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年轻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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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医患纠纷3

民航医院刚发生的惨剧让他心痛不已,在这之前的很久,民航的急诊医务人员已经向院领导反映了,可是没人去保护这些医生,任由惨剧发生,杨振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科室。

果不其然,两天之后,一堆家属轮番在急诊科吵闹,可他们没有打砸,没有摆花圈、设灵堂,保安来了一堆也只能在旁边看着,毕竟他们没有做出过激行为。

在杨振和诸多家属反复交涉后,他大致明白了对方的用意,还好,他们这番目的并不是报复,而是为钱。他在急诊待了这么多年,也清楚面对亲人的暴毙,家属没有一个缓冲的过程往往容易情绪过激,很多医患冲突往往也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可是过一阵,等家属心情平复下来,毕竟斯人已逝,已经挽回不了,那么能有一些经济上的赔偿或许能抵消一些失去亲人的悲痛。

对方开价50万,可是要钱也该走法律途径,找他杨振也没用。

几天后,随着死者的火化,大部分家属便也心下了然,毕竟都还有事情要做,没必要每天到医院闹个没完没了。要得到赔偿去闹事也没用,最后还不是得上法院。

死者妻子仍然在病房和医生办公室反复寻找了李贺多次,自然是未果。可她这般三天两头的在科室吵闹找茬也着实让人心烦。

再又看到死者妻子在办公室门前探头探脑时,赵英焕索性在胸口挂上了李贺的工作牌,并且特意从她面前晃过。对方见她反复寻找的人终于现身了,立马便扑上去,抓住赵英焕的衣领,“你还我老公命来!”

赵英焕一把挣开她的双手,理了理工作服,“你看清楚了再说。”

“就是你,你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你!”女子仍色厉内荏,只不过面对对方同样强硬的态度,也不敢进一步造次。

“那你可看好了”,赵英焕拉下口罩,“不用说化成灰,就是换个工作牌,戴上口罩,你就能认错!反复给你说了害死你老公的是疾病,不是医生!不要再无理纠缠了!”

甩下这句话,赵英焕便绝尘而去,只留下死者妻子惘然的愣在原地。是的,其实也没隔几天,自己便也记不清那个医生的确切长相了,何苦还抱着这般执念不放。

自此之后,死者妻子便也没再来过医院。可没多久,杨振便接到了法院的传票。

李贺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以被告人的身份坐在法庭之上。

“被告人李贺,系天城市中心医院急诊科医生,我的当事人质疑他的丈夫因腹痛入院,你为何没有在第一时间接诊病人。”律师发问。

“患者当日就医时,自行从侧门到了医生诊室,并没有先通过预检分诊台分诊,并且他们是在网上挂号,全程绕开预检分诊太,当他们到达诊室的时候,参与值班医生护士并不知道患者的存在。直到他们主动找了上办公班的护士,我才知道他的存在。”李贺如实答道。

“请问当时你为何要脱离岗位,不在医生诊断室。”对方代理律师继续发问。

“我当时在给另一个手外伤的病人做清创缝合,所以当时不在所在的诊室,隔壁诊室有医生在,但是患者也没有去隔壁诊室就诊。”

死者妻子立刻回答到,“隔壁医生诊室的病人非常多,连坐的地方都没有,我当时也问了那个医生,说我丈夫肚子痛的厉害,是胆囊炎又犯了,你先给他看下吧,那个医生说,他办公室人很多,着急的话还是去隔壁等着吧,医生一会就能来。”

在解释清这个问题后,对方代理律师继续问,“你为什么说自己丈夫这次腹痛的原因是胆囊炎又犯了呢。”

死者妻子立马拿出死者近三月的体检报告,死者胆囊上的确是有一颗较大的结石。“我丈夫之前也是像这样痛过,去做了好几回彩超,都是这个结果,每次吃点消炎利胆片就能好一些,如果好不了,就去医院输点消炎药,当天就好了。”

控方律师继续发问,“李医生,你在接诊患者之后,在你怀疑到患者可能是心血管疾病之后,为何不在第一时间完善心电图,而是使用镇痛药物。”

“在询问过患者病史,并做了基础查体之后,我一直给家属说,患者的症状不像胆石症,更像是心肌梗塞,我立刻让护士协助将患者送到胸痛病房,我考虑患者罹患心血管疾病,准备拉心电图,在常规十二导联心电图完成后,因为还要拉后背和右胸导联,所以十二导联的心电图就没有上传到心电图室,但是我在平板屏幕上已经看到患者的II、III、IVF导联均有有明显的ST-T段抬高,符合下壁心肌梗塞表现,准备继续做后背和右胸导联。”

