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年轻美丽的美赛迪斯正在迦太兰村的一间小屋里。她的头发好似黑玉一般,双眸温柔似水。她用纤细的手指,抚弄着一束石兰花,把它们的花瓣撕碎,洒落在地上。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坐着一个二十出头的身材魁梧的小伙子,正在用烦恼不安的眼神凝望着她。
“美赛迪斯,复活节要到了,这不正是个结婚的好日子吗?”
“我已经答复过你一百遍了,费尔南,我只把你当成哥哥来看待。我的心已经交给另外一个人了。”美赛迪斯回答。
“我知道,美赛迪斯,我知道你对我的冷漠,十年来,我一直梦想着能让你成为我的妻子,可是却得到你如此残酷的答复。”
“费尔南,我只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自从我母亲去世后,我几乎只靠着国家救济度日。谢谢你的帮忙,把你捕到的鱼分给我,我感激不尽。但是,友谊已经是我所能给予你的最大限度,我无法再给你其他的东西。”
“我知道,美赛迪斯,虽然我不在乎你的贫穷,可是你却害怕和我一起继续过贫穷的生活。美赛迪斯,我发誓,只要能得到你的爱,我一定会发展我的渔业,我一定会发大财的!”
“不要再异想天开了,费尔南,你是个士兵,你之所以没有离开这里,是因为现在没有战争,你还是好好地当个渔夫吧,不要胡思乱想,我说过我只把你当成我的哥哥来看。”
“你说得对,美赛迪斯,你嫌弃我的职业,那我去当个水手。你之所以对我这么残酷,不就是因为你爱着一个水手?可是你要知道,你的等待很可能只是一场虚空。你有没有想过他可能并不值得依靠。就算他很可靠,大海可是无情的!”
“费尔南!”美赛迪斯喊道,“我以为你很善良,没想到你竟会诅咒我爱的人!我承认我一直在等他。不管他能不能回来,我永远只爱他一个人!”
泪水湿润了她的眼睛。
费尔南有些愤怒了,他站起来,在小屋里踱来踱去。他突然攥紧拳头,停在了美赛迪斯面前,阴沉着脸问:“美赛迪斯,我再问一次,你到底愿不愿意嫁给我?”
“我爱埃德蒙·唐泰斯,”她平静地说,“除了他,我谁也不嫁。”
“你会永远爱他吗?”
“只要我活着,我对他的爱就不会停止。”
“要是他死了呢?”费尔南咬牙切齿地问。
“那我也会跟着他死去。”
这时,一个幸福洋溢的声音传了过来:“美赛迪斯!美赛迪斯!”
“我在这儿!”姑娘高兴地一跃而起。“你看,他回来了!他没有忘记我!”她冲向了门口,“埃德蒙,我在这儿!”
费尔南脸色惨白,浑身颤抖地倒在了椅子上。
唐泰斯和美赛迪斯紧紧地相拥在一起,马赛温暖的阳光将他们二人围绕。那一刻,他们几乎忘记了周围的一切,似乎有很多话要向彼此倾诉,一时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这时,唐泰斯注意到了阴影中费尔南惨白而又阴郁的脸。
“啊,对不起,我没注意到这儿还有其他人,请问这位先生是谁?”唐泰斯问。
“这是我的堂兄费尔南,除了你之外,他就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了!你不记得他了吗?”
“记得!”唐泰斯说,他一只手拉着美赛迪斯,另一只手友好地伸向了费尔南,可是对方对此却毫无反应。唐泰斯看看神情尴尬的美赛迪斯,又看看脸色阴沉的费尔南,一下子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来得太匆忙了,没想到这儿还有一个情敌。”
美赛迪斯瞪了费尔南一眼,说:“埃德蒙,要是你真这么想,那我马上和你到马赛去,永远都不再回来。”
费尔南脸色惨白,就像是一个死人。
“但是,你弄错了,埃德蒙,”她又说,“这里没有你的情敌,这儿只有我的哥哥费尔南,你们会成为好朋友的。”
美赛迪斯说完,将目光投向了费尔南。在这威严的目光的驱使下,费尔南缓缓地向唐泰斯走过来,伸出了他的手。可是还没等碰到唐泰斯的手,他就发疯似的冲出了屋子。
费尔南像个疯子一样在村子里奔跑着,双手紧紧地抓着自己的头发:“谁能帮我除掉他,谁能帮我除掉这个该死的人?”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叫住了他,他停下来,看见卡德罗斯和唐格拉尔正坐在凉棚里喝酒。
“过来吧,费尔南,事情进展得怎么样?”卡德罗斯问道。
费尔南擦了擦头上的冷汗,走到二人面前,像一块石头一样倒在了桌旁的椅子上。
“我看你像个疯子那样奔跑,就把你叫住了,怕你去跳海。”卡德罗斯大笑道。
费尔南呜咽了一声,把脸埋在了自己的臂弯中。
“费尔南,你的表情不大对劲,莫非是求爱不成?”卡德罗斯笑着问。
“算了,卡德罗斯,你这也太小瞧费尔南了,他怎么可能在情场上失败?”唐格拉尔说。
“听他这叹息声就知道了,”卡德罗斯说,“费尔南,把头抬起来,和我们说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很好,没什么。”费尔南攥紧了拳头。
“唐格拉尔,我告诉你是怎么一回事!”卡德罗斯对唐格拉尔眨眨眼睛说,“费尔南是一个勇敢的迦太兰人,是马赛顶呱呱的渔夫。他爱上了美貌的姑娘美赛迪斯,可是这个美貌的姑娘却爱上了法老号的大副。现在这个大副回来了,这回你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吧!”
