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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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屋外下着暴雨,冬妮亚刚刚写完给她在基辅中学的好朋友塔妮亚的信,在这封信中冬妮亚提到了保尔·柯察金。

亲爱的塔妮亚:

我父亲的助理有公务明天要到基辅,我请他捎这封信给你。

由于战争原因,我父亲不放心我再到基辅上学了,所以七年级我只能在本地的中学读书了。

……

在前面的几封信里,我曾经向你提到过我前不久刚认识的新朋友保尔·柯察金,我原来以为我和这个小伙夫之间的感情只不过是两个年轻人之间的逢场作戏罢了。可现在看来,我的想法完全错了。

我是一个不安分的小女孩,有时会异想天开,总是想在平凡的生活中弄出点光彩夺目的火花来。有一次我突然心血来潮想“考验考验”他,却差点就要了他的小命。那是今年夏天,在一个休息天,我和保尔去湖边的悬崖上玩,那里离湖面有十来米高,风景特迷人,我们玩得可开心了,俩人都非常愉快,就在这时,我脑子短路,竟然对他说:

“你敢不敢跳下去?”

他看了看下面的湖水,摇摇头说:

“要我玩命是吧?谁活得不耐烦,谁跳。”

“你就是不敢跳下去,你胆小。”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更糟,我竟然告诉他我只是不相信他有那么强势,并不是非要强迫他从这儿跳下去。我甚至提出条件,如果他真是个男子汉,想博得我的爱情,那就从这儿跳下去,如果他敢跳,跳过之后我就是他的人了。塔妮亚,我现在深深地后悔着,这事我做得太过分了。他惊讶地凝视了我片刻,忽然蹬掉脚上的皮鞋。没等我反应过来,就嗖的一声纵身跳下了悬崖。

一切都晚了,一切都来不及了。这时我的尖叫收不回我过分的话语。他那挺直的身躯飞快地落向水面。时间虽然只有短短的三秒钟,而当时的我却觉得长达一个世纪。当水面激起的巨大浪花把他的身体裹入水中的刹那间,我的心收紧了,顾不得我可能一不小心就会滑下悬崖的危险,忧心忡忡地盯着水面。之前平静的水面荡起了一圈一圈的波纹……水面上终于露出了我的那颗心爱的小黑头。我号啕大哭,迅速沿着山间小路飞奔向湖边。

我知道,他跳崖并不是为了得到我,我的承诺至今都没有兑现,他是为了阻止我那永无休止的考验。

你亲爱的冬妮亚

1918年12月29日

激烈残酷的阶级斗争在乌克兰全面展开了,越来越多的人拿起了武器成为新的战士。

安宁平静的日子,已经成为遥远的记忆。战火烧到每个角落,炙烤着每一个人。

这是个有枪就是草头王的时代。

培德留拉手下那些五花八门的匪帮,如戈卢勃、阿尔汉格尔、安格尔、戈尔季等等大小头目,在全省到处横冲直撞,为非作歹。

过去的军官、右翼和“左翼”乌克兰社会革命党党徒,一切乌龟王八,只要能纠集起一批亡命之徒,就可以占山为王。他们不时还打起培德留拉的蓝黄旗,用尽一切手段抢夺地盘。

大头子培德留拉的师和团,就是由这些乌七八糟的匪帮组成的。

一九一九年的四月是个动乱的年月,市民每天早上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搞清当天城里是谁掌权。

现在这座小城落到培德留拉的手下戈卢勃上校手中。他带着两千个亡命徒趾高气扬地开进了城。

为了欢迎这支新来的队伍,城里唯一的剧院将要举行盛大的晚会。拥护培德留拉的全部“精华”都将出席。主要有神父的大女儿、美人阿妮亚,小女儿季娜,一些小地主,波托茨基伯爵过去的管事,自称“自由哥萨克”的一帮小市民,一些乌克兰教师,以及乌克兰社会革命党的党徒。

剧场里挤得满满的。神父的女儿、女教师和小市民太太们穿着鲜艳的乌克兰绣花民族服装,戴着珠光宝气的项链,饰着五彩缤纷的飘带。她们周围是一群响着马刺的军官。

剧场没电。戈卢勃上校给他的副官下了一道命令:

“要么电灯亮,要么你掉脑袋。”

“是,上校大人。”

副官没有掉脑袋,他找来了保尔、电工和机务员,直截了当地对他们说:

“七点钟电灯必须亮,否则我就把你们三个统统吊死在这里!”

命令奏效了。七点整,电灯亮了。

城里有消息说,培德留拉匪兵要洗劫犹太人。

谢廖沙在印刷厂干了一年多了。厂里的工人全是犹太人。谢廖沙同他们处得很好,亲如一家。

患肺病的排字工人门德利把谢廖沙叫到墙角,忧郁地问:

“城里要洗劫犹太人了,你听说了吗?”

“没听说。”

门德利把枯黄的手放在谢廖沙肩上,用长辈的口气对他说:

“洗劫犹太人的事一定会发生。犹太人又要遭殃了。我想问问你,你愿不愿意帮助自己的伙伴躲过这场灾难?”