“但是患者因疼痛难忍,烦躁不安,无法配合后面的检查,所以我喊护士临时给他注射了一支吗啡,让患者疼痛缓解后,再去完善之后的检查。患者稍微安静下来之后,十八导联的心电图尚未做完,患者便出现了意识丧失,随即出现了呼吸心跳骤停,之后便是后续的抢救。”李贺如实回答。他当时的确是这样处置病人的,,他的诊治流程和抢救过程没有错误。

“你说当时已经完善了心电图,可是我们并没有找到那份提示心肌梗塞的心电图的结果,只有一张死亡心电图的报告。”对方律师继续发问。

在护士做完第一份心电图时,因为要执行李贺“吗啡镇痛”的口头医嘱,并没有立即上传检查结果(老式心电图机器在检查完毕后直打印图纸,但是现在很多医院的心电图都是在平板电脑上直接显示波形,医生可以直接在屏幕上判读结果,夜间电脑上传信息后,可在心电图室打印图纸),她便又跑到急诊药房取药,毕竟是毒麻药品,不可能就这样放在抢救车中。她在肌注药物后,患者突发室颤,接下来便是后面的抢救,她便忘记了上传心电图的事情,后面又有其他护士使用这台平板电脑式的心电图机,将她未标注姓名且未上传的心电图覆盖掉,所以目前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李贺的证词。

一时间,李贺也再说不上话来,他偏过脸去,看了看身旁己方的辩护律师。希望对方可以来帮忙想到对策。

可是杨振在知道医院指定的辩护律师时,就知道这场官司必输,这个油头粉面,还不合时宜不合身份的带着根老粗金链子的律师,是院长的外甥,据说司法考试考了很多年都考不上,后来好不容易上岸了,却没有哪个事务所要他,好歹他还有个三甲医院当院长的舅舅,所以顺理成章的进了医院当法律顾问。这些年但凡他经手的案子,医院毫无例外的都是赔钱了事,哪怕医院毫无过错,最后控方也都拿了个盆满钵满。

杨振也知道这个己方律师基本就是形同虚设了,于是自己充当了辩护,将当时的实情和盘托出,他也提出医院在保留证据这一块确实做得不妥,但是他也陈述,“在当时的情况下,患者发生室颤,随即又出现呼吸心跳骤停,在这种情况下,任何一个医生的本能反应都是全力去抢救患者,而不是考虑如何防范日后的官司,好在法庭上拿出各种完美的证据堵住控方的嘴!”

对方律师没有功夫去听杨振慷慨激昂的陈述,只抓住对方的漏洞,“既然你们拿不出乔方伟(死者)死于心肌梗塞的证据,又为何不提议家属做尸检,去明确患者的死因。”

“我们提议过了,家属当时情绪非常激动,坚持认为乔方伟只是胆绞痛,是那支镇痛针药导致了患者的死亡,”李贺陈诉。

“证据呢”,对方追问到,“我们复印了医院的病历,所有的知情告知书都没有家属的签字,包括尸检同意书!”

“家属当时情绪非常激动,拒绝签署任何告知书。”李贺回忆起当时的情景,死者妻子像一头发怒的狂狮,根本没人能劝她签字。所以那一堆同意书,直到病历被封存之后,仍然都是空着的。

“他们瞎说!”死者妻子情绪激动,“他们压根就没有让我签过字!”

李贺有些震惊,他想不到,在法庭之上,有人居然可以这般颠倒是非黑白。可是对方这样反咬一口,他们的确是拿不出证据,他们不像警察,可以佩戴“行医记录仪”,还原当时的真相,为了顾及病人隐私,杨振一直没同意在抢救室里安监控,一扯上医疗官司,他们凭借的全是各类医疗文书,可是偏偏家属当时也是拒绝签字的。

对方律师像是早就认定了对方同样拿不出建议过尸检的证据来,继续气定神闲的发问,“中心医院急诊科给出的结果是考虑患者死亡的原因是因为心肌梗塞,可是却拿不出相关的证据作为支持,而患者的确又是在肌注了药物之后,忽然发生的呼吸心跳骤停,监控显示,死者在被推进胸痛病房之后,护士曾经跑出过病房,又在急诊药房取了针药回来,再然后,患者就被紧急推到了抢救室进行心肺复苏。我们有理由认为这是一场医疗事故,患者完全可能是因为这支针药丧命的!”

