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大卫·科波菲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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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得到赡养 (3)

第十章 得到赡养 (3)

从那时起,我时常想那是一个多么不寻常的婚礼呀!天黑后不久,我们又上了马车回家去了。路上我们看星星,谈星星,我是他们的主要指导者,使巴吉斯先生又长了学问,我把我知晓的一切都告诉他,而他总相信我对他说的,因为他对我的才能相当钦佩,他甚至当着我的面,对他太太说我是一个小“洛休斯”【注释:古罗马著名演员,以辩才著称。】——我想他所说的是天才儿童的意思。

当我们把星星这个题目谈完时,或当巴吉斯先生的才能用光时,我和小爱弥丽就用一个旧披肩作成一个斗篷,把我们围在里面,我们一路都这样围着。啊!我是多么爱她!假如我们结了婚,随便去哪里,生活在树林中和野地里,永远不长大,永远是小孩子,永远不更聪明,手握着手在阳光灿烂的日子,在花海草地中游玩,夜间躺在绿苔上,进入纯洁平静的梦乡;当我们死去时,由鸟儿把我们埋葬,那有多美啊!我心中一路都怀有这种图画;其中没有真实的境界,由我们天真的光辉照耀着,像远星一样迷离。想到坡勾提结婚时,有我和爱弥丽这两颗天真无邪的心灵陪伴,我觉得很高兴。想到爱神和美神以如此轻快的形式参加她们朴素的婚礼过程,我觉得非常快乐。

我们在深夜时又回到那条旧船前。巴吉斯先生和太太向我们告别后,就快活地赶着车回他们自己的家去了。我那时第一次觉得,坡勾提真舍我而去了。假如不是有小爱弥丽与我在同一个屋檐下,我心里一定非常痛楚而难以入睡。

坡勾提先生和汉姆像我一样知道我心里的想法,所以预备了晚餐,殷勤地招待我,替我解忧。小爱弥丽和我一块坐在小箱子上,在全部作客期间,这是惟一的一次。总之,那是美妙的一天,那一天的结束也美妙无比。

那天夜里涨潮,我们上床后不久,坡勾提先生和汉姆就出海了。他们把我独自留在孤零零的屋内,做爱弥丽和古米治太太的保护者,我觉得自己很勇敢。但愿有狮子、蛇或任何其它凶猛的怪物来攻击我们,而我可以消灭它,好使自己有名。但那天夜里既然没有那类东西在雅茅斯海滩上徘徊,我于是尽可能用别的办法来补救:整夜里做关于龙的梦一直到早晨。

天一亮,坡勾提就来了。她照常在我的窗下叫我起来,仿佛车夫巴吉斯先生从头到尾也是一场梦。早餐后,她带我去她们的家,那个家小却美丽。其中所有的家具,最令我感兴趣的是客厅中(砖铺的厨房是通用的起居室)一个黑木旧书橱,上面有一个活动的顶,能打开,放下,叫它变成一个写字台。那里面有一本四开大本的福克斯的《殉道者记》。我立刻看到这部宝贵的书(我现在全忘了),就一心一意对付它;此后我每次来这儿,总要爬在一张椅子上,把书拿出来,把胳膊放在书桌上,开始仔细读起那部书。我想,那部书吸引人的部分主要是各式各样令人毛骨悚然的场景;不过从那时起,殉道者和坡勾提的房子在我脑子中已经连在一起。

那一天我和坡勾提先生、汉姆、古米治太太还有小爱弥丽暂时分别,在坡勾提家的一个小房间中度过一夜。坡勾提说,那个小房间(床头的架子上有本鳄鱼书)永远是我的,永远为我保留完全相同的样子。

“无论何时,只要我还在,只要这个家是我的,亲爱的卫,”坡勾提说,“你将发现我无时无刻不盼着你来。我要每天管理它,就像以前我管理你的小房间那样;即使你去外国,你也可以想象,在你走后,它将还是那样。”

我完全感觉到我亲爱的老保姆的忠实和坚贞,于是我真心感谢她。但我却没能尽我所能,因为她是在早上搂着我的脖子说这些话的,而我在早上就要回自己家了。他们一块儿坐车送我回去,在大门口与我告别,这是不容易,不愉快的。看见车子把坡勾提载走,而我留在老榆树下,看着那所房子,房子里再没有一张怀着爱心来看我的脸了,这是多么罕有的光景啊!