“不,我不知道。”唐格拉尔故意这样说道。
“可怜的费尔南没人要啦!”
“我又能怎么样呢?”费尔南抬起头,盯着卡德罗斯说,“她想爱谁就爱谁,谁能管得了?”
“费尔南,你可是迦太兰人,据我所知,迦太兰人是绝不会把自己心爱之物拱手于人的。尤其是费尔南,绝不会这样做!”卡德罗斯说。
费尔南冷笑了一声。
“可怜啊!”唐格拉尔故作怜悯地说,“他也想不到唐泰斯会突然回来,要是他死在海上,或者移情别恋了,就不会有这样的事情了。”
“别提了,就等着唐泰斯把那个漂亮姑娘娶回家吧!他这次回来不就是为了办婚事吗?”卡德罗斯一边说话一边喝酒,已经喝得醉醺醺的了。
唐格拉尔喝酒始终只是一点点,他看了看费尔南,发现卡德罗斯的话已经深深地刺痛了他。
“结婚,”卡德罗斯说,“不过是早晚的事,就像唐泰斯一定会当上法老号的船长一样!你说是不是,唐格拉尔?”
唐格拉尔没想到卡德罗斯会突然在自己的心口插上一刀,他把目光转向了卡德罗斯,想要看看他到底是出于何种目的,可是他那张醉醺醺的脸上只有嫉妒的神情。
“来,”他给三个人倒满了酒,“让我们为埃德蒙·唐泰斯船长,为美丽的迦太兰姑娘的丈夫干杯!”
卡德罗斯摇摇晃晃地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费尔南则把酒杯摔得粉碎。
这时,喝得醉醺醺的卡德罗斯好像发现了什么,结结巴巴地说:“墙边那是什么呀?我敢打赌,有对情侣在那边散步!你们以为我认不出他们来吗?喂,唐泰斯,喂,美丽的小姐,快过来,告诉我你们什么时候举行婚礼!”
“别嚷嚷了,”唐格拉尔虚情假意地阻拦着,“你看看费尔南,人家的自控力可比你强多了。”
费尔南再也忍受不住唐格拉尔的冷嘲热讽了,他几乎要像公牛一样冲出去,可是,正当他站起来的时候,却看到美赛迪斯可爱的脸和明亮的双眸,于是便又跌坐在了椅子上。
唐格拉尔失望地看着眼前的两个伙伴,一个是酒鬼,一个是懦夫,他决定还是亲自加入进去比较好,想着想着,嘴角边浮出了一丝阴险的微笑。
“喂,”卡德罗斯喊着,“埃德蒙,你为什么不回答我?”
“别着急,我的好邻居,大概明后天就会举行婚礼,我希望我的朋友都能来,唐格拉尔先生,还有你,卡德罗斯。”
“费尔南呢,他也来吗?”卡德罗斯冷笑道。
“我妻子的兄长自然也是我的兄长,他要是不来的话,我和美赛迪斯都会难过的。”
费尔南想要开口回应他,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今天准备,明后天就举办婚礼,你也太匆忙了,唐泰斯船长。”唐格拉尔说。
“别这么称呼我,唐格拉尔,”唐泰斯纠正道,“因为我受了太久的苦,一定要把握住这难得的好运气。而且,我还有其他的事情,等忙完了婚事,我要去趟巴黎。”
“去那儿有什么事吗?”唐格拉尔问。
“不是我的事,是黎克勒船长的遗嘱,我要完成他的遗愿。”
“是,是,我知道了。”唐格拉尔说,他马上就明白了,唐泰斯一定是去送那封信,这让他顿时心生一计。
“愿你一切顺利,小伙子。”唐格拉尔说。
“谢谢你。”埃德蒙友好地点点头,和美赛迪斯一同离开了。
唐格拉尔一直注视着这对情侣,直到他们消失在远处的拐角。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费尔南已经倒在椅子上,脸色惨白,浑身颤抖。
“看来,你一定也深爱着这位漂亮的姑娘。”唐格拉尔说。
“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爱上她了。”
“可是你却只能坐在这儿抓自己的头发,连办法都不愿意去想,没想到你们迦太兰人竟会这样懦弱!”
