她，然而人们对于她第二个父亲和她的未婚夫只有一种感情。那两个人一清早在海滩上散步，人们望见他们时都避开去，三三两两地站在一边，怀着同情的心情来谈论。
我见到他们。他们彻夜不眠的样子显而易见。坡勾提先生的头低得更多，但他们仍然严肃、沉稳，像海一样。
“少爷，我们已经，”我同他们无言地走着，坡勾提先生说道，“谈了很多我们该做的和不该做的，找到了要走的路了。”
我看了一眼汉姆，如果遇见斯提福兹，他一定会把他杀死的。
坡勾提先生说：“我必须去找她——那是我的责任。”
“我要跟你一起去伦敦，少爷，”他说道，“假如你同意，明天。”
“汉姆，”他继续说，“他得工作，跟我妹妹一同住下来。还有那条旧船——”
“你不要那条旧船了吗，坡勾提先生?”我问。
“不，卫少爷，”他回答道，“那不再是我的责任了，海上很黑暗，假如有任何船沉下去的话，就是它。不过，不是这样，少爷，我不会抛弃它。我不会!”
我们又继续走，他然后解释道：
“我希望，那条船，无论何时，永远保持她知道它的老样子。如果她回来，我要让那老地方带出欢迎她的样子。那时，或许，她看见没有别人，她会溜进去，或许会躺在她以前的床上，休息一下。”
我什么也不能说。
我又看了一眼汉姆，碰了一下他的胳膊。
当我问他如此专心想什么时，他说：
“想那边，卫少爷。”
“想目前的生活。”他向海面上指。
“卫少爷。我不大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我只感觉从那边来的——似乎是如此结局。”他依然带着那坚决的表情。
“什么结局呀?”我问道。
“不知道，”他说道，一面思索着什么，“从此开始——随后结局就来了。”他补充道，“请别为我担心，我只是有点糊涂；我似乎什么都感觉不出。”——这等于说，他的思绪非常混乱了。
不过，这一段记忆与我先前的思绪联系起来，不断使我烦恼。
我们走进那条旧船里。古米治太太已在忙着预备早餐了，她像变了一个人。
“丹尔，”她说，“你必须吃喝，保持体力，要是身体糟了，你什么也做不成呀。假如你嫌我啰嗦，那就直说，丹尔，没有关系。”
她用同样的态度继续说：
“无论何时，丹尔，”古米治太太说，“我永远在这里，一切听从你安排。也许你也会时时写信给我，向我讲述你单身旅行的情形!”
“你从此就要孤孤单单一个人了。”坡勾提先生说。
“不，”她回答，“不会的。你不必为我担心。我要做的事很多，为你料理家务，等你回来——等任何回来的人，丹尔。”
古米治太太在短时间内有了如此大的变化!她的忠心，对别人的关心，我对她已怀有深深的敬意了。但她愿意整天干那些超出她能力的事，为不必要的事跑来跑去。她在同情中保持相同的愉快，这也是她令人惊奇的一个变化。怨天尤人是绝不存在的。一整天，我没有听到她的声音颤抖过，也没见她流过泪。当室中只有她、我和坡勾提先生时，而后者因为过分疲倦睡去时，她才发出一阵压抑着一阵的呜咽和哭泣，然后说：“上帝保佑，卫少爷，对那可怜的人好一点吧!”随后，她慌忙去洗脸，以便能够在他醒来时就会看到她正在工作。总之，当我离开时，我让她来分担坡勾提先生的痛苦。我从古米治太太身上所得的启示，以及她给我揭示的新体验，让我回味无穷。
在九、十点间，当我走过市镇时，我停在欧默先生门前。他女儿告诉我：他整天心情烦闷，不吸烟就睡了。
“一个恶毒心肠的丫头，”约兰太太说，“她丝毫没有优点。”
我说：“你不那样认为吧。”
“不!我是的。”她愤怒地叫道。
“不。”我说。
约兰太太无法控制内心的软弱，哭了起来，这同情使我尊重她，这对于她很合适。
“她要怎么样呢?”敏妮呜咽道，“她去了哪里?要落个什么下场呢!对她，这么残忍!”
“我的小敏妮，”约兰太太说，“刚才总算睡着了。小敏妮为她哭了一整天，反复问我，爱弥丽是否是坏人?我怎么对她说呢?爱弥丽虽然很坏，不过，她们彼此深爱对方。那孩子是无知的呀!”