这时我成了没人理会的孩子了,一想到这些,我就不禁悲哀。我陷入一种孤苦的境况——没有人关心我,没有同龄的孩子与我交流,除了我那凄惶、孤独的思想之外,没有任何伴侣,那种心情现在写来,都好像使笔墨惨淡起来。

我是多么希望他们送我进入管教最严的学校——只要教给我一点儿什么,无论在什么地方,不管怎么学!——但我却连一丝希望都没有。他们不喜欢我;冷酷地、阴沉地对待我。我想摩德斯通先生的生计在那时是窘迫的,但问题并不在于这些。而是他容不下我,我相信,他想把我打发掉,从而不必对我承担任何义务——他成功了。

我并未受到实际的虐待。他们并未打我,也并没饿我,但他们对我的忽视却没有丝毫减少,那是一种无法忍受的无情的方法。一天接着一天,一星期接着一星期,一个月接着一个月,他们对我不理不睬,无情地冷落我。有时我想,假如我病了,他们会怎么办?我可能躺在我那个孤寂的小房间里,像平日那样寂寞,直到慢慢憔悴而死,是否会有人来救我呢?我一直无法想象。

摩德斯通姐弟在家时,我和他们一同用餐,不在时,我独自吃喝。我可以随便在屋子附近徘徊;但他们禁止我与任何人交往,那大概是因为,假如我交了朋友,我就要对他们诉说委屈了。因为这个缘故,当祁利浦先生时常叫我去看他时,(他是一个鳏夫,多年前他那个身材瘦小的浅色头发的太太就死了。)我便在他的手术室中度过一个下午,读一种我从没读过的药气扑鼻的书,或在他耐心的指导下,在一个药钵中捣药,但我只是偶尔有这种机会。

由于同样的原因,他们一向讨厌坡勾提,所以很少允许我去看她。坡勾提忠于她的许诺,每星期或来看我,或在我家附近什么地方与我见面,从来没有空手的时候,但我很失望,因为得不到允许去看她。但日久天长,他们偶尔允许我去她家一次。我于是觉得巴吉斯先生有一点吝啬,或像坡勾提说的,有“一点小气”。他把钱放在他床下的箱子里,但却对人说,那里面是上衣和裤子。在这个小金库里,他的财富保藏得非常周密,连最小的数目都得用心机骗出来。因此每逢星期六算花费时,坡勾提必须设定一个像“火药阴谋”那样长而巧妙的计划。

在这段时期里,我无时无刻不深深感到,即使我将来有出息,现在也被糟蹋了;没有人关心我,要不是有几本旧书,我的苦恼简直无法忍受。我忠于它们,它们也是一样,我把它们一遍又一遍地不知看了几次。

我现在写的这段生平,是我只要还能记事就忘不了的;这段时期的回忆时常不用召唤就在我面前出现,像幽灵一般打扰我比较快活的时间。

这一天,我无精打采,沉思冥想地(这是由我的生活造成的)在附近徘徊,正当我转过我们住宅附近一个拐弯处时,我碰见摩德斯通先生和一个男人走来。我很慌张,想从他们身边走过,那个男人叫道:

“布鲁克斯!怎么样?”

“不对,先生,大卫?科波菲尔。”我说道。

“不要纠正我,你是布鲁克斯,”那个男人说道,“你是希菲尔的布鲁克斯。那就是你的名字。”

听了这些,我细致地看这个男人。我才想起原来他就是奎宁先生。那是——不过那不要紧——用不着想是什么时候了。

“你现在好吗,在哪里上学,布鲁克斯?”奎宁先生说道。

他已经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把我转过来,叫我和他们一同走,我不清楚说什么好,怔怔地看着摩德斯通先生。

“他现在呆在家,”他说道,“他没上学,我不清楚如何处置他。他是一个难题。”

那通常的阴险眼光在我身上顿了一下,随后他眉头一皱,眼光阴沉下来,含着憎恶转向别处去了。

“哈!”奎宁先生瞧瞧我们两个(我觉得)说道,“好天气!”