“我能怎么办?我恨不得一剑刺死他,可是美赛迪斯却说,要是他死了,她就会随他而去。”
“这种事情,不过是说说罢了。”
“你不了解她,她说得出做得到。”费尔南说,“要是她死了,那我也活不成了。”
“这就是爱情啊!”卡德罗斯含糊不清地说道。
可是,唐格拉尔才不会管美赛迪斯的死活,只要唐泰斯当不上船长,谁死谁活都无所谓。
“我看你是个老实人,诚心想帮你一把。”唐格拉尔说。
“你的意思是?”
“照我看,这个婚事是很容易打断的,也没必要非把唐泰斯置于死地,只要让唐泰斯成不了亲就可以了。”唐格拉尔知道卡德罗斯已经醉得有些神志不清了,他对费尔南说,“我们可以不让他死就达到目的。”
“你有办法能让他被逮捕吗?”
“办法自然有,可是和我无关,我为什么要去做?”
“我知道和你无关,”费尔南抓住了他的手臂,“但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你对他一定有某种私怨!”
“怎么可能?我不过是看你不快乐,想帮你一把而已。既然你这么说,那你就自己想办法解决这件事吧!”唐格拉尔说完就站起来,佯装要离开的样子。
“不,不,”费尔南连忙拉住了他,“你恨不恨他没有关系,我恨他,我求你告诉我你的办法。”
唐格拉尔看了看费尔南,说:“好吧,去拿笔墨纸张来。”
“把笔墨纸张拿过来!”费尔南大声喊道,侍从马上为他拿来了。
“好了,”唐格拉尔继续说,“唐泰斯刚刚航海回来,途中又经过了爱尔巴岛。这样的一次航行,如果有人起诉他是拿破仑的党羽,你觉得——”
“我来告发他!”费尔南喊道。
“这是个不错的主意,而且我也可以给你提供告发的资料。可是这样一来,等唐泰斯出狱的时候,你可就惨了。”唐格拉尔说,“所以我还有更好的办法,你只要用这支笔,蘸上墨水,用左手写一封告密信就可以了。”
唐格拉尔一边说,一边用自己的左手歪歪扭扭地写起字来,写好后,把它交给了费尔南。
费尔南低声读道:
阁下,敝人乃拥护王室及教会之人士,现向您报告,法老号的大副埃德蒙·唐泰斯今早自士麦拿经那不勒斯抵埠,中途曾停靠费拉约港。此人受穆拉特之命送信给逆贼,又受逆贼所托送信给巴黎拿破仑党羽委员会。犯罪证据为他本人持有,若不在身上必在家中,或法老号的船舱里。
“好了,就像现在这样,然后折起来,写上‘送皇家检察官阁下’,就一切都妥了。”唐格拉尔说着把姓名和地址写在了上面。
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醉醺醺的卡德罗斯突然间喊了起来:“不错,一切都解决了,可是你们这么做太无耻了,太卑鄙了!”说着他就伸手要去拿那封信。
“是呀!”唐格拉尔说着把信拿开了,没有让他碰到,“我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没有人要害唐泰斯!”说着他就把那封信揉成一团扔在了角落里。
唐格拉尔望了望费尔南,只见那个青年一动不动,眼睛紧紧地盯着角落里的那个纸团。
“既然如此,我们再喝些酒吧!祝埃德蒙和美赛迪斯身体健康!”卡德罗斯嚷嚷道。
“哈哈,你已经喝多了,你这个酒鬼!”唐格拉尔说,“走,我扶你回去!”
“我才不用你扶,”卡德罗斯晃晃悠悠地说,“费尔南,你和我们一起回马赛吗?”
“不,我回迦太兰村。”费尔南说。
“随你的便,咱们走咱们的吧,唐格拉尔!”卡德罗斯搂着唐格拉尔的肩膀说。
唐格拉尔只好扶着卡德罗斯踉踉跄跄地往马赛走去。
走出一段距离之后,唐格拉尔回头看了看费尔南,看见他正弯腰捡起那个纸团,塞进口袋里,然后就走出凉棚,向皮隆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