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斋的前一天,人们通常会吃得饱饱的,尤其要吃很多肉,因为接下来的四十天,他们将不能吃荤食。巴维尔·瓦西里伊奇一家,正在等着晚上十二点之前的最后一顿荤食。
“巴维尔·瓦西里伊奇!”彼拉盖雅叫醒沙发上快睡着的丈夫,“快去帮斯捷巴温复习复习功课,他在那对着课本哭呢,你都听不到?”
巴维尔伸了一个懒腰,打着哈欠道,“这就去。”一只本来睡在他身边的猫,也弓着身子站起来,轻轻一跃跳走了。他裹了裹外套,满脸睡意,摇摇晃晃朝儿童室走去。
经过餐厅间的时候,那只猫正在桌上的一盆鱼冻上嗅来嗅去,看到他来了,一跃又躲到柜子后面去了。
“吃吃吃,你是猪还是猫啊。”他拿了一张报纸把鱼盖上,生气地说。
餐厅间直通儿童室。儿童室里,他的儿子斯捷巴,正泪眼汪汪地看着一本算数习题册。这个小男孩今年二年级,他把脚放在凳子上,下巴抵着膝盖,满脸委屈的神情。
“你在看书吗?”巴维尔拉过一个凳子,在书桌边坐下,连连打着哈欠,“今天玩也玩过了,薄饼也吃过了,背完书,明天就要吃斋忏悔了。每个阶段都有每个阶段的事情,干嘛哭呢,是不是吃完薄饼,脑子里就容不下课本啦?”
“你不要在那闲聊,好好辅导他。”彼拉盖雅在另一个房间,扯着嗓子叫道,“不然明天考试又不及格,哎,真是愁死我了。”
“知道啦。”巴维尔最害怕妻子无休止地叫喊,“你什么地方不懂,爸爸教你。”
“分子和分母,搞不懂这些分数除法。”
“这有什么难得,记住规则就行了。分数除分数,就是用第一个数的分子乘以第二个数的分母,第一个数的分母乘以第二个数的分子……”
“这个不用你教,我都知道。”斯捷巴打断他爸爸的话,“这个老师都讲过了,你做个题给我看看。”
“没问题啊,你把练习册拿过来,好,就这道题,五分之二除以八分之七,就是把……茶烧好了吗?”巴维尔问道。
“我怎么知道。”
“七点多了,到了喝茶的时间了……恩,我现在演算给你看,就是这样,现在等于多少?”巴维尔几乎快写出答案了。
“我知道了,十六分之七。”斯捷巴爽快地答道。
“恩,儿子你太棒了。我们再设想一下……如果换一个数,那么……哦,等等,我自己也乱了……我记得我上中学的时候,算术老师是一个波兰人,这个老师每节课都把算术讲得乱七八糟。他一上课就讲一条定理,然后就开始乱说,完全和定理不一样,还喜欢点名让人回答问题。我们那时候的学生可比你现在大多了,没人怕老师。隔壁班有个叫玛玛兴的,就比我们算术老师还高,听说老师都怕他。这个玛玛兴在学校,可神气了……”
门外传来妻子的脚步声,巴维尔吓得赶紧打住,小声说:“你妈妈来了,我们赶紧做功课吧。下次再给你讲我上学时候的故事。”然后他又提高嗓门大声说,“这道题啊,我来给你分析一下,就是这个分数乘以这个分数吗,就是分子和分子相乘,分母和分母相乘……”
“出来喝茶吧!”彼拉盖雅叫道。
巴维尔和儿子一听,立马放下练习册,出去慢慢喝茶了。餐厅里还坐着一个哑巴姑姑,一个聋子姑姑和老太太马尔科娜夫。茶炊端上来,热腾腾的蒸汽往天花板上游走,猫也慢悠悠地走过来凑热闹。
“马尔科娜夫,您加点果酱吧。”彼拉盖雅递过果酱说,“明天就开始斋戒了,今天多吃点。”
老太太马尔科娜夫舀起一勺果酱,看得心惊肉跳,今天吃了多少东西,她已经数不清了。看着这勺果酱,就像看着毒药一样。她艰难地送到嘴边,一口吞下去,脸上马上笑出花来。
“果酱实在是,太好吃了!彼拉盖雅,”老太太问道,“这不会是你亲手做的吧?”
