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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娄公子捐金赎朋友 刘守备冒姓打船家

娄家两公子在房子拐角处,一个人看见他俩就拜了下去。他俩慌忙把那人扶了起来,说:“这位请问是谁?我们不认识。”

那人说:“两位少爷不认识小人了吗?”

两公子说:“面相很熟,但想不起是谁。”

那人说:“小人就是你家太老爷坟上看坟的邹吉甫的儿子邹三。”

两公子说:“原来是邹三,你怎么会在这里?”

邹三回答:“自从你们两位小少爷进京之后,小的老子看着坟山,非常兴旺。门口又添置了几块田地,原本的旧房子也不够住了,我家又另买了房子搬到了东村,原来的房子让小的叔叔去住了。后来小的家里的弟兄又娶了亲,东村房子只够大哥大嫂和二哥二嫂住了。小的有个姐姐,嫁在新镇市。后来姐夫没了,姐姐就把小的的爹和娘都接到这里来住,小的就跟了来。”

两公子说:“原来如此。我家的坟山没有人来捣乱吧?”

邹三回答说:“哪个人敢来捣乱?就是府县老爷们经过那里,都要进来磕头,一根草都没人动。”

两公子问道:“你父亲母亲如今在哪里?”

邹三说:“就在新镇市边上姐姐家住,没有几步路。小的父亲时常想念二位少老爷的恩德。”

三公子对四公子说:“邹吉甫这位老人家,我们也很是想他,既然离此不远,何不到他家去看望一下?”

四公子很赞成,然后就由邹三引路,来到了新镇市的边上。只见那里有七八间矮小房子,两扇篱笆门,半开半掩。邹三叫道:“阿爷,三少老爷、四少老爷来了。”

邹吉甫一边在里面应着“是哪个”,一边拄着拐杖出来,看见两位公子,觉得喜从天降,忙把两公子让进屋里,丢了拐杖,倒身就要下拜。

两公子慌忙扶住说:“你老人家何必行礼呢?”就拉着他一同坐下了。

邹三捧出了茶,邹吉甫亲自接过,给两公子喝着。

三公子说:“我们从京里出来,一到家就要到太老爷坟上去扫墓,想着会会你老人家,却因为绕道去嘉兴看望了蘧姑老爷,无意中走这条路,想不到碰到了你儿子。听说你老人家住在这里,正好看望你。相别十几年,你老人家越来越健康了。听你儿子说,你那两个儿子都娶了媳妇,生了孙子了吗?你的老伴也在这里住?”

正说着,老伴就从里屋出来给他们行了礼。

邹吉甫一边让老伴准备饭菜一边说:“我们夫妻两个,一刻也忘不了太老爷、少老爷的恩典。我的老伴每天要在屋檐下烧一炷香,保佑少老爷们仍然做着大官。”

四公子说:“我们弟兄们都不在家,也没有什么好处给你,你却这样客气,说得我们心里不安。”

三公子说:“而且坟山也让你老人家受累看守了很多年,我们都感激不尽,你还说这话?”

邹吉甫说:“蘧姑老爷已经告老还乡了,他儿子可惜去世了,但是小公子已经长大了吧?”

三公子回答说:“他今年十七岁,还算聪明。”

过了一会儿,邹三捧出了酒菜来。鸡、鱼、肉、鸭,齐齐整整,还有几样蔬菜,都摆在桌上。

大家边吃边聊着家事国事,邹吉甫说了一件事,引起了两位公子的注意。

邹吉甫说:“我们镇上有一个盐店,盐店里有一位管事先生,为人忠直,又喜欢看书。他会把书在袖口里藏着,随便哪里一坐就拿出来看。闲来无事的时候,他就来到我们这里,或者在柳荫树下坐着。有一次听他说,本朝的天下应该和孔夫子的周朝时期一样好,但是现在出了个永乐爷,就弄坏了。”

两公子听到这话很惊奇,忙问:“这先生姓什么?”

邹吉甫回答:“姓杨,叫杨执中。”

公子们又问:“这位先生到哪里去了?”

邹吉甫叹了口气说:“也不要提了,这位杨先生虽然做着生意,但是在账目上却不用心,只知道看书。店里人都称他为‘老阿呆’,早些年东家因为他为人正气,所以让他做总管。后来听到这些话,东家就自己管店,想不到把账一盘,竟亏空了七百多两银子。问了一下,杨先生也没有用过,还在东家面前咬文嚼字、指手画脚地不服气。东家一气之下,把他告到了德清县。县老爷见是盐务方面的事,就把他关到了监狱里,现在已经有一年半了。”

三公子听了后问道:“他家有没有什么产业可以赔偿?”