“愿意,当然愿意。你说吧,门德利,要我做什么?”

其他排字工人都在注意听他俩的谈话。

“谢廖沙,我们信得过你。你现在赶快回家和家人商量,能不能让几个老人和妇女藏到你们家去。你再合计一下,看谁家还能帮忙藏几个。这帮土匪暂时还不会碰俄罗斯人。快去吧,谢廖沙,晚了就来不及了。”

“行,门德利,你放心,我马上到保尔和克力姆卡家去一趟,他们两家也一定会收留你们的。”

“等一等。”门德利有点担心,慌忙叫住要走的谢廖沙。“保尔和克力姆卡是什么人?靠得住吗?”

谢廖沙很有把握地点点头,说:

“靠得住。他们都是我的好朋友。保尔的哥哥是个钳工。”

“啊,原来是阿尔青,”门德利这才放了心,“我认识他,他很可靠。去吧,谢廖沙。快去快回。”

谢廖沙出门就飞快地跑了。

戈卢勃上校进驻小城的第三天,洗劫犹太人的暴行开始了。

洗劫犹太人一是为了提高士气,二是为了解决“政府”的财政困难。戈卢勃是个虐犹狂,多的都干了,再干一次,他的名声也不见得会坏到哪里去。

洗劫从清晨开始了。

小城还笼罩在破晓前的灰雾里。犹太居民区的街道空无一人,死气沉沉。似乎犹太人都沉浸在黎明前的甜梦里。其实,他们并没有睡,而是穿着衣服,一家人挤在一个小房间里,准备应付即将来临的灾难。只有不懂事的婴孩才无忧无虑地、香甜地睡在妈妈的怀抱里。

这天早上,戈卢勃的卫队长萨洛梅加,他脸长得像吉卜赛人、腮上有一条绛紫色刀痕,很长时间都没能摇醒戈卢勃的副官帕利亚内查。

帕利亚内查睡得死沉沉的,他正做着噩梦,梦见一个龇牙咧嘴的驼背妖怪,伸着爪子搔他的喉咙,这个妖怪折磨了他一整夜。最后,他终于醒了过来。

“醒醒吧,你这个酒鬼!”萨洛梅加一面抓住他的肩膀摇晃,一面喊。“天不早了,该动手啦!真该让酒把你灌死!”

帕利亚内查总算完全清醒了,坐了起来。胃疼得他歪扭着嘴,他吐了一口酸水。

“动什么手?”他用无神的眼睛瞪着萨洛梅加。

“动犹太人的手呀,怎么?你糊涂了?”

帕利亚内查这回想起来了,昨天上校带着未婚妻和一群酒鬼溜到郊外庄里,喝了个酩酊大醉。

戈卢勃为了日后好推脱责任,在洗劫犹太人期间,他不留在城里。就让帕利亚内查漂漂亮亮地大干一场吧。嘿,这个帕利亚内查,可是个搞洗劫的大行家!

帕利亚内查往头上浇了一桶冷水,神智清醒起来。他在司令部里忙这忙那,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

警卫连已经上了马。办事精明的帕利亚内查为了避免出现意外,命令设置岗哨,切断工人住宅区与车站通城区的道路。在列辛斯基家的花园里架了一挺机枪,如果工人出面干涉,格杀勿论。

一切安排就绪之后,副官和萨洛梅加才跨上马。

刚刚出发,帕利亚内查忽然想起一件事,立即下令:

“站住。带上两辆大车,咱们给戈卢勃弄点礼物,好办喜事。哈,哈,哈!……第一批得手的财物照例归司令。第一个美女,哈,哈,哈,就归本副官了。”

萨洛梅加朝他翻翻黄眼珠,说:

“美女有的是,够弟兄们乐呵的。”

队伍顺着大路出发了。副官和萨洛梅加走在前面,警卫连乱哄哄地跟在后面。

晨雾消散了。帕利亚内查在“福克斯百货店”前勒住了马缰。

“好啦,上帝保佑,就从这儿开始吧。”帕利亚内查说着,下了马。

“喂,弟兄们,下马吧!”他转身对围上来的卫兵们说。“好戏开场了。”

帕利亚内查走到紧闭着的店门前,使劲踢了一脚。但是结实的柞木大门纹丝不动。

副官手握军刀,绕过墙角,朝福克斯的住宅门口走去。萨洛梅加跟在后面。

这时屋里有三个人,丽娃和她的父母。他们的心都要蹦出来了,吓得不敢出气。

财主福克斯头天就带着妻子和女儿逃出了城,只留下女仆丽娃看守房产。丽娃是一个温顺胆小的女孩子,才十九岁。福克斯叫她把父母接来同住,还许诺等他回来会买新衣服给她。

三人忧心如焚,又心怀侥幸地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但愿外边的人只是路过。但是,商店门口传来了沉重的砸门声,他们的希望破灭了。