“除了我还有谁呢?”彼拉盖雅瞟了一眼巴维尔说,“这些东西哪一样不是我亲手做的。斯捷巴,你喝完啦?太棒了,儿子。来,我再给你倒一碗。”
“儿子,刚才我跟你说的那个玛玛兴啊,他就不喜欢我们的法语老师。他常常大发脾气,说,‘我是俄国的贵族,才不要法国佬管着’。后来他就和几个孩子把法语老师打了一顿,打完就溜出去,好几天没回来。他妈妈,就找校长,请求道,‘麻烦你们派人把我的孩子找回来,等找到他,你好好揍他一顿,我绝对没意见。’校长气愤地说,‘我们还敢揍他,五个老师也打不过他啊……’”
“哈哈……他真的有那么厉害吗?”斯捷巴眨巴着眼睛问道。
“这种孩子,长大肯定是强盗。那母亲太可怜了,造的什么孽,辛苦生下来还要受这么多的气。”彼拉盖雅愤愤不平地说。巴维尔喝了一口茶,生生把后面的话咽下去了。
喝完茶之后,巴维尔摸摸圆鼓鼓的肚子,又开始打哈欠。两个姑姑还像先前那样坐着,老太太马尔科娜夫忽然开始打嗝了。
“我感觉没吃什么东西,怎么开始打嗝了?呃……呃……”马尔科娜夫说。
打嗝的时候,人们总会说“我也没吃什么东西啊”类似的话,但是如果在开斋节前一天听到这样的话,可千万别信。巴维尔和斯捷巴并排坐在一起,斯捷巴随手拿起客厅的一本小说,一字一句地读起来,“你瞧,它的样子很像凯旋门……那儿远处有一个小人。”
“爸爸,书上说得这个小人像我们班的一个同学。”斯捷巴兴奋地指着书上说。
客厅的老钟,像是感冒后沉重的脑袋,晃悠悠地撞了十下。厨娘安娜走进来,“扑通”一声对着巴维尔跪下,“请看在基督的份上宽恕我吧!巴维尔·瓦西里伊奇”。
“请你也看在基督的分上宽恕我。”巴维尔懒懒地答道。
斯捷巴等着厨娘过来,终于有事情可做了,虽然只是一句话,可是他要学着爸爸的语气说好。他把书放在膝盖上,不再一字一句朗读了。厨娘在她认为的主人们面前,一一跪下,祈求宽恕,这是大斋节前的传统。等到她一一跪完,屋子里又安静了半个钟头。
忽然“啪”的一声,斯捷巴先前翻的书从椅子上掉下来。他揉着眼睛,困得实在直不起身子,耷拉着脑袋说,“我困了,我睡觉了。”
“什么?我们还有最后一顿荤食没吃呢?”彼拉盖雅道。
“我困,我不想吃了。”斯捷巴揉揉眼睛道。
巴维尔·瓦西里伊奇一下子站起来,惊恐地道,“怎么能不吃呢,未来七个星期,你妈妈都不会给你一点荤食吃!”
“我就是困了嘛!”斯捷巴发起火来。
“那,那就马上开饭。”巴维尔命令道,“安娜,安娜!收拾一下,开饭!”
彼拉盖雅一拍脑袋,像想起什么似的,赶紧跟着安娜跑进厨房。满屋子里一下炸开了锅,大家都行动起来。
“走开!”不知道谁在慌乱中踢了猫一脚。
五分钟后,饭菜都摆上桌了。一家人开始吃大斋前的最后一顿,你可以想象餐桌上满是丰盛的荤素美味。一家人匆匆忙忙坐下,拿起刀叉。可大家一拿起刀叉,就吃不下了,每个人的肚子里都是满满的。
“吃吧,多吃点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