邹吉甫说:“有倒好了,他家就住在村口外四里多路,两个儿子都是蠢人,既不做生意,也不读书,还靠着杨先生养活,还有什么东西赔偿呢?”

四公子向三公子说:“穷乡僻壤,有这样的读书君子,却被守钱奴如此凌虐,足令人怒发冲冠,我们商量一下把他救出来。”

三公子同意:“他只不过是欠债,并非犯法,只要到县城问个底细,这有何难。”

两公子商议后立刻行动,邹吉甫在旁感动地说:“阿弥陀佛,二位少爷真是做好事了。想起过去,你们不知救济了多少人。这次如果能救杨先生出来,我们这一镇的人,谁不感动?”

三公子叮嘱邹吉甫:“这件事你先不要说出去,事情还没办成功就说出去的话,那就太早了。”然后就回去了。

两位公子回去后,了解了详情,准备了七百五十两银子;再写了一张帖子,说这杨执中是娄府的人;最后在帖子上写上两人的名字,把银子和帖子一起送了上去。

知县一看杨先生和娄府有关系,又交了银子,即刻就把杨执中放了出去。

那杨执中虽然出狱了,却不知自己是什么原因被放出来的。邹吉甫因为到东庄带孙子去了,杨执中也没有找到他。所以,娄家两公子的义举,杨执中是做梦也没有想到的。

他想:“不必管它,立即下乡去,照旧看书。”回家后,那两个蠢儿子每天在镇上赌钱,半夜也不回家。杨执中也是早上出去,晚上回来。

娄家两公子见杨执中出监很久了,也没见他的音讯。这天,三公子向四公子说:“杨执中至今都不来谢,此人品行不好。”

四公子说:“我们兄弟既然仰慕他,就该先到他家见他。一定要他先来答谢,这不是俗气了吗?我们与他相见后,也不要提起救他的事。”三公子赞同说:“这话有理,我们明天下午乘船过去,后天一早到他家,可以聊上一整天。”

他们商量好,第二天下午就乘船出发了。

正值秋末冬初、昼短夜长的时节,看到天色已晚,两位公子准备睡下,突然听见外面的河水拍打得非常响。四公子在板缝里往外张望,看见上流有一只大船,两对大灯笼明晃晃的,一对灯上写的是“相府”,一对写的是“通政司大堂”。船上站着几个如狼似虎的仆人,手里拿着鞭子,在拍打那些挤河路的船只。

通政司大堂不是自己的大哥吗?四公子忙低声叫着三公子一起看,三公子看了一下说:“那仆人不是我们家的。”说话间,那只船已经到了娄公子的船边,仆人举起鞭子打这船的船家。

船家说:“好好一条河路,你走你的,打人干什么?”

船上那些人骂道:“狗奴才,你睁开驴眼看看灯笼上的字,是哪家的船?”

船家说:“你灯笼上挂着相府,我知道你是哪个相府?”

那些人又骂道:“瞎眼的死囚,湖州除了娄府,还有第二家?”

船家暗暗笑道:“娄家?那么是哪一位老爷呢?”

那些人说:“我们是娄三老爷的船,谁不知道?狗奴才,再回嘴,拿绳子来把他拴在船头上,明天告诉三老爷,送到县里先打几十板子再说。”

船家说:“娄三老爷现在在我的船上,你那里怎么也有个娄三老爷?”

两公子听了他们的对话暗暗发笑。船家开了舱板,请三老爷出来让他们认一认。

那些人认得三公子,全都慌了,齐齐跪在地下解释道:“小人们的主人并不是娄家老爷,是曾做过守府的刘老爷,因为运些米,怕河路里面太挤,大胆借了娄老爷府里的官衔,不想冲撞了三老爷的船,小的们该死。”

三公子说:“借个官衔又有何妨?但是你们在河道里行凶打人,那怎么能行?你们说是我家,岂不是坏了我家的名声?况且你们也知道的,我家从来不做这样的事。今后再也不要这样,这次我家原谅你们。”

众人应诺着,磕着头,谢了三老爷的恩典,并把两对灯笼吹灭,将船开到旁边去了。

两公子找到杨执中的家,却没碰到他,后来乘船又去,又没有碰到他,几次三番去了,始终没见到杨执中这个人。

这一天,两公子正在船上,只见后面一只大船赶了上来。船上是谁?且听下回分解。