“这只是一支吗啡而已,患者当时痛的厉害,就先用了一支!”杨振辩解。

“监控显示,护士取药的时间在零点38分左右,而之后电子医嘱显示开具吗啡的时间是凌晨1点40分。虽然说电子医嘱是之后再补录的,但是当时护士有没有可能取错药物,或者没取错药物,但是遵从医嘱,用了不适合患者当时疾病的药物,从而导致患者死亡!而这支吗啡只是你们知道用药错误之后,再以吗啡的名义补录的!”对方律师继续发问。

此刻的李贺,越来越觉得如坐针毡。九年多以前,他进入医学院的时候,就听老师说过,医生是一个如履薄冰的行业,就是一个一脚在医院,一脚在法院的行业。

彼时他尚还年轻,不知道这里面的厉害和无奈。法律上历来讲究一个疑罪从无,是假设这个嫌疑人是无罪的,控方检方要找出证据去证明他是有罪的。可是唯独对医疗官司这个疑罪从无却是不成立的,亦即在一场医疗官司中一开始就认定了医生是有罪的,一开始就认定了医生的治疗和抢救是有错误、有漏洞的。一旦出了事故(甚至压根就不是医疗事故的),只要闹上法庭,医生就要自己举证,自证是没错的。可是眼下,他们根本就拿不出证据。

杨振当时提出过,将当晚抢救药物的安瓿瓶保留下来,以备不时之需,特别是吗啡,隶属毒麻药品,管制更是严格,需要回收使用过的安剖瓶。当晚的值班护士也照做了,她们将乔方伟当晚的抢救用药的安瓿瓶都保留了下来,其中当然也包含了那支用过的吗啡。可是清晨临近交班时,科室里又抢救了另一个终末期心衰的患者,导致当天的交班有些混乱,打扫清洁的护工将这些安瓿瓶混在一起扔了。

所以面对控方律师的发难,李贺完全没有招架的余地。他一直觉得,当一个医生,治病救人就好,却哪晓得居然要如此处处防范,眼下的医患关系恶劣,纠纷频发,但是他以往一直觉得只要自己在诊治上不出错误,就不会有问题,而眼下,他才觉得自己果然是。。。。

“当时医院的确有建议家属给死者做尸检,明确死因。家属虽然没有签字,但是当时,我曾经给派出所打电话说了这个事情,希望他们派人到医院来调节一下,建议家属完善尸检明确原因。”在控方已经认定自己已完全掌握了局面后,杨振拿出了一支小巧的录音笔,“这是我从公安局掉出的当时的录音。后来殡仪馆来人,家属也跟着去了殡仪馆,警察到医院后没见到家属,就回去了。”

杨振当庭放了一下那段从公安局提取的电话录音,电话里,杨振在对接线的警察说着这件事情,背景声音里,清晰的听到,李贺在对家属说,“结合患者的心电图看,患者死亡的原因考虑是心梗,但是你们确实有疑问,建议尸检。”可是却传来女人的咆哮声,“他就是你们害死的,我们坚决不会尸检,让他死了还要死无全尸!”

死者妻子也有些愕然,她没想到,当时自己的话也被录了下来,直接否认了先前“没人告知建议尸检”的证言,当下与律师低声交谈,讨论对策。

法官宣布暂时休庭,再宣判结果。

乔方伟家属拒绝尸检,无法明确死亡原因。天城市中心医院,在乔方伟死亡事件上,诊治及时,抢救过程无明显差错,无证据证明天城市中心医院急诊科在诊疗中出现重大医疗事故,乔方伟死亡,不能证明为医疗事故,多系自身疾病引起,但天城市中心医院在保留证据上,存在明显漏洞,且未及时完善书面签字,对乔方伟死亡事件,存在轻微医疗过错。对此,出于人道赔偿,判决天城市中心医院赔偿乔方伟家属丧葬补助金、精神损失费等共计四万二千人民币整。

面对这样的结果,李贺心里是接受的。四万多的赔偿,不算多,大部分有医院承担了,科室也承担了少部分,落在他个人头上的那点赔偿就更少了。可是,这次的事件之后,让他很长一段时间,情绪都极为低落,而这一切,赵英焕都看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