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大卫·科波菲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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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坠入情网 (1)

第二十六章 坠入情网 (1)

在艾妮斯离城时,我又看到尤利亚?希普。我去票房为她送别,他也在那儿,打算乘同一辆车回坎特伯雷。当看到他穿着那件又瘦又小,紧贴肩膀的深紫色外衣,连同那把高高支起的、放在车顶后座边的伞时,我感到一种小小的得意。艾妮斯当然也坐在车里边了。但在艾妮斯面前,我所做的与他保持友好关系的努力,或许得到了小小的报酬。如同在餐桌旁一样,在车窗前,他像一头兀鹰一样没完没了地在我们附近打转,把我对艾妮斯和艾妮斯对我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听了去。

他在炉旁把他那番心腹话对我说了之后,我便陷入了一种痛苦的境界,在痛苦中,我把艾妮斯对我说的关于合伙的谈话想过许多。“我只好按照我希望是对的事情去办。我感到为了爸爸的平安,就只能这样,所以我只好劝爸爸这样做了。”为了她父亲的缘故,她对任何牺牲都会以同样的感受作出迁让,以同样的感受来支持她自己,这种令人烦恼的预兆不断地压在我心头。我清楚她怎样爱慕她父亲。我知道她的性格是怎样地要求她尽孝道。我从她那里听说,她承认是她在不知不觉中使她父亲犯了错误,她认为她欠下他一大笔债,她热诚地想去补偿。我看到她同那个穿深紫色外套的赤发鬼是那样的不同,我就觉得很不安,因为我觉得最可怕的事就在于他们之间的不同,她那灵魂深处都是纯真的自我牺牲,而他那灵魂深处都是卑鄙无耻的自私。毫无疑问,他对此了解得十分透彻,而且,对他的阴险狡诈,他已经考虑得很清楚了。

不过,我完全相信,做这样一种牺牲的前途肯定会毁掉艾妮斯的一生。我也敢肯定,从她的态度上表明,她在当时还未预见到这一点儿。我若把这将要到来的事对她提出暗示,就会立即令她苦恼。因此我们未作任何解释就分别了。她从车窗中冲我摆手,微笑着。那个恶魔在车顶上扭来扭去,好像他已经把她紧紧抓住,得胜而归了。好久好久,我都不能忘却与他们分别的情景。当艾妮斯写信告诉我,她已安全到家。每当我沉思时,这个问题一定出现,我的苦恼一定会加倍。几乎没有一夜我不梦见这件事。它已变成了我生命中的一幕,像我的头与生命永不可分一样。

我有很多空闲时间去琢磨我的苦恼,因为斯提福兹来信提到他回到了牛津,当我不在博士院的时候,我觉得十分无聊。我感觉,我此时对斯提福兹产生了一种怀疑。我回信时写得仍是那样亲热,但我觉得,他恰好那个时候不能来伦敦,总的说来,是让我十分欢喜的。我担心的事是,艾妮斯的影响还留在了我身上,不会为了想与他见面而受到动摇。并且因为她在我思想中和兴趣中占有很大的地位,她的作用更有力。

与此同时,日子一天天悄悄溜走了。我在斯本罗——约金士事务所做学徒了。我姨婆一年给我九十镑(我的房租和零用费除外),我的公寓租期为一年。虽然我觉得晚上在这地方是可怕的,晚间很长,但我能在无精打采中乞求心情的安定,拼命地喝咖啡。也就是在这个时期,我有了三种发现:第一种,克鲁普太太患有“金兰”这种怪病,一发作,鼻子也跟着发炎,因此长期需要用薄荷来进行治疗;第二种,我的食品贮存室里的气温很不好,白兰地酒瓶总发生爆炸;第三种,我在世上,形影相吊,这种情形,绝大部分用故事诗的形式写下来。

我学徒期开始的第一天,我只给事务所的同事们买了些三明治和雪里酒,并未举行其它祝贺活动,晚上我一个人到戏园子里看了一出戏。这是一出和博士院同样古老的戏,名字叫《生客》。我看了哭得不能自已,照了照镜子,我都哭得变了样儿,几乎认不出自己了。在这一天,当我们办好一切手续后,斯本罗先生说,他本想借这个机会请我光临他在诺乌德的家,祝贺他与我的师徒关系。但由于他在巴黎上完学的女儿正要回来,家里的事情还未就绪,所以当天不能请我光临他家。但他却对我说,在他女儿回来后,他就能有幸请我做客。我只知道他独身丧偶,只有一个女儿。我对他这份好意表示感谢。

斯本罗先生果真遵守诺言。半个月后,他又提起了那次请客的话题,并说,若我肯赏脸下星期六到他家里,留到星期一,那他可就非常高兴了。我说我肯定要去光临的,于是就这样定了,他用他的轻便四轮双马敞车把我带到诺乌德,然后再带我回来。