丽娃的父亲佩萨赫,像孩子一样瞪着恐惧的蓝眼睛,虔诚地祷告着。他想用全部的热忱祈求全能的耶和华帮助他们逃脱不幸。

丽娃跑到最里面的一个房间,藏在一只柞木橱子的后面。

“开门!快开门!”跟着就是一阵更加猛烈的砸门声,掺杂着粗暴的骂娘声。剧烈而粗暴的砸门声吓得两位老人阵阵颤抖。两位老人吓得连抬手开门的力气都没有了。

哐当一声,门终于砸开了。

全副武装的匪兵冲进房来,又砸开由住宅通到店铺的隔门。匪兵们涌进店铺,拔掉大门的门闩。

抢劫开始了。

两辆大车已经装满布料、鞋子和其他物品,萨洛梅加马上把这些东西押送到戈卢勃的住宅。他回来的时候,听到屋子里传出一声惨叫。

帕利亚内查放手让部下去抢劫店铺,自己却走进了内室。他那双绿眼睛打量了一下屋里的三个人,然后对两个老人吼道:

“你们都滚出去!”

两个老人一个也不动。

帕利亚内查朝前逼近一步,慢慢地把军刀抽出鞘来。

“妈呀!”姑娘凄厉地叫了一声。

这就是萨洛梅加听到的那声惨叫。

帕利亚内查转过身,对那些听到喊声跑进来的士兵下令说:

“把两个老家伙带走!”

两个老人被推出门。帕利亚内查对走进屋来的萨洛梅加说:

“你先在门外站一会儿,我跟这个女孩子说几句话。”

佩萨赫老人听到屋里又是一声惨叫,就朝房门冲过去。但是一记重拳当胸打来,他的头撞到墙上,疼得连气都喘不上来了。这时候,一向温和安静的老妇人托伊芭却突然变成了一条母狼,她扑向萨洛梅加,紧紧抓住他。

“放过孩子!你们要干什么?”

她挣扎着要进屋去,两只枯瘦的手像铁钩似的拼命抓住萨洛梅加的上衣,萨洛梅加竟一时无法挣脱。

佩萨赫缓过气来以后,马上跑来帮助她。

“放过她!放过她!……哎哟,我的女儿呀!”

他们两个把萨洛梅加从门口推开了。萨洛梅加赶紧从腰里拔出手枪,恶狠狠地用铁枪柄在佩萨赫的头上敲了一下。老人应声倒下了。

丽娃仍在凄厉地惨叫。

匪兵们把疯了的托伊芭拖到街上。凄惨的喊叫和求救的呼声立刻震荡街头。

屋里的惨叫声戛然而止。

帕利亚内查走了出来,萨洛梅加抓住门把手,正要推门进屋,帕利亚内查没回头,说了声:

“别进去了,她死了。”说着,他跨过佩萨赫老人的尸体,一脚踩在一摊浓稠的血泊里。

“倒霉,开局不利。”他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走上街头。

其余的人没吭声,跟着他走出来。他们的脚在地板上、台阶上留下了一个个血印。

这时城里乱成一锅粥。匪兵们挨家挨户地抢东西。因为分赃不均,大打出手,甚至互相厮杀。

没有人起来反抗。匪兵们翻遍每个小屋,找遍每个角落,抢走一切值钱的东西,留下了一堆堆破烂。白天只死了两个人,丽娃和她的父亲。但是,死神将伴随着黑夜一起降临。

天黑前,匪兵们喝得烂醉。豺狼喜欢黑夜,兽性发作的匪兵只等黑夜降临。夜幕下,他们可以肆无忌惮,为所欲为。

多少人终生难忘那可怕的三天两夜。多少生命离开了人世!多少血泪渗入了大地!受尽凌辱的少女们横尸小巷,远走天国。

幸存者的心上烙下了洗刷不尽的羞辱、无法形容的忧伤和失去亲人的痛苦。

唯一的反抗发生在铁匠纳乌姆的小屋里,铁匠身强力壮,是个二十四岁的小伙子。当两个培德留拉匪兵扑向他年轻的妻子萨拉时,铁匠怒不可遏,把两个匪兵的脑袋砸得稀烂。匪兵们逃到小河旁扫射小屋。一阵枪战后,纳乌姆用最后一粒子弹结束了妻子的生命,自己端着刺刀冲出去同匪兵拼命。但是,他在台阶上刚一露头,整个身体就成了蜂窝,他倒下去了。

附近乡下的匪兵亲属来到城里,把好东西装满大车,然后,由他们的匪兵儿子或亲戚护送回家,一趟接一趟地搬运。

谢廖沙和父亲一起把印刷厂的一半工人藏在自己家的地窖里和阁楼上。现在他正穿过菜园回家。忽然,他看见一个人沿着公路跑过来。

那是一个被吓得面如土灰的犹太老人。他后面紧追着一个骑着灰马的培德留拉匪兵。那个匪兵弯着腰,就要挥刀砍杀。老人听到逼近的马蹄声,举起双手,护住头颅。谢廖沙冲上前去,用身子护住老人,大声喝道:

“住手,狗强盗!”

那个匪兵没有住手,他顺势用刀背砍向谢廖沙的金发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