然后大家都不说话,我在考虑着如何从他手下把我的肩膀脱开,这时他说:

“我猜你还像以前一样懂事吧,布鲁克斯?”

“嘿!他是很懂事,”摩德斯通先生烦躁地说,“你还是让他走吧。他不会因为你搅扰他而感激你的。”

在这样的暗示下,奎宁先生放开我,我迅速跑回家。当我走进宅前花园时,只见摩德斯通先生靠在墓地的栓门上,奎宁先生正跟他说话。他们两个都在我身后看我,谈论着我。

奎宁先生当晚住在我们家。第二天清早,早餐后,我推开我的房门正要往外走时,摩德斯通先生叫住我。他严肃地走向另一张桌子,他姐姐正在那张桌子上写什么。奎宁先生,手插在衣袋里,站在那里向窗外看,我就站在那儿,瞧着他们几个。

“大卫,”摩德斯通先生说,“对于青年人,这是一个立身创业的世界,而不是一个闲逛的世界。”

“像你那样。”他姐姐狠狠地说道。

“珍?摩德斯通,请让我一个人说。我说,大卫,对年轻人,这个世界不是一个闲逛的世界。对于像你这样品性的孩子,更是这样,因为你的品性需要许多改变;对于你的品性,莫过于被迫让它遵守这个世界的法则,破坏它,这是最好的办法。”

“这儿不要倔脾气!”他姐姐说,“只有压服倔脾气,必须压服,也一定能压服它!”

他看了她一下,有点同意,接着他说:

“我想,大卫,你也明白,我很穷。无论如何,你现在明白,你已经受过不少教育,而教育费很贵,况且即使它不贵,我也不能提供很多,我的意思是你上学也得不到什么益处。你的前途就是到社会上去奋斗,开始得越早越好。”

我觉得我其实已经开始奋斗了,虽然没力量,我现在是那么想。

“你已经听见我有时提到的‘货栈’了。”摩德斯通先生说道。

“货栈?先生。”我重复道。

“摩?格公司的货栈,造酒的。”他回答道。

我相信我当时一定露出犹豫的样子,因为他忙接着说:

“你一定听过‘货栈’,再不就听过买卖、酒窖、码头,或与它有关的什么。”

“我认为我听人提过那个,先生。”我追忆着我对他和他姐姐的财产的模糊知识说道,“不过我不知道时间了。”

“这没关系,”他接下去说,“奎宁先生管理那个买卖。”

我满怀敬意地向站在窗边的奎宁看了看。

“奎宁先生提议,公司反正需要雇人,他觉得没有理由不以同等情况雇用你。”

“摩德斯通,”奎宁先生转过一半儿身子低声说,“那是因为他别无选择了。”

摩德斯通先生不耐烦,甚至愤怒地动了一下,不去注意他的话,继续说:

“那些条件是,你可以同样挣钱吃喝、零用。你的住处(我已安排好)由我付钱,你的洗衣费也——”

“——不能超出我的预算。”他姐姐说道。

“你的衣服也由我供给,”摩德斯通先生说,“因为你一时还不能挣到衣服钱。这样,你跟着奎宁先生去伦敦,自己创立一番事业。”

“总之,你已被安排得很妥当,”他姐姐说,“以后就是你自己的责任了。”

虽然我十分了解这番声明是为了除掉我,但我也不清楚是吃惊,还是喜欢,我的印象是我处于害怕与喜欢二者之间,心里非常混乱。我也没有很多时间思考,因为奎宁先生马上就要走。

到了第二天,你们看,我戴着破旧的小白帽(上面箍了一道黑纱,算是为我母亲戴孝),上身穿着一件黑短衣,下身是一条硬绷绷的厚棉布裤——摩德斯通小姐认为这条裤子是我到世界上去奋斗时保护腿部的坚甲——看我这样的打扮吧!我的一切资产在一个小箱子里,一个苦命的孩子,正如古米治太太说的那样,坐上载奎宁先生去雅茅斯的脚车,再搭去伦敦的邮车!看啊,我们的房子和村里的教堂在渐渐远离了;树下的坟墓被挡住了;尖塔不再从我旧日的游戏场上耸起,天空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