那天终于到了,那会儿,我的绒毯提包也被拿工资的录事们所羡慕。至于诺乌德,对他们来说,成了神秘,令人向往的圣地。有一个录事说,他听说斯本罗先生吃饭用的都是金银器皿,精美陶瓷;还有人说,他家的香槟酒可随意饮用,放在桶里如同普通喝的啤酒一样。那个戴假发的老录事(提菲先生),在他当录事的工作中,因公事曾去过那儿,并且每次都进到了用早餐的小厅中。据他说,那个餐厅富丽堂皇,而且他在那儿喝过东印度黄雪里酒,那样名贵的酒,喝了直让人眨巴眼。

那天在主教法庭,我们有一个延期续审的案件,是关于一个面包师在教区委员会反对修路捐款而被教会除名的案件,因为,据我估计,那证据的冗长相当于两倍的《鲁滨逊漂流记》。在结束案件时,天气已晚了。不过,我们判决他出教六个星期和无数的诉讼费。然后那面包师的代诉人、法官、原告、被告两边的辩护律师一同出城,我和斯本罗先生也一同坐上了那辆四轮马车。

那辆四轮马车很漂亮。那马高昂脖颈,高举四蹄,仿佛它们都知道自己属于博士院。在博士院里,有许多涉及到体面的时候,大家没有不争强斗胜的,所以那时候,出现了相当一些精挑细选的车马与车夫。但是,我本人一向以为,而且将来也要一直以为,在我这个时候,众人所关注的争强斗胜的东西是衣浆的硬度。我认为,民教法学家们所穿的衣物,已硬到人类的本性难以忍受的地步。

我们坐车一路出城,十分舒服,斯本罗先生就将我干的工作,简单地说给我听。他说,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种工作更高雅的了,你千万不要把它和代诉师的工作混在一起,因为这种工作完完全全是另外一码事;它和别的比起来,是个很冷的冷门儿,绝不让外人轻易挤进来,它不像其它的那样机械、死板,但比其它的更有利可图。他说,我们在博士院里办案,比在其它任何机关里,都更随意,所以,我们成了一个特殊集团,自成一体,与众不同。他说,我们主要是受雇于代诉师这件不开心的事实,是不言而喻的。但是,他又告诉我,代诉师是人类之中最低级的,只要稍微有体面的民教法学家,都看不起他们。

我问斯本罗先生,在他看来什么样的业务在我们这一行里是最有出息的。他说,一份适中的遗产,正好值三万镑到四万镑,而后因为遗嘱引起纠纷进了法庭,这样可以说是最有出息了。他说,在那时,不仅在办理过程中每一个阶段开庭时,而且在质审与反质审中作成千上万的口头及书面证明的时候(更不用说上诉的时候,是提交到代表庭,而后提交到贵族院),都可以有很多稳定外快收入。而且,最终,因为诉讼费一般都可以从遗产本身扣,正因为如此,原告和被告都摩拳擦掌,把官司打得热火朝天,费用是不计较的。于是他说了一堆关于称赞博士院的话。他说,在博士院里,最让人欣慰的是它的周密。世界上再没有别的地方,能像它那样管理得舒服了。它是安静温和的最佳体现。一句话可以说尽。举个例子,你在主教法庭里起诉一个离婚案件或一个赔偿案。

你把这个案子,在你们亲得像一家子的自己人之中,暗自使一套小把戏,从容不迫地把这套把戏弄完。假如你对主教法庭不满意,你就可以把案子送到拱门法庭。这与主教法庭是同一个法院,在同一个屋子里,相同的被告席,还是那个律师,却是另一个法官。因为在那里,主教法庭的法官能够在开庭日出庭作辩护。好了,你在那儿同样玩了一次把戏,你还是不称心,那就把案子送到代表法庭。而教会代表是一些无事干的辩护士,在前两个法庭玩弄同一套把戏时,他们就在那儿看着如何洗牌、分牌、斗牌,并与玩牌的人都谈过这两场牌局。现在他们却作为法官重新审理案子,使每个人都满意!心怀不满的人尽可以说博士院怎么堕落,博士院如何严密,博士院如何需要改善。斯本罗先生最后严肃地总结这段话:“但当每一斛麦子最贵时,也是博士院顶忙的时候,而可以严肃地向全世界宣布,你碰一下博士院试试,只要一碰,国家就要塌台了!”

我倾听斯本罗先生的这番话,使我疑心斯本罗先生是否对国家的认识正确,但我还是遵从了他的意见。关于每斛小麦的价钱,我自觉无力抗衡,因此问题就完全解决了。我这一辈子,在各种问题上,它曾一再出现,把我打得一败涂地。确切说来,在各种不同场合里,我不知它与我有哪种关系,或它有什么权力打败我,但任何时候只要我看见它硬插进来(我觉得它一直是那样),我就不得不在这一问题上认输。

这是题外话,我不是那个去碰博士院使国家塌台的人。我用沉默来驯服地表示,我对这个在年龄和学识上都超过我的人的所有意见都唯命是从。我们也讲《陌生人》,讲话剧,讲两匹马,直到我们来到斯本罗先生的大门前才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