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大卫·科波菲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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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坠入情网 (2)

第二十六章 坠入情网 (2)

斯本罗先生家有一个漂亮的花园。那时虽然不是一年中玩赏花木最好的时节,但花园收拾得那么精致,我十分着迷。那里有一片绿绿的草坪,有一丛大树,有我在暮色中仅能辨出的土径,上面架有拱形格子棚,有花木攀附,我心想:“斯本罗小姐一定在这儿独自散步,唉!”

我们进入灯火辉煌的屋子,先来到门厅,那里挂着各种高帽、外套、格子纹呢衣、手套、鞭子和手杖。“朵拉小姐在哪里?”斯本罗先生对仆人说。“朵拉,”我想,“多妙的名字啊!”

我们来到旁边一个房间(我想那就是以褐色东印度葡萄酒著称的早餐厅)。这时一个声音说:“科波菲尔先生,小女朵拉,小女朵拉的朋友!”是斯本罗先生说的,毫无疑问,但我听不出来,也不关心那是谁。一会儿,我命里该遭遇的事来到了。我是一个俘虏,一个奴隶。我爱朵拉?斯本罗,我爱她爱得精神错乱了。

我认为她是一个仙女,是一个精灵——我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她是一个从来没人见过的什么,人人想要的什么。我陷入了爱的深渊,永无出头之日。我还没在深渊边上停留一下,没往下看一下,没往后看一下。没等我想出一句跟她说的话,就一头朝下跃进去了。

“我,”我刚鞠了一躬,还不知哼了一句什么,就听到一个温柔的声音说:“我以前见过科波菲尔先生。”

说话的人不是朵拉,而是那个朋友——摩德斯通小姐。

我并不觉得我那时很诧异。据我来看,我不再有吃惊的体面留下。人世间除了朵拉,别无可令人诧异的事物了。我说:“摩德斯通小姐,你好吗?但愿你很好。”她回答说:“我很好。”我说:“摩德斯通先生也好吗?”她回答说:“舍弟很健壮,我谢谢你。”

我相信斯本罗先生见我们相互认识肯定很奇怪,这时才插嘴说:

“科波菲尔先生原来和摩德斯通小姐早就认识。”

“科波菲尔先生和我,”摩德斯通小姐用冷若冰霜的镇定态度说,“是亲戚,曾一度相识,是在他童年时期,后来事变境迁,把我们分开了,我差点儿认不出他了。”

我回答说,不论在哪里,我总认得她。这话是真的。

“承摩德斯通小姐关照,”斯本罗先生对我说,“接受了做我女儿朵拉的女伴的职务。我女儿朵拉不幸没有母亲,幸好摩德斯通小姐答应做她的女伴来照顾她。”

我当时突然觉得,摩德斯通小姐像藏在衣袋中的武器,与其说用来保护,不如说是用来攻击的。但当时对于任何事情,我只有短暂的念头。我只觉得我看到,在她那可爱的随意态度中,并不想与这位伴侣和保护人格外密切。正在这时,铃声响了,斯本罗先生说,这是第一次晚餐铃。于是我去准备了。

在这种陷入情网的心情下,换衣服或任何其它活动的念头都未免有些滑稽了。我拿着绒毯提包的钥匙坐在炉前,想象着那位明眸善睐的稚气的迷人的朵拉。她的身段多么好,她的面庞多么漂亮,她的举止多么优雅,多么仪态万方,多么迷人啊!

在那种情形下,我本该仔细打扮一下,但铃声又响了,我只好赶紧换衣服下了楼。那里有一些客人。朵拉正与一个白头发的老先生说话。尽管他老得白发苍苍——据他说是一个曾祖父——我还是疯狂地憎恨他。

我当时是怎样一种心境啊!不论是谁,我都嫉妒,连有谁比我跟斯本罗先生更亲密这念头都让我无法容忍。听他们谈我不曾参与的事,我十分难受。一位秃头的面貌极为和蔼的人,隔着桌问我是第一次来这个宅子吧,我简直想对他使出一切报复手段。

我只记得朵拉。除了她,我一点儿也不知都吃了些什么。我好像把朵拉的秀色做了整桌的筵席,有半打碟子原封不动地撤去了。我和她亲切地交谈。她那动人的声音,那活泼的笑容,那最愉快的最迷人的小动作,使一个心动的青年甘愿成为她的奴隶。她是那么娇小,但我觉得愈小愈可爱。

当她和摩德斯通小姐走出餐厅时,我又沉思起来,惟一扰乱我沉思的是摩德斯通小姐会对她说毁谤我的话这一忧虑了。那个秃头的和蔼的老人告诉我一个长故事,我想是关于种园子的。我当时似乎听他说“我的花匠”。我装出十分注意他的表情,但我实际上却正与朵拉在伊甸园中游玩。

当我们来到客厅,摩德斯通小姐那阴沉冷淡的神色,又引起我的忧虑,怕我在我的所爱面前受到毁谤。但我却意外地释出这种忧虑。

“大卫?科波菲尔。”摩德斯小姐打着手势把我叫到一个窗户那儿。

我和摩德斯通小姐面对面站着。

“大卫?科波菲尔,”摩德斯通小姐说,“关于过去的家务事,我不想再说什么了,那不是什么令人快活的话题。”