我的忧郁可以说是越发沉痛。
坡勾提顾不上她连夜的失眠，呆在她哥哥那儿，当坡勾提不能做家务活时，我雇用了一个老女人，她是家里除我之外仅剩的居住者了。我在厨房火炉前坐了一小会儿，回想发生的一切。
突然，一阵叩门声把我从回忆中唤回。
我开了门，令人吃惊的是：是毛奇尔小姐。
但她面对我时，她的脸非常诚恳。她痛苦地绞着双手，这让我对她很有好感了。
“毛奇尔小姐!”我望望她身后那空荡的街道说，“你怎么来了?什么事儿呀?”
她急忙地经过我身边走进厨房。关上门之后，我手里拿着雨伞跟进来。她坐在炉边汤罐的阴影里，痛苦地搓着手。
我叫道：“快说，什么事呀?”
毛奇尔小姐两手交叉放在心脏上说：“我这里病得很厉害。事情竟坏到这一步，我本来能阻止!”
“见你这么伤心，令我吃惊——”我说到这里，她打断我。
“是的，”她说，“这些发育充分的年轻人，见到像我这样的人有感情都会吃惊!他们把我视为玩物，让我为他们开心，厌烦时把我踢开，奇怪我比一个木马或玩偶有更多感觉!就是如此。”
“对别人来说，也许是的，”我说，“但我能够对你担保，我不是那样的。对你的事我了解得太少了。”我未加思索地说出我所想的。
“我能怎样呢?”那小女人说，“我是什么样子，还有我父亲，妹妹，弟弟!我天天为弟妹们辛苦工作——科波菲尔先生。我必须活呀!别人拿我开玩笑，我有什么办法?我那样做，是谁的罪过?”
的确不是她的。
“我在虚伪的人面前表现为一个感觉敏锐的矮子，”那个小女人摇摇头恨恨地说，“你以为他会给我多少帮助和好意呢?假如小毛奇尔，要把她的不幸讲给那些人听，你猜她那小声音什么时候才会被他们听见?”
毛奇尔小姐又坐下擦眼泪。
“假如你心地善良，应该为我感谢上帝，”她说，“我尽管很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我还是能很快活，容忍这一切。因为我懂得处世之道，也用不着感激任何人的恩惠。假如我在你们这些大人物眼中是一个玩物，那就待我仁慈一点吧。”
毛奇尔小姐盯着我说：
“我在街上见到你。你知道，我个子矮，不能像你走路那样快，因此从后面跟了上来，但是今天那个好心的女人不在家。”
“你认识她吗?”我问。
“我从欧默——约兰公司得悉了她和关于她的情况。我今天早上七点钟去了那儿。那次我在旅店里见到你们两个的时候，是斯提福兹提到的那个可怜的姑娘吗?”
我想起她所提到的事，因为我已经回忆了很多次了。
“愿他遭殃，愿那个十恶不赦的听差遭十倍的殃。我曾以为对她怀有孩子气的爱情的人是你呢!”
“我?”我问。
“孩子气!到底为了什么，”毛奇尔小姐晃着头说，“你那样赞扬她。”
“我那时如何知道呢?”毛奇尔小姐说，“我知道他妨碍你、欺骗你。你在他手里是柔软的蜡。他的听差曾对我说，‘小天真’一心要爱她，她很轻浮，也喜欢他，但是他的主人想要挽救——大半是为了你，而不是她——这就是他们来此地的目的。你首先提到她的名字，你承认对她的旧情。我实际上能够怎么想呢?他们是怕真相被我看清，”毛奇尔小姐说着，举着两条短臂，“我必须乖觉才能处世呀——他们完全欺骗了我，我给了那个可怜的姑娘一封信，我深信，这封信使她故意留在后面和黎提摩说话。”
听见这些话，我惊讶万分，她在厨房里走来走去，她只是摇头，不做别的。
“我四处游走，”她终于说，“前天夜里我来到诺维契，我在那儿偶而发现他们抛开你时神密的情形，我猜想有一些不对劲儿，今早我赶到这里，太晚了!”
“我该走了，”她最后站起来，“你不怀疑我吧?”
我不能很坦率地答一个不字。
“来!”她伸出手说，“假如我是一个身材适度的女人，我知道你就不会猜疑我了。”
我深感惭愧。
“你还年轻，”她说道，“不妨听我的一句劝告。如果不是根据确凿的理由，请不要把身体的缺点与精神的缺点联系在一起。”
我说，我相信她的诚实，她向我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