“对,小姐。”我回答说。

摩德斯通小姐表示同意说:“过去的争论,过去的侮辱,我不愿意重提。我受过一个人——一个女人的,为了我们女人的自尊,我说起来未免替我们难过——的横暴,提起她,我就觉得憎恶她;因此我就不提名道姓了。”

我一听她提到我姨婆就觉得冒火,但我却只说,如果摩德斯通小姐不提她,那也好。我又补充说,当我听到别人不礼貌地说她时,我就不能不用一种坚定的语气来发表我的意见。

摩德斯通小姐闭上眼睛,轻蔑地低下头,随后,又把眼睛睁开说:“大卫?科波菲尔,我不必隐瞒,在你童年时我确有一种看法,觉得你没出息,这见解可能错了,你或许变了。这在我们之间已不成问题了。我认为我是出生于一个有着坚定性格的家庭,我不会随环境而改变,我对你有我的评价,你对我也可以有你的见解。”

这次轮到我低头了。

“不过,”她说,“这两种意见可没有必要在这个地方发生战争。目前看来,不论从哪一方看,都是不发生冲突为好。人生的机会使我们又在一起,将来说不定又在什么地方见面,我提议咱们在这儿以远亲相待吧。家庭使我们只好这样相处,咱们双方都不必以对方为话题。你赞成吗?”

“摩德斯通小姐,”我回答她说,“我认为你和摩德斯通先生对我和我母亲都太残忍了,我一生都这么认为。不过我完全赞同你的提议。”

摩德斯通小姐又闭上眼睛,低下头。而后她用她那冰冷的硬手指碰了一下我的手背,就走开了,一面调整她手腕和脖子上的小锁链。这些链子好像和我前一次见她时的那一副相同。这些链子与摩德斯通的性格连接起来,使我想到监狱门上的锁链,让所有看见的人从外面就可以想象里面的样子。

那一整晚,我所记住的是,我听到我心爱的皇后弹着六弦琴,用法文唱动听的名歌。歌词为:“无论如何,我们应当不停地跳舞,嗒啦啦,嗒啦啦……我陷入陶醉的状态。我顾不得吃点心,我也格外厌恶加料面。我只知道,当摩德斯通小姐把她监护起来,带她离开时,她对我微笑,伸给我那纤柔的小手。我在镜中看到自己,完全是痴呆、愚蠢的。我带着一种极其痴迷的状态入睡,也在那种状态下起了床。

那是一个明朗的清晨,我想我应当去那些有拱形的格子棚下的小径散散步,也回想一下她的影子。当我走过门厅时,我遇见她的小狗,狗的名字叫吉普——吉普赛的缩称。我用柔和的态度接近它,因为我也爱上它了。但它呲着牙钻到椅子底下,大声地狂叫,一点儿也不想与我亲近。

花园清凉而僻静,我想着假如与这个亲爱的宝贝订婚,我不知会心醉到什么样子。至于结婚、财产及诸如此类的事情,我觉得我当时与当年我爱小爱弥丽那样天真无知。只要让我称她为“朵拉”,写信给她,爱她,我有理由认为,她跟别人在一起时也想着我——那是人类至高无上的奢望了。毫无疑问,我是一个狂疯的小情痴,但在这段爱情中,却有一颗纯朴的心,回想起来,虽然可爱,但却不至于使我感到可耻。

我刚散了一会儿步,就遇上了她。现在当我记起那个角落,我激动得连手里的笔也颤抖起来。

“你——起得——很早呀,斯本罗小姐。”我说。

“家里太沉闷了,”她回答我说,“摩德斯通小姐又那样不通情理。她说什么等到天气干一干,我才可以出门,干一干!(她说到这儿,清脆迷人地笑了。)一个星期天早晨,我不练音乐,总得干点什么吧。所以我昨天告诉爸爸,一定要出来。况且,这是一整天里最明朗的时候,你说呢?”

我大胆地说(未免结结巴巴),我这时觉得明朗,但一分钟前我却觉得那么黑暗呢。

“你这是恭维呢,”朵拉说,“还真是天气变了呢!”

我结巴得更厉害了,回答说,这并非恭维,而是清楚的事实,虽然我未觉出天气的变化。我羞怯地加了一句:这变化是我情感上的。

她把她的卷发摇下来,遮掩她的娇羞,我从未见过那样的卷发——我怎能见过呢,从来没有人有过那样的卷发。至于卷发上的草帽和翠蓝带结,假如它们悬在白金汉姆街我的卧室中,那多好呀!

“你刚从巴黎回来吗?”我问。

“对,”她说,“你去过巴黎吗?”

“没有。”

“哦!我但愿你到那儿去一回,你一定非常喜欢它。”

内心的痛苦显现在我脸上,她竟想让我走,竟相信我能走,这让我无法忍受。我轻视起巴黎来。我说,在现在的情况下,不论人世间什么原因都不能使我离开英国。简而言之,她又摇起那些卷发,这时那只小狗沿着那路跑来,给我们解了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